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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雷家湾

    牛二哥长吁短叹,金娃儿却忍不住炫耀他的蛇缘,“祖祖,我有天晚上上树去捉猫头鹰,也摸到过一条蛇。”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故事,杨和灵和牛二哥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人家猫儿就聪明,要是被蛇缠住了,它就会把脖子肚子给胀足了气撑着,等那蛇一松懈,就马上把气吐掉溜走。要是不注意被蛇下口咬住了,它会马上把自己的肉咬烂,让骨头露出来放毒。”

    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杨和灵和牛二哥忙扭头,循声望去,只见那老乡留着八字胡,两颊陷了下去。

    “我之前也是逮蛇,少说也逮过五六百条吧!”

    他似在回忆不堪回首又难以释怀的往事,“有一天我一块人到山里去逮,才刚刚走到河边一条田埂上,就看到一条三尺来长的菜花蛇在那儿晒太阳,我想今天踩狗屎运了,就把它逮了装进大麻袋。嘿!刚走了两步,又看见一条三尺来长的乌梢蛇,虽然这物件的味道不怎么好,我也饥不择食照样逮了它。嘿,接到又有一条三尺长的青竹飙,这东西毒性大,没啥用处,我撵它它还懒洋洋的赖着不肯走,我就从它身上跨了过去,刚走了四五步,又看见一条三尺来长的菜花蛇,一直就这样,半截田埂还没走过,就捉了十多条大蛇,装了三四个麻袋。”

    他吞了一口唾沫,“再看前面,还有好几条三四尺长的像排起队等着我去逮,见了我也不走,我顿时背脊骨一凉,感觉不对劲啊,这蛇像是故意斗气,我越想越怕,脚也不听使唤了,一步也不敢朝前迈了。”说着脸上一青一红,好像还沉浸在恐惧当中。

    “那最后呢?”金娃儿催问道。

    那老乡端起酒,手腕颤抖不停,桌上洒了不少,接着喝了一大口下肚,缓缓道,“最后,我把麻袋一扔,撒腿回屋了,回家后像中了邪一样打了三天摆子,至此之后我干再辛苦的活路都行,再也不捉蛇了。”说完想喝杯酒压压余悸,杯子却空空如也,老板娘看他哆嗦得厉害,接过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又像数家常一样说道,“你们听说过飞蛇没?我娘家的山林里就有,听说每到傍晚它们会成群结队飞到琅湖里洗澡呢!”

    “你说的是雷家湾?”

    “对头,你也听说过?”

    老板娘细眉挑起,眼睛眨巴眨巴,那老乡叹道,“实不相瞒,十五年前我们村干旱,饿死了好些猪牛,我老娘娘家离雷家湾不远,有一天她去琅湖旁的山崖上割草,不晓得怎么回事,回来之后,迷迷糊糊老是说胡话,就像什么把她魂给抽走了一样。迷迷糊糊中听到她说啥像背篓那么粗的蛇从她身边飞过去,我们以为她说胡话,谁晓得过了一个月,好端端地却咽气了,死后那双眼睛还一直瞪着,我们抹了好多次都合不上。后来我们就想,肯定是她那天遇到了啥恐怖的物件,不然以我老娘那身子骨,常年上山砍柴种地,背一两百斤的柴火不在话下,但死的时候却坐立的力气都没有,像脱了形似的,瘦得只有七十来斤。哎!”

    接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金娃儿也听得入了神,芽菜猪肉的饺子真是好吃,他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他相信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味道。可又转念想,他的妹妹可是从来没进过馆子,他不好明说,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装了三个饺子进衣兜里,给她带回去。大人的那种恐惧他还是无法领会的,他只是好奇,真有会飞的蛇?

    老板娘点点头,“我虽然长在雷家湾,但是真没亲眼见过飞蛇,也许是因为大人们不让我们单独进山林,琅湖四面环山,只有进了深山才碰得到飞蛇。”

    她皱眉,忽又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光亮,像极了孩子找回了失散多年的玩偶般,“我倒突然想起了一件奇事。”

    金娃儿两眼放光,老板娘接着说,“我小时候听大人们说,雷家湾有个姓葛的老头,孤身一人,天天在琅湖边一颗黄葛树下钓鱼虾。有一天,他在草地上睡觉,梦见一位仙人对他说,‘我是西方灵湖岸的仙童,只因嘴馋误吞了三颗金莲子,被贬下凡。至此我已历经三百六十世轮回,只需等待仙机便可重返仙界,怎奈这世我只是一条小白蛇,无手无足,千辛万苦至此却难登那黄葛树洞,你若能帮我,我便给你十年光阴作为报答!”

    葛老头云里雾里,猛然睁开眼,还真看见一条小白蛇在他身边,只见它浑身是伤,翘起头看着他,他觉得好笑,不晓得是不是还在梦中。眼看天黑了下来,快要落雨了,钟老头心一软,也不管什么梦不梦的,怕雷电劈到它,就把那条小白蛇放到黄葛树洞里。等他收拾好渔具,披起蓑衣戴起斗笠正要往回,忽然哗啦一声巨响一道白光,一片闪电就跟一把刀一样把那黄葛树生生劈成两半,再看那条小白蛇,也被劈死在树洞里,还冒着黑烟。’”

    “看来那白蛇升仙了!”

    “后来呢?葛老头真的多活了十年?”金娃儿问。

    “对啊!”

