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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罗刹女

    麟、府、丰等河外三州是大宋北疆的军事重镇,东北为大辽,西接党项,虽是大宋的领地,但是聚集了很多党项人、羌人、辽人和吐蕃人。

    由于地理关系,河外丰、麟、府三州的统治管理与京畿之地也大相径庭。

    宋庭为了边疆稳定,不得不借助地方势力以夷制夷,丰州有王氏,麟州有杨氏,府州有折氏,其中王氏是河西藏才族人,折氏是党项人。当然,有时候,王氏、杨氏和折氏也不得不借助蕃夷地方势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就如当年凉州知府依靠吐蕃六谷部是一个道理。

    丰州的王氏家族和府州的折氏家族都是自唐以来就雄踞边关的大族。

    自后唐以来,虽然他们没有能力北上统领幽云十六州,可却雄踞一方减轻了中原王朝与北方契丹的边患之忧。所以不管是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还是大宋,都允许他们两个家族世袭刺史之位。

    麟州和府州之前都遭受过拓跋继迁数次围攻,唯有丰州因为地理关系得以幸免。

    丰州刺史王承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王文恭和小儿子王文宝,可他向来不喜欢他的大儿子王文恭,却十分喜爱文恭的儿子怀玉,于是他做了一个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决定,收了怀玉,也就是他的长孙为养子,改名叫文玉。

    外人不明白,反正是你王家的骨肉,却为何要如此行事?

    可王承美有他的想法,那就是将来他百年之后,刺史之位是要传给文玉的。好在此事办得也十分顺利,众人都没有异议,除了文恭有些别扭,儿子突然变成了兄弟,任谁也接受不了。

    其实文玉也是骑虎难下,左右不是,他一方面不想违背爷爷,另一方面又不想伤父亲的心,所以他私底下仍呼文恭为父亲。

    哪知没过多久,王承美却去世了,疼爱自己的爷爷去世,文玉伤心得哭晕了过去。

    听说丰州刺史去世,宋庭还特地派人送来了帛缗、米曲和羊酒以兹悼缅,并正式下诏册封王文玉承袭丰州刺史,王文恭为供奉宫。

    可是没想到,文玉这一病,直到老爷子下葬后也没有好转。

    丰州城的郎中都请了个遍,文玉仍是说着胡话,却怎么也叫不醒。实在无法,有人建议请法师做法招魂,大户人家不敢随意做法,须得折老夫人同意。

    “老夫人,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丰州刺史王承美的夫人折氏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她曾和王承美一起率兵与辽作战,生擒契丹天德军节度使韦太,令大辽闻风丧胆,从此不敢再犯丰州。

    澶渊之战之前,官家请王承美与折氏上京,还亲赐折氏每月钱五万,相当于一个边关将领的薪俸,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也是莫大的肯定。

    老夫人眼看老爷刚走,这文玉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丰州刺史之位难保,祖宗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眼下只要有一线生机,都得试一试!”

    堂屋前插了蜡烛烧了香,备了白米饭、肥腊肉,祭奠祖宗。昏黄的烛光映得满堂荧荧,等家中老小一前一后磕头作揖后法事正式开始。

    王府请了二十四个师公敲锣打鼓招魂,这抓魂之术早在民间流传已久,据说是用法力去阴间把魂给招回来,人有三魂六魄,但像文玉这样失了一魂之人需得另外抓一个魂回来,所以按他们的道理,没钱请法师的人家要是失了魂就找不回来啦。

    他们只见那些个法师,有的穿道服,有的穿黑衣,其中一个体型骠悍的黑衣人围着一堆火炉,快速转着圈圈,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抽出一把亮锃锃的大刀,挥舞着,冯妈赶紧递上一只大红公鸡,只见另一个长胡子一刀把鸡脑袋给割了下来,飞出了好远,接着把鸡血滴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滴血排着滴到剑上。

    见法师们一个个满头大汗,大家既是期盼又是迷惑。

    待法事做完之后,文玉仍然昏迷不醒,大家面面相酗,小夫人问道,“大师,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只听那体型剽悍的道人说,“可能是路上有冤魂缠身,所以一时不得开脱!待我用三昧真火看它一看!”

    那二十四个师公达旦不息,已经踩罡踏斗、敲锣打鼓三四天了,又在文玉的房里贴符箓驱鬼,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老夫人不悦了,“法师是不是能力有限?老生好提早另请高明!”

    那法师叹口气,“我们作法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此种情况,这几日在下冥思苦想,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

    小夫人道,“快说来听听!”

    “在下这几日追魂,本来已经把二公子的魂魄给追了回来,就在城外三里的地方,可是二公子就是不肯回府!”

    大伙儿瞠目结舌,都看着那道人,眼里既有迷惑也有恐惧。

    老夫人也奇怪了,“这是何故?”

    那法师两眼射出精光,“因为这府中有夜叉!”

    这‘夜叉’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夜叉?”

    法师镇定自若,“夫人,这夜叉乃怨女死后所生,她比一般的人聪明,生得也比一般的人美艳,也比一般的人残忍。”

    在场的人乱作一团,都在讨论这‘夜叉’,法师突然提高嗓子,“如今这王府中就有一夜叉!”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露出惊恐的神情,却不敢做声。

    老夫人倒是比较镇定,“你怎么证明我府上有夜叉?”

