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嫁娶不须啼
凉州城外不远处的黄岭，春意盎然，但是黄岭依然是一片黄色的海洋。在青灰色的山道上，嶙峋的树枝上，到处挂着红色的飘带，在热闹的嘈杂声里喜气洋洋的。
黄岭山寨里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各种人的喜笑颜开充斥在这方小天地的方方面面。春意盎然的花朵都渗着杨枝甘露，显得更加的娇艳欲滴。
淡烟疏柳在黄裳居住的暖香阁外面氤氤氲氲，如同人间仙境一般让人爱慕难舍。清澈的溪水在高低起伏的人工水渠里如碎玉一般细腻流动。桃李沿着那一方水池尽情地释放红白二色，将自己的倩影倒影在碧色的水池里面，让幽碧翠蓝的“美玉”上多了令人心驰神往、极度舒适的红白色彩。
红的是即将出嫁的少女羞怯，白的是雪色与月色之外的第三种绝色。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径上，尽是春风吹落的片片桃李，为黄裳的出嫁而道贺。
十几只色彩斑斓的翠鸟灵动的在树枝上上蹿下跳的，好不热闹，尖尖的鸟喙歌唱着新婚燕尔之乐。
黄岭上这日前来道贺的人多如牛毛，有的是黄越的亲朋好友，有的是附近州郡的官吏，因为黄越嫁女之后，便会启程回京，任吏部侍郎。
这样一个掌管官吏升迁之权的官职，那些州郡官吏，上至刺史长史、下至县里师爷捕头，都如同摇着尾巴的哈巴狗，捧着自己的“一点心意”来到了黄岭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黄越虽然之前不过是一介武夫，但是官场上的那点小九九他早已经谙熟，所以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好意，便摆下了丰盛的宴席招待前来祝贺自己宝贝女儿出阁的客人。
前堂红绫挂满了房梁上，如同绽放的花朵，宾客的欢笑声简直洞穿了人的耳朵。觥筹交错的喧哗打碎了宁静许久的“镜子”，书写着人世的喧嚣繁华。
“黄大人呐！恭喜恭喜啊！令千金与广陵侯可是天作之合。”凉州刺史身着一件朱红色的官袍，一见到黄越就毕恭毕敬地抱拳作揖，一副谦谦有礼的样子。
黄越哈哈一笑，上前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草民在这里恭迎刺史大人了。”
凉州刺史摆摆手，阿谀道：“黄大人过谦甚矣！天子亲自降诏，右迁吏部侍郎，掌管大秦官吏升迁降谪，怎可还以草民自称？”
黄越嘿嘿一笑，这个老狐狸，不愧是凉州地带的封疆大吏，这消息就是灵通。
“哪里哪里？陛下虽然已经特下恩旨，但是我尚未履职，算不得什么吏部侍郎，依然是黄岭一草民匹夫。”
凉州刺史亲切地拉着黄越的手，以示亲近地说：“谢某早就仰慕黄大人风采，以期相会，奈何这些年，凉州军政繁忙，于阗和大石又觊觎凉州许久，故不得拜会，恕罪恕罪！”
黄越表明温和笑盈以待，内心却嗤之以鼻，好你个谢敛锋，这些年凉州的军政我黄越能不知道？大多数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交给府里一小厮便可办理。
看自己卸职无官，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凉州事关重大，马虎不得，谢兄能顾全大局，实在是大秦之福啊！”黄越虚与委蛇道。“宁愿得罪君子，也不可以得罪小人”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此番皇帝下诏任命弘文馆大学士房扶摇为左相兼尚书令，官职只在右相文鸯一人之下，又诏令太尉李愬兼任内阁平章政事，而卸职多年的黄越也从武职改为吏部侍郎。
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都知道，皇帝是下定决心变法来扭转大秦境内土地兼并的棘手问题了。
因为房扶摇是读书人心中的当代宗师，他提出的“民贵君轻”的思想感染着这三十年的读书人，虽然为皇帝所不喜，却让文人景仰。
李愬是没有背景党派的人，他虽然不露痕迹，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和房扶摇一样的人，希望变法以解决帝国内部问题。
黄越又是房扶摇的好友，被房扶摇变法的观念熏陶到一条路上去了。
此番变法，房扶摇无疑是掌舵者，背后的推力是皇帝，护航的是李愬和黄越。
头脑聪明的政客善于钻营，既然洞悉了朝廷的动向，他们自然乐于攀附即将掌权的变法者，以使自己的仕途更加的畅通无阻。
谢敛锋呵呵一笑，大家都心照不宣，他招了招手，一个侍从从背上取过一个木匣子，然后打开，里面是金玉雕琢的小玩意儿，手掌那么大，一件是七弦琴，一件是鼓瑟。
“在下就祝贵千金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谢敛锋抱拳祝贺道。
