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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儒门大宗师

    荡开叶白衣的横刀之后,李愬翻身欺上,完全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

    紫色霸王花在疾速的旋风之中盛开,花瓣化为锐利的剑刃,无情的割向叶白衣。

    叶白衣搅动横刀,竭尽全力拨开李愬大开大合的剑招,他以左脚抵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黑色的痕迹,露出青石板来。

    李愬剑招使尽,叶白衣腾挪过去之后,暴雨一般的向气势已尽的紫衣侯狂砍,状若疯虎。

    二人你来我回地过了一百多招,李愬也不是真的要和叶白衣分出个胜负来,而是想检验一下叶白衣的武功长进了多少。虽然他剑锋没有全力以赴,但是叶白衣武功进展神速是不争的事实。

    李愬抬手以手腕别着剑锋,然后扔了出去,剑刃没入一旁的兵器架中,稳稳地插在上面。

    “不用比了,今日算是平分秋色吧!”李愬坦然道。

    叶白衣呵呵一笑,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长生叔叔客气了,你要是认真对待,我早就输得连裤衩都不在了。”

    对于叶白衣的胡言乱语,李愬莞尔一笑。

    “君子剑,侠客刀。不知殿下希望做什么样的人?”李愬看着自己掷出去的三尺长剑,又看了看叶白衣手里的唐横刀,饶有兴致地问。

    叶白衣将唐横刀重新插回腰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做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的兵刃能不能为大秦百姓的安危杀敌。”

    李愬肃然起敬道:“殿下这话说得极是,什么样的个性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而奋不顾身。殿下杀敌报国之心,真叫天盛城内那些纨绔们相形见绌、自惭形秽了。”

    叶白衣道:“他们也全都是些声色犬马之徒,只是钟鸣鼎食的家族,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们不曾感受过边疆战场上的残酷。要是他们能到沙场上历练一番,必定对他们有着洗礼的作用。”

    李愬笑了笑,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要天盛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们亲自到沙场上去历练,只怕比登天还难。这些贵公子也许出于好奇和新鲜愿意去,但是他们的父母长辈是绝对不允许的。

    因为他们可以凭借家族的赫赫声望而平步青云,一辈子锦衣玉食,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常态,又何必冒着战死的风险去沙场上拼搏?

    不会的,李愬六十二岁了,他深谙人性的弱点,要是能持续保留已经在手的荣华富贵,没有人会再有一点血性去抗争。

    “长生叔叔,我打算在我府里开一个群英会,遍邀天盛城里的那些王孙公子,以唤醒他们的血性,从而促使他们奔赴沙场。”叶白衣兴致勃勃地说道。

    李愬看着雄心壮志的叶白衣,那股不畏艰险的气概倒是让人敬佩,不过只怕结果会使他失望。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不认为你召开一个群英会就一本万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你是知道的。那些富贵公子早已经被富贵浸泡得麻木了。”

    “咱们不亲自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叶白衣已经跃跃欲试了,他踌躇满志地期待着自己精湛的说服力驳斥那些富贵公子整日里花天酒地,他们低下头来羞愧的样子。

    李愬点点头,然后说:“陛下让弘文馆的大学士们来给你讲学问,今日是谁来了?”

    “还能有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叶白衣说道。他不是在卖关子,而是这句谚语足以概括房扶摇本人做派了。

    李愬双手负背,往江宁王府林木郁郁葱葱,清脆空灵的书房方向看去,呵呵一笑:“原来是房扶摇来了。”

    叶白衣笑道:“是啊!这老头挺有趣。我不理他的诗书礼仪,他不顾我的刀枪剑戟。”

    “殿下怎可怠慢贤士?房扶摇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天下读书人的根。当今大秦,文臣以文鸯居首,武以我忝居鳌头。而这房扶摇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天下读书人莫不颂扬。得房扶摇一人,便可得天下读书人之心。”李愬孜孜教导,他这是为了叶白衣将来打算。

    只要有房扶摇鼎力相助,叶白衣则掌控了读书人。

    要知道,这些读书人才是大秦的根基,他们每逢科举,便应对之试,高中者进入帝国官僚机构,循环往复,永不停歇。在有些方面,或者说大多数,李愬认为武将是不如这些文臣的。

    “原来这房老头还挺厉害的。”

