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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祭魂歌

    大战再起。

    七千儿郎视死如归,他们疯狂到无以复加,简直可以用疯魔来形容。战马的蹄子飞快得如同踏在平静的湖面上,他们举起血水淋漓的长槊,长槊上的血有敌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

    不过敌人还是比他们多得多,那些扛着斩马刀的猛士面对洪水猛兽般的七千死士,他们展现的也是无畏精神,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里的斩马刀向成千上万的战马前蹄砍去。

    战马被于阗斩马刀砍死之后,他们从战马上飞速滚了下来,没有啃一声,一手提着长槊继续作战,一手抽出腰间别着的唐横刀。

    一时之间,战场上除了喊叫声,就是他们拔出横刀时的“铮铮”声。

    白袍血染,一手横挥长槊,一手横刀刺入敌人的胸口和腹部。

    他们在主帅童玉岫、叶白衣和那些参将的带领下,死缠难打,如同疯狗,不分彼此地混在于阗大军之中乱砍乱杀。

    因为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他们知道这样才可以换去更多的敌人性命,也在为拼命向这里赶的兄弟们争取时间。

    一时之间,谷地里面惨烈的哀嚎之声可以让一个心如止水人一生为之战栗。

    叶白衣长枪斜刺而出,挑飞一个疾攻过来的敌兵,然后横刀向一片人扫去。有防备的敌人迅速后退,讨得一命,而反应稍微迟钝一点的,则是被他一刀划破喉咙,或者臂膀不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看着弟兄们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叶白衣来不及伤心,因为敌人还是十分的多,在此时此刻去伤心,就是在找死。

    一番混战下来,七千儿郎就只剩下三千人了,有四千人死在了乱战之中。而这一次,敌军井然有序地对付大秦铁骑,斩马刀砍死战马,手持戈矛的钩住骑士,然后后面举着刀剑的就奔上来砍杀。

    所以敌人就损失了一千余人。

    不过叶白衣松了一口气了,因为薛驹带领的六万大军终于来到了谷地。

    大军把于阗的步跋子合围在谷地的最低处。

    叶白衣看着白袍尽是血色,没有一点白色的主帅童玉岫,心中感慨万千,千言万语,临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童玉岫全身酸痛,用残破的长剑当做拐杖,颤颤巍巍地向叶白衣走来:“殿下,可伤着了吗?”

    叶白衣也是感觉身心疲惫,全身酸痛是次要的,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感觉不到汩汩冒血的伤口上的疼痛。他向童玉岫这个老将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大碍!和牺牲的弟兄们相比,咱们可算得上幸运了。”

    看着牺牲在谷地的兄弟们,他们有的被敌人一刀毙命,有的被砍断手脚,被疼痛活活折磨而死。

    他们有的脸上洋溢着腼腆的笑容,有的则是表情痛苦,让人心酸。薛驹把于阗大军合围起来之后,长跪在那些尸体之前,痛哭起来。

    叶白衣安慰道:“龙马,你已经来得很及时了。”

    薛驹涕泗横流地奋力摇头:“不……要是我们不遵守许敬宗那个王八蛋的号令,这些兄弟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童玉岫和叶白衣也很伤心,但是现在还不是有资格痛哭悼念兄弟们的时候,因为敌人还在,他们还没有彻底地消灭敌人。

    童玉岫握着残破不堪的长剑,然后坚毅地说道:“行了,现在咱们把于阗国的杂碎合围住了,只需居高临下进行绞杀,一个时辰,那一万多敌军便可以杀光。”

    童玉岫态度坚决,他不允许大秦大军俘虏敌人,也不许敌人投降,他要屠杀掉所有的于阗步跋子,片甲不留。

    因为愤恨!

    因为这几千个牺牲的兄弟,他即使有一点慈悲之心,都是对不起牺牲的兄弟们。所以他要用这一万多敌军的人头和鲜血来祭奠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薛驹悍然站立起来,强烈地说道:“大帅,您和殿下已经精疲力竭,扫荡这些杂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童玉岫点点头,然后指了指那些战死的骑士,冷酷地说:“龙马,我要是看到一个于阗步跋子还活着,你就自杀来向这些兄弟赔罪吧!”

