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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梨花林

    姜老头走后,那谷一尊在院子里一个草棚下升起了火,又叫上惟胥一起去搬来一个带耳朵的炒炉,煎鰿臛雀,好不热闹。

    那小男孩往炒炉里瞄着,“我们待会儿吃什么?”

    惟胥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猜!”

    “青菜、白菜、韭菜、芹菜!”

    惟胥摇了摇头。

    “冬瓜、西瓜、南瓜、北瓜!”

    惟胥还是摇摇头,心想还有北瓜?

    “豌豆、扁豆、蚕豆、黄豆?”

    “你怎么全都猜蔬菜,肉呢?”

    “猪肘子、猪腰子、猪尾巴、猪耳朵?”

    “怎么都是猪?”

    “吃猪肉好哇,大哥说,汉时东方朔请一从没吃过猪肉的乡亲到馆子吃饭,他给那人点了一盘猪肉,那人吃后泪流满面道,‘以前一直弄不明白鼻孔为什么往下长,现在终于明白了,如果鼻孔往上长的话,下雨天雨水岂不是要灌到鼻子里!’”

    “哈哈哈,芝麻落入煤渣---看不出你肚里还有点东西!”

    这时,嬟凤又帮衬着炒了几碟山里的野菜。

    “吃饭啦!”

    “山里没什么好酒好菜,不要见怪!”

    “已经很好了,多谢老丈!”

    小男孩见满桌菜肴,两眼放光,“哇!太爷爷!今天好多菜哦,好久没有这么好的菜了!”

    “那你多吃点!”

    野利华给他多盛了些,他咕噜着眼盯着野利华,“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话语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口无遮拦!”

    谷一尊一遍责备着小男孩,一边又对着身旁满脸通红的野利华道,“公子不要见怪,小孩子胡言乱语,他是想夸公子俊俏!”

    野利华低着头,“无妨!”

    惟胥道,“这也不能怪小兄弟,你本来就细皮白面的,我第一次见也以为你是女儿家!”

    关关踢了一下惟胥,“蜻蜓咬尾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野利华微微一笑,那小男孩见了又道,“姐姐笑起来就像花一样!”

    “哈哈,你猜对了,他的名字就叫花!”

    关关无奈地摇摇头,“人家明明是华,花华不分。”

    “他说得也没错,花华原本是一样!佛教说,花华无二,什么天女散花,佛主拈花微笑,一花一世界自是华华世界。”

    老翁叹道,“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这么大了,连一个正经字都不会写!什么事都要反着干,你让他往东他往西,你让他写字,写的都是反字!”

    “反字?”

    谷一尊道,“他可不是左右不分,他是内外全反过来的。”

    关关看了一眼元昊,“哈哈,我们公子小时候也写反字。”

    “那公子是怎么改过来的?”

    元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改过来的,嬟凤却开口了,“老人家,可以让他学学剪纸,之所以会写反字,是因为他看东西的视角不一样,是一种镜里镜外的视角转变,而剪纸是一种堆叠与平展的视角转变,他只要熟悉了,自然就好了!”

    野利华道,“不过,也有人长大了还是反着写的!”

    “那是什么人?”

    “做印刷的,刻字的工匠呀!”

    惟胥道,“对对对,他们刻字的都要反着刻,看来小家伙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我长大了可以做刻字工匠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要做,就一定能做成!”

    吃好饭后,这时,雨也停了,他们准备离去。

    “你们不认识路,还是我带你们走吧!”

    “你带我们?”

    惟胥惊诧,一个瞎子竟然要为他们带路。

    他好像‘看’出了惟胥的心思,道,“你们不要以为我老头子眼瞎,可我的心看得清楚呢,世间繁华物象,有时候刚好是障眼法,你所谓的看得见不一定是真的看得见,我老头子所谓的看不见却不见得是真的看不见。”

    一个眼瞎心瞎的博弈,老者却说出了几分禅机,他们也不好再推辞,请老者带路。

    “太爷爷,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散散心!”

    “也好!”

    “请等等!”

    这时,忽见一个胖墩墩的年轻男子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一见到他们就噗通跪倒在地,“请允许我跟随公子!”

    元昊他们大愕,“你是?”

    谷一尊道,“他是姜爷爷的孙子姜酉。”

    大家这才觉得他的体型与他爷爷确实非常相似。

    “你说要跟着我们,何出此言?”

    “我爷爷说公子书画了得、文武双全,我爹就让我跟随公子学习!他说,‘你看那外面,那颗榆树靠着那颗柏树,榆树靠着那颗古柏也能长成参天大树,所以跟谁在一起很重要,你要是跟着你爹,可能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养马的,而你若是跟着那位公子,也能向他学习。’”

    他怕他们拒绝,继续道,“我很能干活的,我会喂马、养马、掏马粪、砍柴、烧饭、种地!”

    “你走了你爹和爷爷怎么办?”

    “我爹说了,‘人这一辈子,无论是你父母亲还是你以后孩子,都只能陪你走一程,蜻蜓咬尾巴,自家靠自家。’”

    “哈哈哈,好吧!”