    “房扶摇十二岁立志做圣人,十八岁应试秋闱,高中状元。他的文章才思泉涌,缜密细致、丝丝入扣。二十岁入弘文馆通读皇家藏书,天下人都说他肚子里的学问足以和至圣先师相提并论。而且房扶摇遍观群经,发现许多注解谬误多多,便闭关五年,重新注解儒家典籍。”李愬一一将房扶摇的事迹说给叶白衣听。

    “其他博学儒士都是皓首穷经,他却三十不到而新注诗书。后来先帝宠幸宦官,房扶摇耿直上书针砭时弊,条陈阉人祸乱,被贬夜郎。房扶摇在夜郎穷乡僻壤自悟大道,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根本。”李愬擦拭着自己的伏龙戟,一一对叶白衣说着此刻正在他书房自顾自看书的房扶摇。

    “你知道为什么人家都说文武双全而不是武文双全吗?”

    叶白衣摇摇头,这个他还真的没有想过,潜意识里告诉他,不过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已。

    “因为文的作用远远比武的作用要大得多,武力可以抢夺天下,确无法统治天下。而文则可以道义的名义号召跟随者争夺天下,而又以文演化伦理道德,统治天下。”

    叶白衣自然明白,自古主政者,大多数都是文人。特殊情况下,立下盖世奇功的武官会出任朝廷右相,但是有职无事,有禄无权。具体的事务还是牢牢掌握在文官左相的手里,鸾阁的首领还是文臣。

    有时候文官还会在麟台枢密院任太尉这样的武职,成为儒将。

    这就是文臣的作用,他可以做武将做的事情,但是他做的事情,武将不一定做的了。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

    读书人。

    房扶摇作为读书人的种子、根本,他在儒林中的地位就相当于李愬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样,那是领袖级别的存在。

    叶白衣想了想,看来这位儒林泰斗,自己还不能得罪了他,不然又平白无故地得罪了天下势力最为庞大和复杂的文人集团。

    和李愬寒暄一阵之后,李愬便回去了,叶白衣回到了书房,房扶摇依然手不释卷地沉浸在书籍里。早上他读的那本书,已经看完了大半。

    叶白衣看着这个端坐在椅子上安然读书的老头,如同一尊神像,身外的事务搅扰不了他一心读书。叶白衣仔细观察着房扶摇,只见他头发花白,用一只玉簪把头发束在头上,一身天青色宽大的袍服,已经有些泛旧。

    他看到尽兴处,左手拇指合着中指拈着花白山羊胡须徐徐下划,食指微微翘着,真的像寺庙里的菩萨掐着法诀一样庄严。

    “房大人,打算在寒舍校注孤本了吗?”叶白衣看见房扶摇看的是一本自己书房独有的珍藏孤本《归藏》。

    房扶摇意犹未尽地放下书本,眼里是喜不自胜,他郑重地向叶白衣拜了拜,然后说:“殿下可否准许臣为这孤本作校注?”

    叶白衣知道他一生注解儒家典籍、诗书、天文地理无数,对于周易也是很有心得。而自己府里的《归藏》是孤本,天下什么人有资格为其作注解?自然是非房扶摇莫属了。

    看房扶摇那至诚的样子,也颇有舍我其谁的激动。

    叶白衣摆摆手道:“房大人乃是儒家大师,这书由你作注,再好不过了,不过本王也是有条件的。”

    房扶摇急切将那卷《归藏》揣入怀中,然后急忙回家开始研读几遍,然后开始作注解。他什么都不想地问:“什么条件?”

