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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大宋来信

    西府内醴酒满盏、锦食满桌,德明正大摆筵席犒劳在凉州和夏州之战中出力的众将。

    侍女们提着银壶轮流斟酒,颇超雄末已经迫不及待地先斟了一盅灌下肚。

    此时,外面又下起了春雪,洋洋洒洒,肆意轻盈,恁是世间怎样的污浊,总不改它的洁白。

    未慕霜旻轻轻拉了拉德明的衣袖,德明会意起身,抬手邀杯。

    “西凉大捷,父仇得报,全仰仗各位,德明在此谢过!我敬各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夺下西凉后,如今的弥雅俨然一头以‘绥宥为首,灵州为腹,西凉为尾’的白虎,傲然雄视于西北一带。

    颇超雄末怒气未散,仍恨得牙痒痒,“只是让潘罗支死得太便宜了!依我说,我们也应先把他眼睛给弄瞎一只再疼死他。”

    野利戈多连忙示意颇超雄末不要多言,哪知他一根筋,不明地问道,“野利族长,你瞪我干嘛?”

    野利戈多哭笑不得,尴尬地瞄了一眼德明,德明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介怀。

    白文寿叹道,“哎,可惜这次让司铎督给跑了!他这人,比潘罗支还倔,潘罗支还会诈降,他就会死磕,不死不罢休!”

    “怕他什么?”

    米秦桑狄不以为然,“这次西凉城的吐蕃军大多降了我们,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还能东山再起不成?”

    德明面色略微一沉,“这次如果不是他们内讧,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拿回西凉城!‘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我们除了打败敌人,更大的胜利是从敌人的失败中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相信我们团结一心,一定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弥雅必胜!”

    大家都兴奋地附和着,只有咩迷图昏昏然,他入席后就一直鲸吞驴饮,歌舞他也不会欣赏,早已喝得面红耳赤、酩酊大醉。

    咩迷部族地处东北方向的兀刺海城,他们部族有一座全族崇拜的神山----杀狐山,大家一听到杀狐山,便以为是不毛之地,其实,咩迷部族常年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在外游牧,其余时间都在杀狐山下水草丰沛的蛮涩谷安顿,蛮涩谷西面是乌拉若山,西北有黑山,东面有大青山,东北面就是契丹。

    他们部族除了放牧牛羊,最擅长的便是酿酒了,作为族长的咩迷图虽然爱喝,可酒量却不怎样,他现在脸、脖子甚至手指尖都是通红的,就像煮熟的河虾一样。

    “西平王,她跑了!”

    他说‘西平王’三字的时候故意拔高了音量,可后面‘她跑了’三字却似喃喃自语。

    “咩迷族长你说什么?”德明不明所以,谁跑了?

    咩迷图迷蒙着眼,正要说什么,却脑袋一耷,趴下睡着了。

    “西平王!”

    突然,一急脚子打破了筵席的喧闹,他飞步急至德明跟前,脸像喝了酒般通红,“大宋在环、延边境上贴出布告,说只要是主动归顺的弥雅人,便封边关团练使、赏金银绸缎!”

    “啊?这……”

    大家都盯着德明,这不,命运没有给他松口气的机会。

    那急脚子一边极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又道,“万山部、万宇部、妙娥部、庞罗逝安与万子都虞候等部昨夜已经带领部族归顺了大宋!”

    “什么?!”颇超雄末异常激动,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妈个羔子,那几个软骨头!”

    “西平王,这可怎么办?”

    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德明,可是此刻他能有什么办法?

    德明也知道,只有得到大辽和大宋的认可,他才能在部族之间建立威信,诸部才会听命于他。如今弥雅部族众多,可是很多都是当年背叛拓跋家转投大宋在先,后来才又归驸弥雅,譬如氺泥部、熟仓族、御尼部、裕树部等,他们的心,就如那天上飘的云,让人捉摸不定。

    之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一再的降宋叛宋,此刻,他作为首领,才知道做一个首领难,做一个带领部族俯首称臣的首领更难。继迁曾经对他说过,权力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争取来的,一个民族在弱小的时候,骨气是一件奢侈之物,想要不陨灭,就得委曲求全,小心周旋。于是他派人给同时给大宋和契丹都送了请封书,请两个大国承认自己西平王之位。

    “西平王!”

    忽然,又一人急匆匆进府,他一身褐色,眉秀目炬。

    “秦先生!”

    在场好多人都认识他,他就是号称弥雅神童的秦恒,因他自小饱读诗书,又识得汉文,所以被继迁安排专门负责与大宋联络。因张浦曾经被宋庭扣押过,所以后来很多次前往大宋请和都由秦恒完成。

    这次向宋庭请封,事关重大,而且又是德明继任西平王以来首次请封,所以派了经验丰富的秦恒去大宋。大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次宋庭会给他们怎样的回应?

    只见秦恒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函,双手捧着递给德明。

    德明看着他,那是一脸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如深潭水,如空谷音,可不是,常年做外交使者的人早就练就了一副面不改色的本领。

    想到大宋刚刚在边关贴了招募弥雅人的布告,德明总预感这信不会如人所愿。果然,阅毕,德明不说话,直接把信递给身旁的张浦。

    张浦接过信,读后脸色凝重,未慕烈鹰又一把抢了过去,看完后怒不可遏,“太过分了,大宋欺人太甚!”