“多谢多谢！谢兄快快入席。”黄越道。
谢敛锋等一班凉州刺史府的官员互相谦逊了一番，然后就步入中庭，寻了一张僻静处的桌椅，做了下来。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这黄岭虽然偏僻，确实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啊！”凉州长史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啧啧赞道。声音还特别的大，生怕黄越听不到似的。
“是啊！日后黄大人虽然远赴京城，但是我们也可以多多来住上些日子，也韬光养晦一番。”那青衫司马跟着拍马屁道。
相对于前厅的喧嚣，黄裳居住的后院显得安静了许多，静谧的暖香阁里清香裹挟着少女初婚的淡淡甜蜜。
黄裳早已经在丫鬟的照顾下，换好了朱红色的嫁衣，端正地坐在床上。
“小姐！”一个十五六岁的翠色丫鬟急匆匆的小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了？”黄裳看她毛毛躁躁的，显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的。今天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能有什么大事大过自己嫁给广陵侯封雪亭呢？
“管家说江宁王殿下因为准备讨伐于阗和大石，无暇到黄岭来为小姐道贺了。”那个翠色衣服的丫鬟说道。
黄裳刚刚还欣喜的桃颜上渲染上一丝失落。“叶哥哥，不能来了吗？也是，他那么有抱负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谁而舍弃他的大业呢？”
黄裳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叶白衣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叶白衣充当着哥哥的角色，让病怏怏的她也有值得开心的事情。
虽然平日里叶白衣吊儿郎当，跳脱得很，但是他内心远大的抱负，自然逃不过黄裳这个聪明伶俐的法眼。
“大丈夫当为国戍边，马革裹尸，怎么能在柔情蜜意里迷失自我？”这是那个一袭宽大青衣，腰携唐横刀，风流倜傥堪称天盛绝版的叶白衣说的。
在黄裳眼里，那个站在天盛城头望楼房顶上送自己父女出天盛的青衫少年，便是天下第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没有见过多少男子的黄裳刻骨铭心。
许多闺中怀春女子意向中的心上人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但是黄裳懵懂的心里，那个青衫少年，那个有些轻佻古怪，纵声大笑的二皇子，才是皎月光。
他是“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他是“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他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是“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上陌，惊动洛阳人”；他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人家都说自己的夫婿广陵侯才是天下一等人物，但是黄裳心里，天下一等早已经给了那个自己教了叶哥哥的男人。
他是酒，是诗，是三月春风吹梨花，是七月莲蕊绽芳华。
奈何，他一心报国，心里没有位置留给小女子。奈何，自己从出生就已经许配给了封雪亭。
奈何，天意弄人。
自己出嫁时，最希望见到的他没有来。
她有时候幻想着，自己穿着一袭大红色的嫁衣，没有等到夫家迎亲人，等来的是那袭青衫酒冷，带着自己去遨游天下，再不回来。
黄裳感觉得到，叶哥哥心里的自己，和自己心里的他，应该是一致的。
可惜，奈何。
看着小姐娇艳的脸色有些苍白，陪伴在她跟前的丫鬟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裳缓缓闭上眼睛，然后自己盖上红盖头，心里难受地说：“叶哥哥，从此咱们山长水远，再无瓜葛了。”
她屋子里的花花草草落英缤纷，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虽然她心里叶白衣是山是水是流年，但是世俗的道德观念压抑着她的心，除了嫁给封雪亭，没有任何办法。
“小姐，这是江宁王送来贺礼。”那个小丫头连忙把叶白衣夹在信封里的玉珏捧在手心，给黄裳展示。
