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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宋江东溪村会晁盖

    且说郓城县管下东门四十里外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两村分处一条大溪东西,隔岸相对。

    东溪村除了那条大溪之外,无甚风景,唯独村后山上有株大红叶树。那红叶树深秋时满树通红,艳丽无比,远近闻名,别处皆无。每逢树叶红时,当地人多来此处赏秋。这红叶树的叶子传言有土地神力,可以入药,有清热、解毒之奇效,常有百姓去那里烧香求叶治病。

    自宋江添油加醋,一分做十分把对影山情景报与职方司之后,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嘉奖。高世德应允许了他的方略,由他暂且在暗中经营,不去山上卧底。宋江得此一缓,惫懒性子又犯,每日只是闲坐。朱仝怕他得了秋乏,这一日强拉了他去东溪村山上赏红叶。

    东溪村有个保正,姓晁名盖,是本乡一个财主。他只爱刺枪使棒,终日打熬筋骨,技艺超群,神武过人。平日晁盖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有违江湖侠义的,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赠送银两资助起身。

    乡里早年有个传言,说是邻村西溪村闹鬼,能白日迷人下水在溪里。有一日,一个和尚经过,西溪村人说知此事与和尚知道。那和尚出了个主意,让他们用青石凿个宝塔,镇住溪边,把西溪村的鬼,都赶到东溪村来。那时晁盖年轻气盛,得知此事大怒,把青石宝塔独自夺了过放在东溪村,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江湖都知他名字。

    宋江以前困顿时曾在晁盖处厮混过一阵,也曾与他结伴走过江湖。只是宋江嫌晁盖行事颇有妇人之仁,顾忌太多,白白浪费了许多能来钱的机会,因此后来少了走动。但逢年过节,偶尔还有来往。

    随着宋江名声鹊起,与晁盖又有尴尬处。且说政和年间,郓城县境内的江湖人,但凡可称之为一方人物的,只有三人:宋江、晁盖、王伦。

    宋江黑白两道通吃,便知县也与他几分情面,又有朱仝、雷横两位都头保驾护航,石勇、孔明等人摇旗呐喊,吕方为之暗中张目,因此独霸城中。

    出了郓城县城,陆路便以晁盖为首,江湖好汉做买卖,少不得知会晁盖一声。若是伤天害理的,晁盖便不许他去。也有些人试着不知会晁盖,但最后都不能成事。

    水路之霸便是梁山泊王伦。前文曾有言,梁山泊是济州管下一个水乡,与郓城县搭界,有三人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人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弥天大罪的人,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他都收留在泊子里。

    晁盖是个宅心仁厚的,只以守护乡邻为念;王伦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能,又没什么见识;二人都没什么独霸郓城的心气。唯独宋江,为着将来卧底之事,却想独霸郓城。然而他虽有职方司撑腰,但根基偏弱,实力还没大到吃下整个郓城地界,因此还没到三虎相争那一步。

    然而时势造英雄,便如当初太祖皇帝陈桥黄袍加身,即便晁盖没这个心思,难保跟随他的人没有如太宗皇帝、魏王、赵普之辈那般推波助澜的;那王伦与沧州小旋风柴进颇有不清楚之处,十有八九是他的一步暗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宋江心机深沉,已做好早晚与晁盖、王伦见个分晓的准备,时常暗地里算计。因此见到晁盖时,难免有几分做贼心虚。加上他与晁盖相交多年,若无卧底之事,当是难得的益友,有些下不去手,更增尴尬。

    那日朱仝拉着宋江去赏红叶,先奔晁盖家里来。宋江对晁盖的这番心思难对朱仝说清楚,若是刻意回避,痕迹太重,反倒容易暴露。因此宋江只得随了朱仝往东溪村去。

    晁盖刚忙完秋收,正在歇秋,见二人联袂而来,自然是殷勤置酒宰羊相待。

    席间说起那红叶树,晁盖长叹一声道:“贤弟来的正好,若是再晚几天,那红叶便看不到了。”

