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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皓月飞雪

    一阵欢快的唢呐声传来,花轿也出了未慕府。

    夏州城的百姓见是未慕府的花轿,连忙退到两旁围观,有的还一路跟着到了城外。

    出了夏州城,一路周道如砥,到了梧桐顶一带,一耄耋老翁忽然蹒跚着出现在道路中间,拦住了去路,只见他衣衫褴褛,左手提着一个破鱼篓,右手提着两条鱼。

    “老头,快让开!”

    车夫呵斥道,前面两旁送亲的人也欺身压近。

    那老头也不挪步,只是举起手中的鱼儿在他面前晃了晃,“大官人,新鲜的鲫鱼!”

    他们为难地看了看旁边的侍女,大喜的日子他们不想干出什么冲撞喜庆的事,这时,一四十岁上下的侍女连忙上前劝那老者,“老人家,郡主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要在此耽搁啦。”

    说着塞给了他一锭银子。

    那老翁眉毛一耸,识趣地接过银子,又把两条鱼晃到她面前,“咿!那这两条鱼送给郡主做新婚贺礼!鲫鱼鲋鱼,相附相即!”

    “我们不要,你走吧!”她不耐烦了,边捂着鼻子边推攘着他走开。

    那老头被推着踉跄地往路旁去,却不忘嘟囔,“这是好东西,鲫是稷米化的,你看它这肥肥的肚子还是米色的呢!”

    “我们不要,你自己拿回家去吧!”

    “长娣,拿过来吧!”

    柬儿忽然掀开车帘对那侍女喊道。

    那老者就要亲自送过去,长娣急忙拉住他,走到车前低声道,“郡主,你要这鱼干嘛,腥味儿浓着呢,昊王要是闻着你浑身腥味儿,肯定唯恐避之不及。”

    说着便催促着车夫,“快走吧,莫要错过了良辰吉时。”

    那老头儿见马车远去,痴痴地望着,嘴里还叨念着,‘相附相即’

    ‘相附相即’~~

    送亲的队伍进了兴州城,到了兴平府,只见宫殿重重富丽堂皇,听说那是西平王从大宋招募能工巧匠花了近七年的时间才修建而成。柬儿小时候经常呆在灵州的西平府,兴平府建成后,她反而不大来了,一是因为长大了,二是因为她每次去兴平府元昊都不在,要不是去榷场了,就是去军营了,要不是去打猎了,就是去骑马了。

    兴平府的大殿威严庄重,前方笔架朝拱,后方九龙汇聚,左面有鳄鱼戏水,右边是白鹤啸天,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虎头纹滴水带着庄严的意味。三级须弥座上伫立着七脊庑殿顶的宫殿,屋脊上仙人走兽并排而行,正脊是黄釉陶鸱吻,它似要张口吞脊,又似要喷雾降雨。据说他是龙的儿子,可消灾祈福、喷水镇火、祈祷甘霖。

    西平王大儿子的婚礼,自然是‘万佛朝西’,各部族的重要人物从东南西北聚集兴州,宝马雕车堵滞,人满为患。

    未慕家的车轿一到兴平府前,便派人进去通传。

    过了半晌,元昊在大家的簇拥下到外迎接,他穿着红色的敞尾喜袍,被金色的阳光镀了一层华丽,身旁的内侍也穿得鲜艳喜庆,郝木递给元昊一把红绸包着的大弓,元昊拿在手上,眼神一挑,郝木跟随他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是向他要箭矢,他急忙凑到元昊耳边低语。

    “昊王,这射轿帘是射的空箭,你只要拉弦往天上射一箭,往地上射一箭,往轿子射一箭,万事皆能逢凶化吉。”

    元昊懒得听他啰嗦,嘣嘣嘣往天上地上轿子上各射了一空箭。

    人群中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新娘子在喜婆的搀扶下下得轿来,这时,管事的献上牵红,新郎新娘各执一端进了里堂,杨克笑意盈盈,示意他们跨过檀香木雕刻的马鞍,从此一世保平安,随后又指引他们跨过装着红绸的火盆,寓意从此日子红红火火。

    玉壶流光转,箫笛声声慢。

    鸳鸯与美眷,天地永同羡。

    大殿的幕墙已被硕大的红布包着,上面绣着龙凤呈祥,周围是各色的鲜花,最外层是五彩丝绸攒成的祥云环绕,就连那案桌上都铺着牡丹花开的围布。

    筵席已开,白萝卜切得晶莹透明,像天上月亮的光晕一样。

    “快看快看!”