“白玉麒麟珏。”黄裳情不自禁的念出来了这个玉佩的名字。这是叶白衣贴身之物，当初二人开玩笑时说是江宁王送给江宁王妃的。
现在黄裳出嫁了，叶白衣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把这白玉麒麟珏送给了她。
黄裳亭听叶白衣说过，这白玉麒麟珏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麒麟上面骑着一个胖乎乎的欢快小男孩，意为麒麟送子。
他是祝自己多福多寿，子孙满堂吗？黄裳凝视着那块白玉麒麟珏，如同看到了叶白衣那张清澈俊朗的脸，她突然有种眼泪要划下眼眶的冲动，但是还是被她强行压制住了，她将玉珏贴身放入怀里，就当是叶哥哥来过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黄裳看着片片飞扬的桃花，莞尔一笑，却看不出来高兴的神色。
外面也热闹起来，广陵侯差遣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黄岭，来到了黄裳居住的暖香阁门外。
“小姐，您夫家的花轿来了，八抬大轿啊！好气魄。”管家在门外兴高采烈地叫唤道，也想让大小姐高兴高兴。
那些陪伴在黄裳身边的小丫头都欢喜地尖叫起来，然后推开门小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黄裳有些窒息，该来的终于来了，从此她就是麒麟和云鹤两榜之首的广陵侯封雪亭的妻子了。轻易见不到父亲黄越，一生一世见不到那个撩动自己心弦的叶哥哥了。
是的，她以后只能是封雪亭的女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传宗接代。
此时，黄越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兴致盎然地看着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突然眼睛不争气地红润起来。
“爹爹！”黄裳看着有些失态的父亲叫了一声。
黄越咧嘴嘿嘿一笑，然后说：“你出身的时候，不过是为父手臂这般粗细，如今都是出嫁的大姑娘了。十九年了，转眼就是十九年。”
黄裳点点头，然后说：“这些年爹爹为女儿这不争气的身体操劳过度了。”
黄越挥挥手，笑得有些心酸：“我是你爹爹，不操劳怎么行？只要你活得好好的，阿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记得为爹爹生好几个白胖胖的外孙哦！”
一滴泪花从黄裳的眼睑落下，打在穿着红色云履鞋的脚尖。她点点头说：“爹爹，女儿以后再见你就难了，您在天盛要好好保重啊！”
黄越点点头，然后拍拍她柔弱的肩膀说：“有什么话要交代给你叶哥哥的吗？”
黄裳顿时有些失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黄越本来是一个大老粗，对于人际交往，这些年才搞清楚，对于这些诗词歌赋就一窍不通了。
他当然清楚宝贝女儿和江宁王那青涩的情愫，但是黄裳早已经许配给封雪亭，而且封雪亭的才华远在叶白衣之上。
所以他们只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兄妹。不过临行前，黄越还是想让女儿高兴一点，可以留下点什么给她的“皎月光”，如此也安心一些。
黄越一连把黄裳失神时念出来的诗句反复在肚子里莫念了十多遍，这才记了下来。
黄越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然后伸开虎掌把宝贝女儿拥入怀里，摸着她的头笑道：“时间不早了，上花轿吧！”
黄裳点点头，然后跪下给黄越磕了三个头：“爹爹，女儿去了。一谢爹爹生育；二谢爹爹细心照料；三谢爹爹爱护有加。”
在小丫鬟的扶持下，兰步婀娜、碧烟菡萏，十九岁的黄裳上了封家的花轿。
这一天，黄岭之上，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到处都洋溢着说不出来的喜气。但是总是有人是不喜的，最起码黄裳就是阴云深处的滴泪梨花。
“下辈子，我不做黄氏女，你不做皇室子，咱们到北边的无边草原去牧马，然后……”黄裳低声呢喃，硬生生把“生儿育女”几个字咽了下去。
花轿在一串剧烈爆炸的鞭炮声里缓缓抬了起来，锣鼓唢呐都达到了鼎沸。
走了，真的走了。
黄裳昏昏沉沉地坐在八抬大轿里，黄岭下是封雪亭派遣守护黄裳的三千铁骑。轿子一路向东南走，与叶白衣所在的西北相距越来越远。
车马在一条荒芜的官道上热热闹闹地走着，走三十里就放一挂鞭炮，然后是锣鼓唢呐齐鸣。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路程，迎亲队伍终于从黄沙漫漫的凉州到了如诗如画的广陵府。
