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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踏莎行

    兴州城热闹非凡,往南是花市一条街,每至花时,花贩便在街面辟出空地,放上各色各样的花儿,叫市待卖,也有的花户用木车推着来往兜售着。

    “公子,看看花吧。”

    只见那公子玉面长眉,双眼含波,活脱脱一个美少年。他瞄了一眼,腼腆地笑了笑,连连摇头。

    花贩不愿放弃,“公子你看,我们这儿的芍药可是正宗的扬州品种,你要戴上啊别提多好看了,这要是在汴京啊公子们可是抢疯了呢!”

    “怎么,汴京的公子们也戴花?”

    他眼睛睁得老大,芍药的瓣尾在他的眼角投下淡淡的晕红。

    “那是,在大宋,男人们都爱戴花哩!”

    这簪花之事古来有之,不过向来是女子的事。在汉时,贵族女子多插步摇、花钗,唯有下层的侍女和庶民才戴真花。而且簪花之俗在各地皆有不同,蜀地的女子喜欢簪茱萸,而岭南一带则喜欢簪茉莉。

    可到了大宋,这簪花一俗却发生了巨变,因为男子也爱簪花了。

    “依我看啊,公子你最适合戴我们家的木芙蓉。”

    对面的花贩开始抢生意了,他拿出一朵粉中带白的芙蓉花,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说着就要给那公子戴上。这边卖芍药的花贩像祸斗般浑身火气,一把把她推了个踉跄,那公子吓得一溜烟跑了。

    到了街角,再往左,是一条卖古玩字画的长街,这里也不像果市花市那么繁杂,店家和买家之间的对话也是淡淡的、轻轻的。

    “公子,这是王珣的《伯远帖》,秀箴纯古、苍劲朴雅,这是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你看这点曳之工炉火纯青,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他见那买家颇为爱不释手,又不失时机地继续说道,“论书法,王右军当之无愧是千古第一人,当年唐太宗为了他的《兰亭集序》可是费尽心机啊,让冯承素从辨才和尚那儿连哄带骗才得来的,只可惜,唐后《兰亭集序》便下落不明。”

    “王羲之算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人,只见他佝偻着腰,老态毕露,腰间别着一个肚子一般大小的葫芦,他踉踉跄跄走到他俩跟前,用枯枝般的手往他们跟前探了探,又低矮了些往案桌方向探,直到摸到那卷书轴才住手,从他刚才这一番奇怪的举动和他那双如死水的眼睛里,不难发现他是个瞎子。

    只见他脖子后面像裂开的冰纹,仿佛不是人的肌肤,而是岩石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往那字画外缘一摸,又凑近鼻子一闻,嘴巴微微一撇,嘴角深深浅浅的皱纹便像菊花一样开散着。

    “倒是王羲之手笔,可惜不是原帖。”

    那店主仍保持体面,不失矜持,“老先生此话怎讲?”

    那人鼻子一耸,“这是他没喝酒的时候写的。”

    店主东仍谦逊有理,“既然是他写的,那就是原贴,有没有喝酒有何影响?”

    “众所周知,李白写诗要喝酒,一喝酒便文思泉涌。这王羲之不仅爱鹅,也好饮酒,当年的《兰亭集序》便是酒后的佳作。可他还有一个脾性,那便是每当酒后有得意之作,他都会在清醒的时候再写一帖,可奇怪的是,往往不得其醉酒时的元神。”

    他从胸口哆哆嗦嗦摸出几片残布,展开来,“我这里有石鼓文蝉翼拓片,就连王羲之当年也是不停临习,还有这《淳化阁帖》的乌金拓本,是我祖上偷偷从宫里拿出来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拓片,他正想看个究竟,可是那店家突然把帷帐拉了起来。他朝那帷帐吐了吐舌头,有什么了不起,不让看,他还不想看呢。

    不远处是卖丝绸布缎的,布贩精力十足,正与顾客介绍,“我们这儿什么面料都有,绫罗绸缎,锦葛绢纱,苏绣、湘绣、蜀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你看,这可是上好的绸缎,你看这绣工,可是活灵活现的。”

    “唔,依我看啊,这也就是咱们本地货色嘛。”

    “大姐,不是我说,咱们本地这粗枝大叶的姑娘能做得出这细工?你再看看,这做工!”

    “那可不一定,再说了,这手感一点都不滑腻。”

    说着撩起几根肥短的手指嫌弃地摸了摸又搓了搓,扭头向身边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道,“我见过真的丝绸,哎哟,那可是滑溜溜,柔呼呼的!就这料子,不是我说,简直就是山鸡跟凤凰,劣马跟麒麟---没法比!”

    卖主从一大早开始守了大半天了,却等来这样的客人,早耐不住性子了,山洪爆发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决堤泄去,“老大姐,你要不是存心的大可不必再看了。”

    那妇人脸上骤时布满乌云,肥肥的鼻子拧作一团,面色铁青,“嘿,小子!我看一下怎么了,你说的不要很难听,我今年三十还不到,谁是你老大姐啦?看你这猴头鼠脸的怂样儿!”

    商贩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边整理着被她摸过的绸缎边小声嘀咕,“是你手粗吧,还嫌我家绸缎糙。”

    那妇人随即双手叉腰、横眉怒目、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态,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旁边那妇人连忙拉着她走开了……

    大家等待的一场闹剧戛然而止,多少有些失落。

    “站住!站住!”

    突然,只见一人嗖地穿过,紧接着一中年男子跑了过来,直跑得双腿筛糠、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撑着那半口气断断续续地指着前方一人喊道,“抓、抓住他!抓住他!”