    “哥哥莫不是喝糊涂了,离入冬还远,叶子哪里落得这么快?”宋江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采办花石纲的提调官看上这红叶树,正着落我等把那树掘了,送到汴京去。”

    “采办花石纲事我也听说过,前一阵子听说江南有一神石,被天子封做盘固侯,费了近百万贯,才从太湖运到汴京。想不到这红叶树也被天子看重。”朱仝说道。

    宋江问道:“石头是死物,树木是活物。这树移种到汴京,又是这个季节,多半就死了。若这树会说话,必定哭死。”

    朱仝道:“是这个理,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天子看重这树反倒是害了这树。”

    “两位贤弟有所不知,哪里是天子看重,分明是采办花石纲的提调官借机讹诈我们。”晁盖越说越气,一掌拍在桌上,饶是及时收了力,也打的杯盘跳起来,汁水四溅。

    “哥哥不必动怒,且说来听听。”宋江道。

    “提调官强要我们出役掘树运树,还不许损伤。那山路贤弟也走过,陡峭险窄,平时空手下山都难行,如何运的那么大一颗树下去。但有失足,便尸骨也找不到。不想服劳役的,就得出钱顶役。这几日村中怨声载道,有些穷苦人家便烧了房子,到伞盖山做强盗去了。”

    “此事我在县衙怎么不知?”

    “别说县衙,便济州府衙他们也不理会。兼之这妖事这几天刚出,再等上几日,贤弟便能得知。真要弄个不好,少不得像那黄泥山一样,要贤弟再去伞盖山剿一回强盗。”

    “都是人混传,我哪里有那番本事。当日黄泥山强盗的大首领跑了,只杀了些小头目。哥哥却是消息灵通,听何人所说?”宋江若无其事问道。

    “安乐村那曾与黄泥山上强盗卖酒的白胜,曾见过你。他往日投奔过我,卖酒的本钱还是我给的。前两日他来庄上给我送新酿的酒,说过当日的情形。”晁盖没有隐瞒,全都说了,又劝道:“他酿酒颇有一手,我们喝的就是他送来的,两位贤弟多吃一些。”

    朱仝道:“滋味的确醇厚,不同一般村酒。”

    安乐村离东溪村有三十余里,那里都有晁盖的眼线,不由宋江不羡慕。

    “那个提调官什么来头?现在何处?”宋江不想在黄泥山的事纠缠太久,只换个话头问道。

    “只听那些军士称呼提调官为吕采办,是蔡京的门人,祖籍广南。他来过两次,都是都带了人从东北驿路来,并不到郓城县中去,想来是住在东平府。”

    “广南?那就也是南人了。我曾听知县说过,不管济州府尹还是东平府尹都是北人,与那福建子蔡京老贼南人一系多有不合,便那提调官自行其事,东平府不知情也是有的。”宋江回想道。

    宋国士人南北之争由来已久,太祖皇帝与其僚属全是北人,因此国初官场上北人多以主人自居,对南人多有打压。自陈桥禅位后,五十余年,南人无一人官至宰相。纵观宋史三大朋党之争,第一次党争是真宗朝时宰相寇准、李迪与枢密使丁谓、钱惟演;第二次是仁宗朝是吕夷简与范仲淹;第三次持续时间最长,最为惨烈,从神宗朝一直到徽宗朝,便是王安石与司马光为首的新旧党争。这些君子们两败俱伤,给了蔡京等人上台可趁之机。这三次党争皆有南北之争的恩怨混在其中。

    晁盖听了宋江言语,叹道:“哪能真个不知道,还是装聋作哑!不管这当官的如何斗,无非争权夺利罢了。不能牧守一方,莫说贤弟这第一名押司,便连晁盖这小小保正都不如。”

    就着酒兴,宋江豪气涌上来,道:“不如把那吕采办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这花石纲一事祸害百姓,淮西、淮南多有好汉杀官造反的,我们学他们一学又能如何?”

    “杀他一人又济的何事?蔡京老贼又会派别的人来。”

    “杀一个便少一个,有人来再杀便是——若是好官,也不会做这等营生。此事便包在兄弟身上,不劳哥哥动手。”

    晁盖笑道:“那可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正六品的文官。”

    “官员?官员就能不死吗?”