    法师一脸坚决,“请老夫人把府上全部女眷都请出来,鄙人自能让她露出原型。”

    虽然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可眼下有任何希望都得试他一试。

    待府上所有女眷都入了大堂内,只见那法师烧着黄色的符纸,烟火从袖口出,霹雳震响。冯妈又呈上一碗清水,他把烧着的符纸往碗里一塞,然后仰头咕噜咕噜地一喝,随即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就像那蛤蟆的肚皮一样,待那个长胡子的人高举长剑,那个大个子的奋力一喷,水珠四溅,溅到了合着血的剑上……

    法师的脸上青一阵黒一阵,突然,他使劲扯着自己的头发,众人不知他是着魔了还是怎么了,因为那是真扯,只见头发一唑唑往地上掉。

    正当众人担心他快要成光头的时候,他颤抖着声音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众人屏声静气,只听他声音高亢起来,“有一个女人,红色的头发,拘押钩爪,口里喷火,有獠牙,齿如戟刃,五只眼,还留着流鼻血……她正在敲打着棺材。”

    有的女眷都吓得大哭起来,法师突然脸色大变,指着其中一个女眷对老夫人说,“速速入殓下葬,她、她就是罗刹鬼转世!”

    其他女眷都惊呼着散开了,雾婵站在原地苦笑,“法师,你真见过罗刹鬼?”

    她定睛看着他,看得他浑身发麻,他惊惧地喊道,“她、她的眼睛,快,快弄瞎她的眼睛,不然她见过的人死后都会变成夜叉!”

    小夫人大惊,“快,快,快来人啊!弄瞎她的眼睛。”

    这时,殷总管拿得锥子来,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她不是罗刹鬼!她不是!”

    这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只见她水汪汪的眼,红扑扑的脸蛋儿,她是王文恭的小女儿迁迁,今年十岁了,是王文玉的妹妹。

    “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夫人一把把她拉开。

    迁迁挣扎着挣脱小夫人的拉扯,大声申辩道,“我知道,我那晚看见你和……”

    她正要说什么,却被雾婵捂住了嘴,雾婵温柔地看着她,苦笑道,“如果瞎了我的眼能够换回二公子的安然无恙,雾婵心甘情愿。”

    迁迁近乎央求着,哭着喊着,“你们不要弄瞎她的眼睛!”

    哪知这时候雾婵突然起身,拿过殷总管手中的锥子,眼里一滴清泪落下,“人为鼎镬,我为麋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啊!

    在一阵惨叫声中只见两个血肉模糊的肉球滚落在地,迁迁吓得忘了哭泣,小夫人只觉得有什么腥咸的热乎乎的东西撒到了脸上,她一抹,猩红一片,是血!

    当场的人,有的惊惧,有的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却有男子都没有的勇气,可她的勇气不值得赞赏,因为是被逼无奈。

    法师也愣了一下,接着手舞足蹈,用宝剑沾了她的血挥舞了一阵子,拱手对老夫人道,“魂魄已经招回来,需要和肉体重新磨合,所以只待明日一大早,公子就会醒过来了。”

    大家仍半信半疑,那个大个子却嚷嚷了,“哎呀,啰嗦什么,夫人,我们忙了大半天,这肚子咕咕叫了,这就是你们丰州王府的待客之道啊?”

    小夫人连连抱歉,叫冯妈去准备膳食。

    待到饭桌上,那个大个子又嚷嚷了,“夫人真小气啊,老纳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也不准备些大鱼大肉,好生烦恼!”

    小夫人杏眼圆睁,“老师傅不是出家人吗,怎么不是吃素的吗?”

    那人肥厚的手掌在桌上一拍,随即饭桌上碗筷杯碟当当作响,吓得小夫人花容失色。

    只听他嚷道,“吃素?吃素我哪有力气帮你做这场法事?哪有力气去阴朝地府走一趟,打退许多小鬼?哪有力气挥拳揍那黑白无常把公子的魂魄给抢回来?”

    小夫人连忙让冯妈去准备丰厚的荤食,几个人这才如狼似虎地吃起来,吃饱后见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又嚷着要打包,冯妈给全都打包好,顺道按小夫人的意思给了佣金。

    他们即刻就要走,小夫人送到门外,连连感谢,“法师你慢慢走哇!”

    那大个子沙哑而浑厚的声音响起,“什么?夫人你要送我十斤猪肉?”

    小夫人和冯妈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着小眼,小眼瞪大眼,在一旁的殷总管知道这人不好惹,吩咐二喜到厨房取了十斤猪肉。

    那和尚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准备离去,小夫人仍不失风度,笑脸盈盈,“法师你慢慢走哇!”

    那人又回头,“怎么?夫人你还要送我们十斤米酒?”

    无奈,殷总管又让二喜去地窖取了十斤米酒。事不过三,这次小夫人也学聪明了,他走他的,她选择沉默是金。

    看他们走远了,她左右收拾了一下往后院走去,穿过漆木雕花长廊,跨过重重栓门,踱上略凹凸雅致的青石小径,往里,再往里。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雕栏屋檐装饰层层叠叠,一股莫名的沉重,抑或厚重。

    “今天,在大堂上,那小丫头要说什么呢?她会不会?”

    “一个小女孩能成什么事?”他顿了顿,“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就让她永远不要说话。”

    她吓得瞳仁缩小,“可是,她可是大公子的女儿,我们能拿她怎么办?”

    “哼,大公子有多少孩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听说过他喜欢女人,哪里有听说过他喜欢孩子!”

    她点点头,看他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一把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银州,告诉主人这个好消息。”

    “我也要去!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离开?等那小子死了以后再说吧……”

    她眼睛红红的,“我十六岁就来这里,二十年了,我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二十年都忍过来了,更不能功亏一篑,我看那小子最多还能活两个月,只要大功告成,你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