    只看那信上说,如果弥雅同意以下七条附属条件,他们就欣然接受他们俯首称臣,并承认他的统治地位。

    第一,灵州归还大宋;

    第二,遣派部落首领儿子入大宋为宿卫;

    第三,改驻防到夏州;

    第四,每年向大宋进贡羊、马匹与骆驼;

    第五,莫扰大宋边境;

    第六,宋军可在西北驻扎;

    第七,与契丹断绝来往。

    “大宋这要求也太多了吧!”

    据说弥雅的请封书一到,在宋庭可是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皇帝集大臣共商对策,但朝中意见不一。参知政事王钦若认为德明为人懦弱,不如继迁爱折腾,可许其请求。

    而曾经在石门川大败继迁的曹玮却不同意,“陛下,党项这二十年来兵不解甲,使大宋有西顾之忧,如今其处危难之际,部族间分崩离析,当乘机灭之,否则日后强盛,将难以制约。”

    官家觉得曹玮有理,可仍然举棋不定,最近宋辽边境局势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如果贸然拒绝党项的请求,一旦宋辽开战,党项发兵助辽的话就雪上加霜了。为避免在此特殊时期与党项闹僵适得其反,只好安抚为先,暂时应允了德明的称臣,可是附带了七项条件。

    野利戈多也气愤不平,“大宋这分明是首鼠两端,一边答应我们称臣,一边又在边疆贴了招安布告。”

    可有得必有失,要得到大宋的庇护,那便要失去一些东西,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德明,这绝对不能答应!”

    张浦这么一说,德明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其中有几条对德明来说尤为苛刻,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归还灵州?遣派部落首领儿子入大宋为宿卫?让宋军在西北驻扎?与契丹断绝来往?这些都与他们多年的努力背道而驰。

    可他又不能直接回绝大宋,“依众位之见,该怎么回复大宋?”

    大家面面相觑,当德明期待的目光扫过他们,他们一个个的都跟粘了荨麻一样,浑身不自在。

    “你让我们行军打仗那是没问题,可是这怎么跟大宋唇枪舌战,我还真是不知道。”颇超雄末倒是实话实说。

    张浦低头来回踱步,贺成珍原本一言不发,这下突然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眼光灼灼,“你就回‘父王还未入土为安,请容许我把父王丧事料理完再做答复。’”

    “贺老,此计妙啊!”

    话说要是德明真同意了大宋的七个条件,继迁肯定死不瞑目。

    “可是,继迁王已经出殡了……”颇超雄末挠着后脑,不解地问。

    “重要的不是继迁王何时出殡,重要的是,这书信一来一回总有个缓和时间!”

    “对对对!”

    这下一来,虽然没有彻底解决这事,但至少赢得了一定的缓和时间。

    被这么一闹,宴席的雅兴全无,大家识趣的先行退去了,留下张浦、德明和贺成珍。

    张浦和贺成珍同时抬手,见对方正要张口,都互相谦让,贺成珍道,“张浦,有什么话你先说!”

    “我是想,有一条我们不仅仅是拖着,我们还要反其道行之!”

    “哪一条?”德明问道。

    “与契丹断绝来往!”

    张浦和贺成珍竟然异口同声道。

    他们相视一笑,贺成珍点点头,“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亲附契丹,如今大宋这边对我们多有防范,既在边疆鼓动反叛,还提出了一大堆不合理的要求,我们唯有得到大辽撑腰才有一线希望对大宋不作任何承诺,继迁王之前一向与契丹的关系不错,德明你的后母义成公主便是契丹的宗室女,如果大辽同意弥雅依附,那么反过来对于大宋那边又是一个无形的压力……”

    德明点点头,“张浦,麻烦亲自到大辽一趟,让杨守素陪你去。”

    张浦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

    贺成珍低声道,德明诧异,竟然有些抵触,并不想听,因为坏消息实在太多了。

    可贺成珍才不管他愿不愿听,“拓跋继捧在永州逝世了!”

    “什么!”

    德明定在原地,那眼神不带悲伤不含喜悦,就如这冬日的大地,不悲不喜。

    他和这位继捧叔叔虽不曾谋面,可也知道他的事迹。听说他当年和父亲继迁里应外合,佯装对阵,实际上却为对方向各自的朝廷说好话。后来继迁夺了灵州军粮四十万旦,大宋皇帝震怒,派五路大军围剿弥雅,继捧请求罢兵不成,又主动请求领一路大军前往剿灭,可暗中仍然尽力帮助弥雅,后来他被手下大校王光嗣出卖,将其关押,大宋皇帝把他免官贬为宥罪侯,夺其赐姓,之后又被贬出京畿辗转岳州、复州和永州各地。

    贺成珍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这是他临死前所持之物!是刚才秦恒给我的!”

    德明望过去,只见那是一只五色金花笺,不禁诧异。

    “这是?”

    “这是当年他献五州城时大宋太宗皇帝送给他的,听说当时皇帝还送了他玉带、袭衣、鞍马、金银,可他却唯独喜欢这五色金花笺!”

    张浦叹道,“他骨子里是个文人墨客,可却生在王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