    “是。”

    薛驹带领着六万大军悍然发起进攻,于阗的大军在刚刚的大战中已经精疲力尽,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以薛驹很轻易地斩杀了这一万多敌军,然后提着耶律阮、耶律沅兄弟的人头回到了山头。

    童玉岫深吸一口气,忧伤地聆听着谷地里寒风呼啸,好像是兄弟们冲锋时的呐喊,一个时辰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兄弟们,现在大多数都匍匐在了地上。

    太疲惫了。

    这是全军此刻的一致看法,童玉岫率领着大军回到东南隘口。

    看着全身血色的叶白衣,秦陵昺慌了。他焦急地用颤抖着的声音地问道:“殿下……您受伤了?”

    叶白衣扯下黏糊糊的血色甲胄和衣服,挥了挥自己的左臂说:“就臂腕上中了一刀,不碍事。”

    然后用热水清洗去了浑身的血迹,他感觉太舒服了,舒服得什么都不想做,就躺在床上死睡过去。

    他本来早就饥肠辘辘了,但是疲劳使得他刚刚贴着床就睡着了。秦陵昺本来为他准备了吃的,但是走进来就发现叶白衣呼呼大睡。

    “今日之后,殿下您一定会脱胎换骨。”秦陵昺道。

    次日日上三竿,叶白衣这才醒了过来,是咕咕叫的肚皮把他叫醒的。

    抓起来昨夜秦陵昺留下的烧饼,尽管已经冰得足以硌掉牙齿,叶白衣依然不管不顾地啃了起来。

    吃完一个之后,又拿起了结了一层霜的鸡块。叶白衣记得,这是秦陵昺宰了自己家里所有的鸡做的鸡块。

    吃饱喝足之后,叶白衣来到了中军大帐,童玉岫早已经和众将商议起了军务。童玉岫也知道了许敬宗拖延时间,被叶白衣当机立断杀了。

    童玉岫在佩服叶白衣魄力的时候,同时庆幸叶白衣替自己杀了许敬宗这样的人。不然即使自己发现了他的这些龌蹉私心,也束手无策,毕竟他许敬宗还是征西将军。

    自己要是杀了他,朝廷问罪下来,自己轻则回到大明山继续做道士,重则开刀问斩。而叶白衣不同,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就是有罪,皇帝一道特赦诏书便把擅杀大将的罪名就揭了过去。

    “殿下可休息好啦?”

    叶白衣向军中众将抱拳致歉道:“初次上阵,难免有些疲惫,特向大将军和各位将军请罪。”

    童玉岫笑了笑:“殿下骁勇无双,能和兄弟们同进同退,老将佩服之至。”然后言归正传道:“如今于阗大军已经消灭殆尽,只有盘踞在西北隘口的大石三万铁鹞子大军。这个完颜璟也是领军作战多年,不会向耶律兄弟那么愚蠢了,今后大伙儿有得苦头吃了。”

    叶白衣点点头,说:“是啊!所以我军也不急于一时。但是现在有一件事在本王心里耿耿于怀。”

    “殿下但讲无妨。”

    “昨日咱们答应过那战死的几千兄弟们,带他们回家。现在他们的尸体还在谷地里面,本王想在谷地给他们做一场法事,然后把他们的尸体一一找出来,有姓名籍贯的送归乡里风光大葬,没有籍贯的则合葬一处,由官府专门派人看护。”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江宁王这个举措倒是闻所未闻啊!以前都是收拾了己方战死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

    大伙儿都看了看童玉岫,毕竟他才是主帅,要是他同意了,属下们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

    童玉岫点点头,起身向叶白衣抱拳作揖,饱含感激地说:“殿下对于弟兄们的恩情,老将替兄弟们向殿下道谢了。”

    叶白衣摆摆手说:“本王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也是兄弟……”

    说着说着,便哽咽了。

    呜呜呜!

    一阵哀怨忧伤的号角声在谷地里响了起来,随着就是此起彼伏的鼓声、铜锣声喝各自哀伤的唱和。

    三千兵卒皆白衣缟素,手持铜戈,威严肃穆地挺立着。一块一丈高的石碑已经立在谷地内,碑文是叶白衣委托秦陵昺这个学识渊博的书生写的。石碑正面写着“大秦铁骑英豪谷归天之灵位”几个大字。

    因为这个谷地没有名字,童玉岫便感慨战死于此兄弟们的忠义,便叫做英豪谷。

    石碑后面是祭文。

    石碑之前是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着菜肴和酒水,另外就是牛头、猪头、羊头。

    桌案前又是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的三柱香足有人的手臂那么粗,比平时浓烈了百倍的青烟在空中聚散离合,诉说着这场战事的惨烈。

    童玉岫率先向几千战死的骑士上了一柱香,接下来是叶白衣、常擒虎、来行季、薛驹、王蓁、秦陵昺……

    薛驹是亲眼看见这些兄弟战死的,他很痛心,所以把自己的名字改作薛追思,就是时常追思兄弟们的意思。

    秦陵昺展开一卷竹简,严肃地向石碑鞠了一躬,然后面对那些战死士兵的尸体,沉重地念道:“时维龙朔三十二年秋九月既望,秦有勇士与贼战于英豪之谷,就义升天,全军缟素,以彰其威。呜呼!天地同悲,生灵呕血,特设灵位,以咨尚飨!”