    只见旁边那年轻公子使了个眼色,他身旁一个大汉飞奔而去,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拦腰抱着一个形态猥琐的小个子男人站在大家眼前。突然,他手一松,那男人像鸡啄米、屎壳郎捣屎一样噗通摔到了地上。

    那中年男人赶紧上前,抓住小个子的后颈,一阵拳打脚踢,打得那小个子男人哭爹喊娘。

    “住手!”

    那中年男人抬头见是一穿绸缎的公子,气宇非凡,认出他就是方才让属下帮忙追小个子的公子,这才给点面子停止了发泄!

    “公子有所不知啊,他妈的这小子不是个东西,昨儿个和惠喜屋的阿迦姑娘到我那小客栈开了间房,嘿!今天一大早阿迦姑娘醒来人却不见了。”

    一听到‘惠喜屋’人群中早已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惠喜屋在兴州城可是‘美名远扬’,是仅次于白玉堂的风月场,那里的姑娘可是个个美得不可方物,据说还有不少大宋、回鹘、吐蕃、泥婆罗女子,惠喜屋的女子论姿色魅力都分三六九等,最不济的也就像阿迦姑娘这种站街流莺进不了堂面的,只能上客栈做生意。

    他继续说道,“阿迦姑娘见窗户开着,才知道原来这厮半夜跳窗逃跑了!”

    他说完又攥紧了拳头,狠狠剜了那小子一眼,“你们倒是说说,人家姑娘家清白名声全不要了做这档生意,不但没拿到钱反过来还得交房钱!”

    “这种既可以睡婆娘不花钱,还能赖掉房钱的法子,叫什么来着,一箭双雕!”

    人群早就沸腾了,有些是真为那个姑娘鸣不平;有的根本不知道来龙去脉,照葫芦画瓢,看别人骂他骂得香他们也跟着骂;有的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攒动不安的人群中显得如此突兀!!

    那小个子脸贴着地缩成一团巴不得能找个地缝钻下去,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钻入了他耳心,接着颤抖起来,太阳穴像被什么敲打着,牙齿和嘴唇也打起架来。

    “他虽然半夜逃了,但是城门不到天亮不会开,他家住在城东外的御枣村,我知道他肯定走东门,这才去东门截他,哪知他看见我撒腿就跑,哪想到他人这么小,腿这么短,却跑得这么快!”

    “他纵然有错,可抓他去衙门公了,绝不可私了。”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解下腰带把那小个子双手绑到背后,推攘着走了。

    又一场闹剧结束,人群四下三开,被他们这么一挤,他有些找不着南北了,左右问了路人,“请问,兴平府往哪儿走?”

    “兴平府在北城,这是东门,你往西北方向走!”

    “多谢!”

    他按路人的指示往前,一路上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他加快了脚步,可他一快跟踪那人的脚步也快起来,他干脆突然停下。

    这时,一个鹅黄的影子差点扑到他身上,只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鹅黄的内衬,外罩一件红色的对襟薄衫,满头的步摇、花钗,显得珠光宝气,但面靥有点太过,如红透的桃子一样缺了水灵,嘴角那颗痣倒是很有趣。

    那女人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许被戳穿的尴尬,干脆搭讪起来,“哎呀,瞧这精雕玉琢的模样儿,眉眼间红鸾星动,今年有桃花啊!”

    传说红鸾本是昊天大帝与西王母之女蕊宫仙子,因心生凡念而被贬下凡,在凤凰山青鸾斗阙修道,常穿大红色的绢衣,他与天姚、咸池都是桃花星,红鸾星动,寓意喜事将近。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就上前拽着他的手往前走,他往四周探望,见前面街角有两个大汉,他刚要喊,却见他们和那妇人互递着眼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顿时突如其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他连忙挣扎着要挣脱,哪知那妇人还是死命地拽着他往街角走去,力气大极了。

    “哎哟,你敢咬我!”

    情急之下他狠狠咬了她一口,趁那妇人吃疼之际,转身拼了命地往另一头跑去,可那两个壮汉也追了上来,他心里越急越是乱了分寸,脚下一颤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眼看他们就要追上来了,突然,一个飞影穿过,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他连忙起身,只见一个椒衣的男子把那两个壮汉打倒在地。

    “滚!”

    那人撩了撩胳膊,把拳头捏得磅磅作响,黄衣妇人吓得面色铁青,扶起那两人逃了。

    “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壮士!”

    “你放心,在兴州城还没有人敢跟我嵬名惟胥过不去!”

    他双手交叉胸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文文弱弱的,有几分拘谨,白扑扑的面庞像是惊魂未定,不禁叹道,“原来如今的妇人都在大街上撩汉了!”

    他面色一红,低声道,“我不认识她!”

    “你要认识她还用在大街上拉扯吗?”他笑了笑,“好啦,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免得那妇人又来纠缠!”

    他望了那叫惟胥的一眼,见他左脸一颗大大的酒窝,有几分孩子气,便放下戒备不再隐瞒,“我要去兴平府!”

    “兴平府?那好得很啊,我们同路!”

    “你,也去兴平府?”

    “对啊,我就在兴平府当差!”他忽又问道,“那你去兴平府干什么?”

    “哦,我是去考武举的!”

    惟胥像是一口吞了十两---吃了一惊,“你?去参加武举?”

    他双颊一红低着头,双手互搓着,想到刚才一幕,“好男不跟女斗嘛!”

    “哈哈,走吧!”惟胥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称呼你为‘誒、喂’吧!”

    “我叫野利华!”

    “野利华!”惟胥嘟囔着,突然问道,“你认识野利稔荣吗?”

    野利华微微一愣,连连摇头,“不、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