    惟胥突然窜到关关和多多马跟前,却只见一个翩翩公子带着一个妇人进来,那公子俶倘风流,身形修长,身边的妇人却圆肥黑胖,不是不起眼,而是不好看。

    惟胥叹道,“这费亭族长怎么会生出这么难看的女儿,这白凰怎么会看上她?”

    “是啊,我作为男人都不得不佩服!”

    一旁的关关嗔道,“你以为白凰像你们这般肤浅!”

    那白凰是元昊乳母白姥的独子,听说当时费亭族长费亭昙叁有四个女儿,大女儿早就出嫁了,四女儿刚及弁之年,还有二女儿跟三女儿未出阁,白凰去提亲的时候,费亭族长准备把三娘许配给他,可白凰却说要娶老二,世人都知那老二身材短小,相貌平平!

    费亭族长不好明说,就好心提醒,‘公子,再想想吧!’

    哪知道他就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要娶老二。费亭族长被他不慕美色的节操所感,欣然同意将二女儿嫁给他。

    “肤浅不肤浅暂不说,谁不知他是断袖之癖,我只是不明白,他要娶妻也娶个过得去的嘛,这个实在是有碍观瞻,还有阻食欲!”

    这时,只见他们坐了下来,白凰环顾四周,眼光定格在大殿东南角的尹越身上,他不惧众人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才收敛目光,又看了看身旁的女人,连连摇头。

    “怎么了?”

    “你这妆容真是一言难尽啊!”

    “我妆容怎么了?”

    “胭脂陀色倒是增了你的气色,只是你眉毛稀疏,这眉黛又涂得太多太深,反而有些许凌厉之气!你眼睛原本就寡淡,又用胭脂红粉涂抹上眼皮,喧宾夺主,显得眼皮更肿。眉毛和眼睛也不能离得太远,容易显得双目无神。鼻子原本也不算矮,就不用鼻梁上涂白,反而显得鼻子高窄脸特长,刻薄了些。你下唇颇厚,口脂就不要涂满,这样会显得下巴短小,上唇太薄就应该涂厚些,不然人中太长老气横秋!”

    她没想到白凰一个大男人却对她的妆容挑三拣四,什么上唇薄下唇厚,厚的涂薄薄的涂厚,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脸上有这么多毛病,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因为我不想冷落一个美人儿!”

    她却不生气,大方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长得丑,可这不是她的错,人人都爱美,可是因为有丑才有美的不是吗?如果没有丑,那怎样才算美?其实,自己如此在意自己不够美丽,不也是变相地赞同世人的肤浅么?

    此时,新郎和新娘已入了洞房。

    比目鱼飞上衾被,鸳鸯枕上鸾凤颠。

    新房里尽是鲜妍的红,桌上摆着红绸扎的花儿,桌角捶着格桑花样的剪纸,红彤彤的大红烛滋滋摇曳着,烛底结出朵朵霜花。案桌上还有一盘火红的石榴花,柬儿知道,那是寓意多子多福的。

    柬儿身着华美的红底金花人兽树纹罽袍,袖口绣着金色的流苏,头上金銮双舞的霞冠上垂下璎珞流苏,显得更加娇媚,顾盼生姿,风情万种。

    她终于又回来了,还是以元昊妻子的身份回来。她从小便失去了母亲,姑母就把她接到了灵州西平府,直到十二岁以后才回夏州城呆到现在。听爹说了他们的亲事之后,她欢喜不已,虽然从小到大,元昊是唯一一个不把她当回事的人,可她就是喜欢他,就是对他讨厌不起来,她千方百计讨好他,可他就是看不到,或者选择看不到。

    “昊王,这边请!”

