第八十四章 父亲希望女儿去闯一闯

    “冯老师，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听我的故事，也说说你的故事吧。”林溪鸣对着视频里的冯老师说。

    “咋地？”冯老师说，“我要是不说点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单纯想对你多一些了解。”溪鸣说。

    读博，出国，考公，当老师，进大厂……

    研究生三年级，身边的每一个同学，在紧张准备毕业论文的同时，都在规划着自己走出校园后的路。读博，首先被我排除，多年的大学生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做学术研究的那块料子。出国和进大厂也被我剔除了，那会，我没什么大志向，而且特恋家，享受被家人照顾着的轻松舒适的生活，让我远离家乡和父母亲人，远渡重洋到异国他乡，或是去一线城市过“996”的生活，我不但内心抗拒，身体也很诚实地不愿挪动半步。我纠结的是考公还是当老师。或许是从小受妈妈耳濡目染的原因，也或许是一直在师范大学读书的缘故，我内心倾向于毕业后，回到老家安化当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如我母校校歌里唱得那样“三尺讲台写人生”，扎根西部，一生坚守甘于奉献的红烛精神，实现教育报国。这些东西现在听起来不仅有点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还有点自戴高帽，但却是我那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妈妈不支持我回安化这种穷地方当老师，而且可以说是持比较强的反对态度。她给出了两个理由。

    第一，当老师工资低。同一个地方，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编制的工资，不说领导级别，就说普通科员和工作人员，平均每个月要比教师高出1500左右，有的要高出2000块。除此之外，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编制每年年终奖有好几万，但教育行业大部分人是没有的，即使有，也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三四千块钱。即便这样，教师工资还总是被拖欠，全县的教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领不到工资是正常事情。各校校长像乞丐一样，去工作单位，去家里，去上班路上，去各种有可能见到领导的地方，堵领导的车和人，帮老师们讨要工资。

    老师们每次领到工资，内心都有种获得意外恩赐的感觉。但是，在县里生活了几十年，我妈说她从没有听说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的工资被拖欠过。我爸当警察就没有被拖欠过工资。

    第二，社会地位低。学校和教师，就像古代刚过门的新媳妇，一个人要伺候无数个婆婆。官方任何一个部门，不管是上级还是平级，来学校都能指指点点，安排各种任务。

    某某部门关于安全生产推广会议，学习相关的5个红头文件；某某机关致学生家长的一封公开信，全校师生学习落实。

    某某局关于文明交通从我做起小手拉大手倡议书，全校师生学习落实，拍照发群里。

    某某委关于在全县开展制止餐饮浪费行为专题专项检查工作的通知，全校师生学习落实。

    通知：全县各中小学教师每人挂包负责落实18周岁以上人群第一剂次接种3人（必须有姓名、身份证号码、户籍地址、居住地址、联系电话。拍照接种证明为证），特别强调，这是政治任务，每位老师都有任务，记住，是每位老师（包括代理合同制和劳动派遣制），找18岁以上未接种人员3个，注意，是找3个，各人按拿到的表格填写信息，填好后交给我。所有人收到请回复。

    紧急通知：接上级通知，明天上午县领导某某来校检查工作，本节课后，所有老师到大会议室开会，各班第三节课统一调整为劳动课，各班主任安排学生大扫除，通知学生明天统一穿校服，在校不要追逐打闹，校园内遇到陌生人要主动问好，做到文明礼貌。（强调一下，各位老师务必高度重视本次县领导检查工作，谁出事谁负责）所有人收到请回复。

    ……

    这些东西，十多年过去了，到如今都还是这样。我有个闺蜜在县二中当老师，她微信经常收到这样的通知：某某部门最新微信公众号正式上线，所有教师及学生关注，朋友圈转发文章，并在家长群推送，请家长关注和转发，完成后截图发给我为证。收到回复@所有人……

    她说，唯一的变化就是通知末尾，由“所有人收到回复”变成了“收到回复@所有人”

    我妈妈要求我考公务员，最好是能国考上岸，次之省考，最不济也要事业单位编制。我爸爸不反对我考公，但他也不怎么热心，他更希望我去外面闯一闯。那会是2006年，安化县各方面都看不到一点发展的出路，我爸作为县里的主要领导之一，心里很清楚，关于安化县的发展，官方没有一个像样的发展规划，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划。

    最后，我在犹豫不决中参加了当年的国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