这里是广陵侯管辖的地方，也是黄裳以后的家。
黄岭山寨里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各种人的喜笑颜开充斥在这方小天地的方方面面。春意盎然的花朵都渗着杨枝甘露，显得更加的娇艳欲滴。
淡烟疏柳在黄裳居住的暖香阁外面氤氤氲氲，如同人间仙境一般让人爱慕难舍。清澈的溪水在高低起伏的人工水渠里如碎玉一般细腻流动。桃李沿着那一方水池尽情地释放红白二色，将自己的倩影倒影在碧色的水池里面，让幽碧翠蓝的“美玉”上多了令人心驰神往、极度舒适的红白色彩。
红的是即将出嫁的少女羞怯，白的是雪色与月色之外的第三种绝色。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径上，尽是春风吹落的片片桃李，为黄裳的出嫁而道贺。
十几只色彩斑斓的翠鸟灵动的在树枝上上蹿下跳的，好不热闹，尖尖的鸟喙歌唱着新婚燕尔之乐。
黄岭上这日前来道贺的人多如牛毛，有的是黄越的亲朋好友，有的是附近州郡的官吏，因为黄越嫁女之后，便会启程回京，任吏部侍郎。
这样一个掌管官吏升迁之权的官职，那些州郡官吏，上至刺史长史、下至县里师爷捕头，都如同摇着尾巴的哈巴狗，捧着自己的“一点心意”来到了黄岭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黄越虽然之前不过是一介武夫，但是官场上的那点小九九他早已经谙熟，所以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好意，便摆下了丰盛的宴席招待前来祝贺自己宝贝女儿出阁的客人。
前堂红绫挂满了房梁上，如同绽放的花朵，宾客的欢笑声简直洞穿了人的耳朵。觥筹交错的喧哗打碎了宁静许久的“镜子”，书写着人世的喧嚣繁华。
“黄大人呐！恭喜恭喜啊！令千金与广陵侯可是天作之合。”凉州刺史身着一件朱红色的官袍，一见到黄越就毕恭毕敬地抱拳作揖，一副谦谦有礼的样子。
黄越哈哈一笑，上前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草民在这里恭迎刺史大人了。”
凉州刺史摆摆手，阿谀道：“黄大人过谦甚矣！天子亲自降诏，右迁吏部侍郎，掌管大秦官吏升迁降谪，怎可还以草民自称？”
黄越嘿嘿一笑，这个老狐狸，不愧是凉州地带的封疆大吏，这消息就是灵通。
“哪里哪里？陛下虽然已经特下恩旨，但是我尚未履职，算不得什么吏部侍郎，依然是黄岭一草民匹夫。”
凉州刺史亲切地拉着黄越的手，以示亲近地说：“谢某早就仰慕黄大人风采，以期相会，奈何这些年，凉州军政繁忙，于阗和大石又觊觎凉州许久，故不得拜会，恕罪恕罪！”
黄越表明温和笑盈以待，内心却嗤之以鼻，好你个谢敛锋，这些年凉州的军政我黄越能不知道？大多数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交给府里一小厮便可办理。
看自己卸职无官，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凉州事关重大，马虎不得，谢兄能顾全大局，实在是大秦之福啊！”黄越虚与委蛇道。“宁愿得罪君子，也不可以得罪小人”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此番皇帝下诏任命弘文馆大学士房扶摇为左相兼尚书令，官职只在右相文鸯一人之下，又诏令太尉李愬兼任内阁平章政事，而卸职多年的黄越也从武职改为吏部侍郎。
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都知道，皇帝是下定决心变法来扭转大秦境内土地兼并的棘手问题了。
因为房扶摇是读书人心中的当代宗师，他提出的“民贵君轻”的思想感染着这三十年的读书人，虽然为皇帝所不喜，却让文人景仰。
李愬是没有背景党派的人，他虽然不露痕迹，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和房扶摇一样的人，希望变法以解决帝国内部问题。
黄越又是房扶摇的好友，被房扶摇变法的观念熏陶到一条路上去了。
此番变法，房扶摇无疑是掌舵者，背后的推力是皇帝，护航的是李愬和黄越。
头脑聪明的政客善于钻营，既然洞悉了朝廷的动向，他们自然乐于攀附即将掌权的变法者，以使自己的仕途更加的畅通无阻。
谢敛锋呵呵一笑，大家都心照不宣，他招了招手，一个侍从从背上取过一个木匣子，然后打开，里面是金玉雕琢的小玩意儿，手掌那么大，一件是七弦琴，一件是鼓瑟。
“在下就祝贵千金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谢敛锋抱拳祝贺道。
“多谢多谢！谢兄快快入席。”黄越道。