    一些巫师又唱又跳,其声呜呜然,甚为悲伤,仪式完毕之后,叶白衣派人搜罗尸体,记下名字和籍贯。

    但是如果这样一具一具地押运回乡安葬,不但会吓着百姓,也会导致尸体腐臭。所以大伙儿一商议,秦陵昺便提议火化之后用罐子装着他们的骨灰,然后再运回去安葬便方便得多。

    如此,六七千具尸体分门别类地火化了,然后又四处购置了许多瓷罐,将那些战死者的骨灰装入瓷罐里面,在瓷罐外面写清楚他们的籍贯、姓名。

    没有姓名和籍贯的,或者有家而没有家人的,都安葬在英豪谷一个大墓穴里面。

    没有家回的总共两千来人,他们生前一同住,死后一起埋,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童玉岫等人心情伤痛地走出英豪谷,回到了东南隘口的山寨里面,然后把东南隘口叫做“龙盘山口”,而大石国完颜璟占据的西北隘口叫做“虎踞山口”。

    如此,一番龙争虎斗又在所难免了。

    叶白衣保举了秦陵昺在童玉岫帐下做参军,然后履行诺言,亲自护送战死者的骨灰回乡安葬。

    慕容兰舟则打听到自己家的牛羊早就被杀光吃了,父母则逃走了,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如此,慕容兰舟也算是安心了,父母逃走,必定是逃回了焉知祁。

    叶白衣从童玉岫帐下调集了五十个骑手,然后拉着一车车骨灰罐浩浩荡荡地向中土前进。

    因为这里距离焉知祁不远,所以叶白衣安排五十骑手押送骨灰罐到碎叶城等待自己,自己先护送慕容兰舟回去焉知祁和他父母团员。

    “不!叶大哥,我想跟你闯荡天下。”慕容兰舟拉着叶白衣的手,几近于哀求地说道。慕容兰舟知道,他要是回了焉知祁,就再也出不来了。

    叶白衣笑道:“你不想见见自己的阿爹阿娘了吗?而且我以后也不打算闯荡江湖了,我要待在军中,保家卫国。你也看到了,行军打仗是十分残酷的,一个不留神,便是个死。”

    “行军打仗也比整日待在焉知祁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好玩。”慕容兰憋着嘴巴,小声呢喃着。

    叶白衣抚摸着他脑袋上扎着的歪歪扭扭的角,说:“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些了,再来龙盘山口找我,到时候我带你上阵杀敌。而且现在我还要护送战死的弟兄们回乡安葬,这天南地北的到处走,只怕你习惯不了。”

    “叶大哥,我以后也要向他们一样,为了忠义而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慕容兰舟动容地说道。英豪谷里面盛大的祭礼让慕容兰舟感触很深,他就想着自己战死的时候,叶大哥也给自己来这么一场祭奠仪式,那别提有多威风了。

    “好,等你十五岁了,我亲自去焉知祁接你,到时候你做我的副将。”叶白衣握着慕容兰舟娇小的手掌,勉励起来。

    “好!我们一言为定。”

    然后叶白衣将慕容兰舟护送到了他们在焉知祁认识的地方,慕容兰舟和叶白衣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叶白衣打马快走,终于在一天之后,来到了碎叶城,与那五十骑手汇合。此行他们是便衣出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押送战死士兵骨灰的护卫,还以为是那个富贵商队。

    叶白衣花了两个月才把所有骨灰罐送到了他们亲人手里面,然后再送他们三十两银子以为安葬费。

    叶白衣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些死难者的亲人那种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悲伤,莫知我哀!”叶白衣再送完最后一个骨灰罐之后,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此刻中土也是大雪纷飞了。

    他提着一壶醪糟酒,向天空举了举,是敬那些兄弟。

    独骑在大雪里面走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