    老板娘温柔地笑着,看这小伙子小眼大嘴巴的,额上还有一块三寸来长的大伤疤,人倒是机灵着,可又是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她看他把一笼饺子吃了个精光,甚至还有留心,连粘在竹笼上的饺子皮也一并舔了个干净,心下不忍,又给他盛了一碗面汤。金娃儿此番赶集可真是算大开眼界,不仅听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故事,还生平第一次进了馆子,回家该好好跟兴娃儿和韩倌他们卖弄一番了。

    一路上,杨和灵瞧见金娃儿右边口袋湿嗒嗒的,还带着些油熏,因衣服单薄,很容易就瞧出来,他只是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给你叔留的?”

    金娃儿嘴巴张得老大,做贼心虚地摇摇头,“兴娃儿!”

    金娃儿还是摇摇头,杨和灵这下会意了,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摸着他圆圆的脑袋,嘿嘿道,“金娃儿,你小子狡猾啊,比泥鳅还滑!”

    赶集来回四五个时辰,金娃儿早就露出疲态,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用杨和灵的话说是猪饱了当然就得睡了。

    “金娃儿!金娃儿!”这时,只见迎面跑过来一个小男孩。

    金娃儿刚才还是萎靡不振的样子,顿时小眼睛里充满光亮,“鸡冠!”

    他便是吴鳌,鸡冠是他们小伙伴给起的外号,他虽略长金娃儿两个月,但个子比金娃儿差了一截,倒是一张俊秀的脸庞,不似金娃儿长得那么粗狂。他父亲是岑家书院的教书先生,是有学问的人,对吴鳌的期待更不用说。听人说,吴鳌他娘是一个丑陋的痴呆女,三十有余便过世,他爹也并未再娶。吴鳌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自懂事起便一心想要考取功名,是以整日与书为伴,说话也颇为文绉绉。可喜的是,他倒不是一味死读书的呆子,要说机灵,比之金娃儿更甚,只是金娃儿的机灵往往是一些表面功夫,而吴鳌的机灵,那便是在于心思。

    “看!”他甩着手里的小斧头,“我要去砍树!”

    “你哪里是要去砍树,根本就是想去耍!”

    吴鳌笑道,“走吧!”

    杨和灵呵呵呵地笑着看他们远去,小孩子腿脚快,不多时就到了半山腰,那里正有一群人在砍树,是给岑老爷做寿搭台用的,“你看我的!”

    吴鳌举起自己的小斧子、深深吸饱一口气就朝一株像他大腿般大小的树砍了过去,哪知木质坚韧,那股力道随即反弹过来震得他豁口剧痛,斧子也差点脱手,脚下更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再看那树,只伤了浅浅的一道口子,还从口子流出了黄液。

    金娃儿连连摇头,“你这么蛮干咋行,你这样砍我看不是砍树而是砍人。你想一下,树是咋长的?”

    吴鳌云里雾里的,心道,‘树是咋长得?不就是土里长出来的吗?’随即灵光一现大声叫嚷,“噢噢噢,往天上长的!”那作态,像极了骆宾王《咏鹅》诗里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金娃儿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树是往上长的,你就要往下砍,像这样。”

    他卯足了劲一斧下去,随即树叶枝丫颤动,树底下一大块口子。吴鳌再试,吸气鼓足了腮帮一斧下去,哪知那树紧紧地咬住斧子不放,折腾了好久才取斧出来,也渐渐消磨了兴致。

    旁边的马二山见他泄气了,嘻着大嘴调笑道,“我像你们一样大的时候,都能砍倒像你腰这么粗的树了!”

    吴鳌不服气,“你惑我,那你能把那棵树砍倒吗?”

    顺着吴鳌的指头,那山顶有一棵硕大无比的树,婷婷华盖,似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那般悠然自若,马二山道,“那颗是金丝桢楠,无价之宝,我们整个紫桐县就只有两根,人家可是岑家的富贵财神哦,你借我几个胆也不敢砍!”

    岑家到这儿隔着两个山头,站在岑家无论哪儿都是看不到这颗桢楠树的,可是据说只要在岑家院子里放一盆水,无论移到哪儿,这棵树的影子都会投入盆中,看起来就跟栽眼前一样。

    “你刚才说有两根,还有一根在哪儿?”金娃儿问道。

    “在雷家湾啊!”

    “雷家湾?”

    “对呀,不过那根好像近两年已经被雷家砍来做琴了。”

    “做琴?”

    “是啊,雷家的琴可是天下无敌,听说就连皇帝的宫廷乐师都用他家的琴。这金丝楠木做的琴,通体都香的。”

    “那现在就只剩这一根了?”

    “对呀,我们栖霞镇的这根至少五百多年了。”

    吴鳌像突然得到了名师教诲般地感叹道,“五百多年了?哇!!这根树比曾祖父的岁数还大!原来树才是最长寿的!”

    “错,乌龟才是最长寿的!有没有听说过千年王八,万年龟啊!”金娃儿反驳道。

    “乌龟真能活一万年么?”吴鳌一脸认真,金娃儿突然被问到,再无说辞了。

    吴鳌却挠头搔耳,看马二山刚一斧下去树根就深深的一道伤疤,悄悄凑近他,想夺他手中那把斧头,哪知被马二山看到了一阵怒斥,“站远些,斧头没长眼睛!”

    吴鳌连忙往后退,拣起他扔到地上的斗笠扣在自己头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马二山见吴鳌眼神怪怪的,放下了斧子,又徐徐送出一句,“说到长寿,土地才是最长寿的!”

    “土地又不是活物。”吴鳌噘着扁扁的嘴巴。

    “咋不是活物?你撒上种子,它会发芽,水淹不死它,火又烧不死它。水淹过或火烧过的土地更肥沃。”吴鳌小眼睛突然如暗夜的繁星般闪亮,不用问,他对马二山的话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