谢敛锋等一班凉州刺史府的官员互相谦逊了一番，然后就步入中庭，寻了一张僻静处的桌椅，做了下来。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这黄岭虽然偏僻，确实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啊！”凉州长史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啧啧赞道。声音还特别的大，生怕黄越听不到似的。
“是啊！日后黄大人虽然远赴京城，但是我们也可以多多来住上些日子，也韬光养晦一番。”那青衫司马跟着拍马屁道。
相对于前厅的喧嚣，黄裳居住的后院显得安静了许多，静谧的暖香阁里清香裹挟着少女初婚的淡淡甜蜜。
黄裳早已经在丫鬟的照顾下，换好了朱红色的嫁衣，端正地坐在床上。
“小姐！”一个十五六岁的翠色丫鬟急匆匆的小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了？”黄裳看她毛毛躁躁的，显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的。今天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能有什么大事大过自己嫁给广陵侯封雪亭呢？
“管家说江宁王殿下因为准备讨伐于阗和大石，无暇到黄岭来为小姐道贺了。”那个翠色衣服的丫鬟说道。
黄裳刚刚还欣喜的桃颜上渲染上一丝失落。“叶哥哥，不能来了吗？也是，他那么有抱负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谁而舍弃他的大业呢？”
黄裳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叶白衣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叶白衣充当着哥哥的角色，让病怏怏的她也有值得开心的事情。
虽然平日里叶白衣吊儿郎当，跳脱得很，但是他内心远大的抱负，自然逃不过黄裳这个聪明伶俐的法眼。
“大丈夫当为国戍边，马革裹尸，怎么能在柔情蜜意里迷失自我？”这是那个一袭宽大青衣，腰携唐横刀，风流倜傥堪称天盛绝版的叶白衣说的。
在黄裳眼里，那个站在天盛城头望楼房顶上送自己父女出天盛的青衫少年，便是天下第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没有见过多少男子的黄裳刻骨铭心。
许多闺中怀春女子意向中的心上人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但是黄裳懵懂的心里，那个青衫少年，那个有些轻佻古怪，纵声大笑的二皇子，才是皎月光。
他是“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他是“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他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是“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上陌，惊动洛阳人”；他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人家都说自己的夫婿广陵侯才是天下一等人物，但是黄裳心里，天下一等早已经给了那个自己教了叶哥哥的男人。
他是酒，是诗，是三月春风吹梨花，是七月莲蕊绽芳华。
奈何，他一心报国，心里没有位置留给小女子。奈何，自己从出生就已经许配给了封雪亭。
奈何，天意弄人。
自己出嫁时，最希望见到的他没有来。
她有时候幻想着，自己穿着一袭大红色的嫁衣，没有等到夫家迎亲人，等来的是那袭青衫酒冷，带着自己去遨游天下，再不回来。
黄裳感觉得到，叶哥哥心里的自己，和自己心里的他，应该是一致的。
可惜，奈何。
看着小姐娇艳的脸色有些苍白，陪伴在她跟前的丫鬟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裳缓缓闭上眼睛，然后自己盖上红盖头，心里难受地说：“叶哥哥，从此咱们山长水远，再无瓜葛了。”
她屋子里的花花草草落英缤纷，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虽然她心里叶白衣是山是水是流年，但是世俗的道德观念压抑着她的心，除了嫁给封雪亭，没有任何办法。
“小姐，这是江宁王送来贺礼。”那个小丫头连忙把叶白衣夹在信封里的玉珏捧在手心，给黄裳展示。
“白玉麒麟珏。”黄裳情不自禁的念出来了这个玉佩的名字。这是叶白衣贴身之物，当初二人开玩笑时说是江宁王送给江宁王妃的。
现在黄裳出嫁了，叶白衣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把这白玉麒麟珏送给了她。