    元昊的奶娘白姥扶着醉醺醺的元昊进来,柬儿的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不自觉抓着芙蓉花作垂疏的纱罗帐。

    这时,喜婆端来两个红线连接的酒杯,那酒杯盖上都是红柚色的雕花,配着瓷色的白,煞是好看。

    喜婆把其中一杯递给元昊,一杯递给柬儿,“来,新郎新娘喝了这杯合卺酒,两人长长久久、和合万年……”

    “唉唉唉,昊王你别一口喝完了啊!”

    眼见元昊仰头一饮而尽,喜婆是又急又无奈,看了看元昊,又看了看他的奶妈白姥。

    元昊扬了扬手中的空杯子,“没了!”

    “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奶妈解释道,“这喝合卺酒是有规矩的,酒杯要凤凰三点头,一点头各饮一口,二点头把你的酒倒入新娘子的酒杯中,从此同甘共苦;三点头新娘子再把酒倒入你的酒杯中,从此夫妻融洽和睦,如鱼得水,瓜瓞绵绵。”

    元昊这时却打着哈欠,鼻翼透着一股慵懒的意味,他笑了笑,拂倒酒杯径直朝门口走去。

    “元、昊王,你去哪儿?”

    柬儿见他要走,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眼里既是诧异又是娇羞,鬓边的大红牡丹红艳艳地衬得她的脸漾着粉色的红晕,发间的金步摇不再是俗物,此刻更是显得她光彩照人,朱红的珊瑚项链颗颗都镶嵌着金瓣,显得她的脖颈白皙熠熠。她此时就像那月光下的美人蕉般红艳欲滴,美得热烈、活得坦荡、爱得轰轰烈烈。

    元昊突然停了下来,他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不禁扬起左手,指着窗外,“我、看月亮!”

    “看月亮?!”

    “对!看月亮!”

    他说着就要走,可柬儿不放手,一抹嫣红飞上了脸颊,轻轻埋怨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那喜婆顺势接道,“是啊昊王,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你瞧我们的新娘子不是比月亮好看多了!”

    柬儿一听很是受用,故意扬起脸庞,元昊见她的手仍牢牢抓着自己的衣袖,她的指甲沁了胭脂,如攒攒的火烧云,又如层叠的玫瑰,她无名指和拇指上还带了金甲罩,那是镂空雕刻的并蒂莲,到指尖处交融在一起。她手腕上还戴着玫瑰手链,红色的珊瑚雕刻成朵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绚烂耀眼。

    白姥向稳婆递了个眼色,俩人默默退了出去。

    “元昊……”

    柬儿又甜甜唤了一声,元昊并没有应声,而是沉默。

    铜漏滴滴哒哒,而元昊的沉默,便像那贺兰山颠的白雪,生生将柬儿的热情冷却。

    忽然,他手一垂,一个旋转,出了门去。

    柬儿愣在了原地,手里还紧紧拽着他的敞袍,她刚刚只是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却给了她一整个袍子,可是她想拽住的不是袖子,她想得到的也不是袍子,而是那个人,还有他胸膛里跳动的心。

    再看看窗外,皓月当空,她不禁揉了揉双眼,想要看看那月亮,到底哪里好看?

    他为了看月亮,新婚之夜把她丢在屋里,只留给了她一袭华丽的锦袍。那袍子此刻像个疲惫的老人,耷拉在彩色的狮纹绒毯上,满地的红纸像片片撕碎的玫瑰花瓣,那刺眼的红带来的再也不是惊喜而是浓浓的寒意。

    他走之后,好似带起了夜风,那风吹了一夜,像似把皓月剪成了片片飞雪,那飞雪飘到她的心间,涌出的是热泪满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