    “不是一般的官员,给蔡京帮忙帮闲的!”

    “就算蔡京的亲爹,那也是人,就不能意外身亡吗?”

    “怎么个意外法?”

    “这还不简单,随手就来:酒后溺水,马上中风,住处失火。”还有一个办法宋江没说,那就是老办法,让职方司出力,逼着这提调官不得不收敛。这些在平民百姓眼里的人物,在职方司那里不值一提。说起来,现在职方司几乎可以算得上有求必应,让宋江都有点不好意思。

    “好。预祝贤弟马到成功!”晁盖举起杯中酒,“我敬贤弟一杯,切记不要连累无辜。”

    朱仝是个老派君子,见二人谈笑间定人生死,虽然句句貌似有理,但总感觉哪地方不对,一直堵在心里,却又说不出来。终归是心里不舒服,他便拉了二人趁着天时未晚去赏红叶。

    三人各自提了一坛酒上得山来,经过几处窄路,在参差不齐的崖脊之外,地势陡然而上,嶙峋的山坡像被巨兽的利爪抓过。在陡坡边缘,赫然立着一棵大红树。

    彼时万物凋零,枯黄一片,唯独那树红如火一般,红色的树叶或婉约或浓烈的汇集在一起,远看去仿佛一个笨手笨脚的画师不慎把几种最美的红色染料泼洒在画布上。有诗赞曰:“万花都落尽,一树红叶烧。谁怜惟薄力,添与江山饶。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经霜好伴东篱菊,艳丽犹殊二月花。留得丹心壮秋色,漫期芳草绿天涯。”

    宋江借着酒意,对晁盖说道:“日后我要是发达了,乘坐的车也要这么大的伞盖。”

    晁盖读书少,不知宋江是借用了古人的话,只说道:“兄弟凌云之志。”

    三人饮酒作歌,直到兴尽,宋江方与朱仝径直回郓城,晁盖独自回家。

    说起这吕采办,他姓吕,名川卞。他在山东地界采办花木一事,与前文青面兽杨志还有不小的干系。蔡京一党本打算占用粮船运送花木,借机操纵粮价,激起变乱,被杨志无意间发现,告知了职方司的副使高世德。

    高世德用了打草惊蛇的计策,寻了几个名声正直的官员呈给天子一张流民图,让天子知道缺粮的后果。而后天子下诏,严令蔡京平抑京师粮价。蔡京只得放弃征调粮船。若是不征调粮船,江南花木就能顺利运到汴京,显得蔡京理亏,因此江南那些花木都扣住不运了。若是不运,自然没有继续采办的道理,也就无法借机搜刮百姓。

    这吕川卞便给蔡京献计说从山东、河北、河东地界采办,搜刮那里民脂民膏。因河北、河东毗邻辽国,蔡京党羽不敢过分搜刮,堤内损失堤外补,山东这里就需要多费些力气。蔡京便抬举吕川卞做了提调官,在山东地界专司此事。

    宋江回到家中,却有些懊恼。他以前与晁盖厮混时,多少有些自卑,总觉自己德行、声望甚至连技击的本事都不及晁盖,后来借了职方司的路径,幸略有小成。

    正如富贵不还乡,有如衣锦夜行一般,宋江如今有了些成就反倒忍不住在晁盖面前炫耀,以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意,所以这才夸下海口,说去杀那吕采办。

    宋江又不想动用职方司的力量,他内心里残存的骄傲,让他想靠自己去完成这件事。他想证明一下,自己离了职方司也依然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没有人要求他么干,他只是要和自己赌这口气。

    然而这事办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那吕采办能蒙蔡京看重,绝非蠢材,明知别处因为花石纲多有好汉杀官造反,他还与蔡京应了这差事,必有所恃。

    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若是在别人面前说出口倒也罢了,借口酒后就可以遮掩过去,偏偏是在晁盖面前。他实在不想让晁盖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十事九不成的人。

    宋江琢磨了两天,这一日带了雷横、宋清、石勇、孔明往东平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