黄裳亭听叶白衣说过，这白玉麒麟珏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麒麟上面骑着一个胖乎乎的欢快小男孩，意为麒麟送子。
他是祝自己多福多寿，子孙满堂吗？黄裳凝视着那块白玉麒麟珏，如同看到了叶白衣那张清澈俊朗的脸，她突然有种眼泪要划下眼眶的冲动，但是还是被她强行压制住了，她将玉珏贴身放入怀里，就当是叶哥哥来过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黄裳看着片片飞扬的桃花，莞尔一笑，却看不出来高兴的神色。
外面也热闹起来，广陵侯差遣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黄岭，来到了黄裳居住的暖香阁门外。
“小姐，您夫家的花轿来了，八抬大轿啊！好气魄。”管家在门外兴高采烈地叫唤道，也想让大小姐高兴高兴。
那些陪伴在黄裳身边的小丫头都欢喜地尖叫起来，然后推开门小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黄裳有些窒息，该来的终于来了，从此她就是麒麟和云鹤两榜之首的广陵侯封雪亭的妻子了。轻易见不到父亲黄越，一生一世见不到那个撩动自己心弦的叶哥哥了。
是的，她以后只能是封雪亭的女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传宗接代。
此时，黄越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兴致盎然地看着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突然眼睛不争气地红润起来。
“爹爹！”黄裳看着有些失态的父亲叫了一声。
黄越咧嘴嘿嘿一笑，然后说：“你出身的时候，不过是为父手臂这般粗细，如今都是出嫁的大姑娘了。十九年了，转眼就是十九年。”
黄裳点点头，然后说：“这些年爹爹为女儿这不争气的身体操劳过度了。”
黄越挥挥手，笑得有些心酸：“我是你爹爹，不操劳怎么行？只要你活得好好的，阿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记得为爹爹生好几个白胖胖的外孙哦！”
一滴泪花从黄裳的眼睑落下，打在穿着红色云履鞋的脚尖。她点点头说：“爹爹，女儿以后再见你就难了，您在天盛要好好保重啊！”
黄越点点头，然后拍拍她柔弱的肩膀说：“有什么话要交代给你叶哥哥的吗？”
黄裳顿时有些失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黄越本来是一个大老粗，对于人际交往，这些年才搞清楚，对于这些诗词歌赋就一窍不通了。
他当然清楚宝贝女儿和江宁王那青涩的情愫，但是黄裳早已经许配给封雪亭，而且封雪亭的才华远在叶白衣之上。
所以他们只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兄妹。不过临行前，黄越还是想让女儿高兴一点，可以留下点什么给她的“皎月光”，如此也安心一些。
黄越一连把黄裳失神时念出来的诗句反复在肚子里莫念了十多遍，这才记了下来。
黄越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然后伸开虎掌把宝贝女儿拥入怀里，摸着她的头笑道：“时间不早了，上花轿吧！”
黄裳点点头，然后跪下给黄越磕了三个头：“爹爹，女儿去了。一谢爹爹生育；二谢爹爹细心照料；三谢爹爹爱护有加。”
在小丫鬟的扶持下，兰步婀娜、碧烟菡萏，十九岁的黄裳上了封家的花轿。
这一天，黄岭之上，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到处都洋溢着说不出来的喜气。但是总是有人是不喜的，最起码黄裳就是阴云深处的滴泪梨花。
“下辈子，我不做黄氏女，你不做皇室子，咱们到北边的无边草原去牧马，然后……”黄裳低声呢喃，硬生生把“生儿育女”几个字咽了下去。
花轿在一串剧烈爆炸的鞭炮声里缓缓抬了起来，锣鼓唢呐都达到了鼎沸。
走了，真的走了。
黄裳昏昏沉沉地坐在八抬大轿里，黄岭下是封雪亭派遣守护黄裳的三千铁骑。轿子一路向东南走，与叶白衣所在的西北相距越来越远。
车马在一条荒芜的官道上热热闹闹地走着，走三十里就放一挂鞭炮，然后是锣鼓唢呐齐鸣。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路程，迎亲队伍终于从黄沙漫漫的凉州到了如诗如画的广陵府。
这里是广陵侯管辖的地方，也是黄裳以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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