    叶白衣看着一向庄重的儒学大宗师现在为了一本书猴急猴急的,不觉得好笑,又为房扶摇痴迷书籍若此而感到敬佩。

    看了看夜色渐浓,叶白衣道:“天色已晚,请大人一同用餐,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房扶摇看了看那本珍贵的书本,强忍内心的急切,拂袖道:“那便叨扰殿下了。”

    叶白衣叫来高义安排晚宴于后院的亭子里,他们准备了干酪和嫩鹿肉,又用冰窖里冰冻的青梅煮了花雕酒。

    一袭白袍的叶白衣和一袭青袍的房扶摇相对而坐。一青一白,如同这个季节里,大雪里凌然翠竹;一老一少,似山中老年樵夫和河边垂钓的少年渔夫。

    “在房大人看来,皇帝为大哥取名白辰,为我取名白衣,有何含义?”叶白衣用酒勺舀了一杯青梅酒递给房扶摇,以示尊敬。

    房扶摇依然是左手两指掐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说:“辰者,星宿也;陛下嫡子为辰,乃众星拱卫之。殿下庶出,生母又不得陛下宠爱,古诗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殿下当年在陛下心中,和一件衣服只怕没有多大区别。”

    听着房扶摇引经据典,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他们之间的差别,叶白衣连连点头说:“是啊!陛下心里,我和宫里面的太监宫女本来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又要委我以大事,说实在的,我很反感。”

    房扶摇哈哈大笑道:“说明殿下还没有见心明性。殿下东拉西扯,不就是想让臣向陛下进言,放你回归军队吗?”

    叶白衣尴尬一笑,他还以为者老家伙读书、作注解已经把脑子弄痴呆了,却不想不仅不糊涂,反而一点就明。

    “本王没有野心做那身在云端的皇帝,只想为国戍守边疆。本王素知房大人是天下文人的领袖,由你去向陛下进言,就是所有读书人在向皇帝进言。虽然皇帝擅于权谋,但是也不敢得罪天下读书人。”叶白衣抬起酒杯向房扶摇敬酒。

    房扶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洒脱地说:“殿下应该知道朝中党同伐异,丞相文鸯的陇西党,御史大夫孟苌的洛河党,这些年勾心斗角,实在烦心。承蒙天下读书人看得起我,但是我一向独来独往,以己飘渺之身行无边大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叶白衣听得热汗湿透自己的内襟,他立马起身,向房扶摇这个儒家大宗师郑重地拜了一拜。

    房扶摇坦然受之,然后回礼道:“臣为殿下进言,是为国举贤,而不是为你我私相授受书籍而作报答。”

    看着这个浩然正气的青袍儒士,叶白衣点点头,自己心胸可比他狭隘多了。

    今日叶白衣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君子同而不党”,房扶摇很明显就是这样的品德高尚的君子。

    叶白衣笑道:“房大人今日走出江宁王府,就不怕别人说你是江宁王一党的吗?”

    房扶摇摇摇头,目光光明正大,没有一点畏惧。“不怕,我房扶摇一生朋友无数,但是从来没有党派。一个人来,一个人去。行圣人之道,匡扶社稷,致力于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看着这个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赤胆为国的弘文馆大学士,叶白衣终于理解了李愬所说的话。

    “真的是不读诗书,不知礼仪,不交大家,不明大义。”叶白衣汗颜地自我嘲笑。

    房扶摇这些年的经历叶白衣是知道的,总的来说,房扶摇为人和善,但是富有原则,在自己的原则问题上,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突破,包括先帝。

    他和朝中权贵、底层的读书人称兄道弟,但是从来不搞结盟这套做派。他不想其他大臣那样谄媚皇帝,而是秉承着抗颜为师的姿态,直言不讳,无论这是小官、大官、丞相、乃至于皇帝,都是直言犯谏。

    下朝之后,你会发现一袭红色官服的房扶摇一个人在正直的大道上迎难而上,孤独是他最为享受的状态,他贯彻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如此一个正直无私得没有缺点的上品贤官,则成为了那些勾心斗角、以权谋私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清廉得身无三分银,只高唱着“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自娱的房扶摇。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房扶摇酷爱书籍,为官清廉正直,活成了后辈景仰,读书人叹服的榜样,也成为了活着就配享文庙的儒家大宗师。

    叶白衣站起身来,向这位活着就入了文庙的大宗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拱手作揖道:“要是朝廷都是大人这样的圣贤,就没有这么多无妄之灾了。”

    房扶摇道:“各司其职吧!臣知道殿下统兵才干不输当世名将,希望殿下为国守住边疆,为臣谋划的变法留下时间。”

    叶白衣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孤独的灵魂居然动起了劝谏皇帝变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