    惟胥和关关都不敢相信,元昊竟然同意了,想当年那破庙中的和尚口吐芬芳他尚且不屑一顾,这个只会喂马砍柴的他却同意收留?

    他们带着疑问出了门,一路淌过不深不浅的小河,鹅卵石滑溜溜的,让脚底一阵酥痒,却莫名地舒逸,挨着卵石荇生着浮草,不经意间便缠上了脚踝,似温柔,实坚韧。

    山间不时传来杜鹃的叫声。

    传说杜鹃是蜀王杜宇的化身,每年春天都会‘布谷布谷’催农人春耕。

    可很少有人知道,杜鹃鸟儿那独特的孵育幼儿的方式。它们懒于筑巢育儿,所以将蛋下在其它鸟儿的巢里,它会提前将蛋孵几天,所以它的蛋会比同巢其它鸟儿的蛋早孵化出来,孵出来的小杜鹃还会将其它的蛋全拱出巢外,十足的鸠占鹊巢,杀鸟犯。

    可它们也不是只有我们认为的‘坏’,它们也算是鸟类中的勇士,敢吃其它鸟儿都惧怕的毛毛虫。

    再往前,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堤印入眼帘,因是早春,山上溪流尚浅,如若移至仲夏,雷雨阵阵,山泉溢溢,它是断然看不见的。

    再看那深山里的野花野草,不管多么美丽多么丑陋,它们都优美地活着,它不需要别的花草或蝴蝶来肯定它,它自信地伫立在人迹罕至的峡谷,骄傲而喜悦地过完它的一生,并不需要别人赞赏,因为它知道,它被天地宠爱着。

    过了河翻过一道坳口,就见一大片花林,白茫茫的矗立枝头,雪白的花瓣团团簇簇,像白云一样簇拥在一起,像白雪堆在树梢,中间腥红的花蕊像胭脂沾上了美人的脸蛋,苍白顿时有了气色,它还有着长长的花柄,又像美人细长的脖颈。

    原来是一大片梨花林。

    “哇,好美啊!”

    关关和野利华异口同声道。

    “这片梨花林啊,是葛老头种的,那老头子,整天在山里种梨树,就因为他死去的老伴喜欢吃梨,如今他老伴死了三十多年了,他每年还在种,你们不熟悉的人在这林里绕到天黑也绕不出去。”

    果然一进林里就有置身幻境之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见有的枝头像攒着无数红色的小星星,走近一看,原来是花瓣离开了花朵,像褪去了白裳的女子,只剩下了脖颈和红唇,却仍旧艳丽得让人无法忽视。

    只见有的梨花树上果真有垂谒下来的竹筒。

    “现在啊,村里年轻人会来这里,把愿望装进竹筒里,挂在梨花树上!”

    “挂在上面干什么?”野利华问道。

    “都说因为葛老头的痴心,让这梨花林有了神力,能让姻缘圆满!”

    原来他们写下自己的那盅心事,把它装入竹筒里,期待有缘人开启。

    惟胥见关关瞄着竹筒,打趣道,“关关,你也写一个,等待你的有缘人来开启!”

    关关瞟了他一眼,“我和我的有缘人不需要玩这种把戏!”

    老者笑了笑,继续道,“葛老头每天都要到这里对着梨花树说会儿话,村民都劝他放下过去,可是他说他是唯一一个还记得他老伴的人,如果他都选择忘记,那谁来证明她真的来过这世上?”

    是啊,有时候,爱是关联,恨是关联,唯有忘记,才是最毒的决绝。

    所以铭记,便是最深挚的怀念。

    “你们看,那边有个小屋!”

    关关指着不远处梨树掩映下的一个小木屋。

    “那是葛老头的家!”

    大家不觉来到木屋跟前,只见木屋破破烂烂的,屋顶长着杂草,倒是遮了一半阴凉。露珠在茅草屋顶,有的像个驼背的老人,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有的又像不消停的孩子,从这根草尖跳到那根草尖。

    “这么简陋!”

    要是到了夜晚,星光和月光都能照到床头。

    元昊道,“远可观星近可挑灯,倒是挺好!”

    “你们看!”

    关关指着那张小石桌,只见桌上摆了两副碗箸。

    “他的女人死了十来年了,还守着,每次吃饭旁边摆了碗,箸,炒两个人的菜。”

    “他真是一个痴情的人!”野利华看着那床上的干芷和青石睡枕,“还是个隐士!”

    他们出了木屋,又被梨花环绕,这漫山的梨花,不是思念的年华么?自古以来,在世人的诗中,桃花是快乐的,‘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梨花却是忧郁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带春雨’。

    梨花不像梅花一样与飞雪共舞,因为它本身就是飞雪的延续。

    突然,野利华脚下一个不稳,绊着石头差点摔倒,恍惚间只觉得有人的手臂扬过来,他不假思索就紧紧抓住那手臂才稳住没倒,等他平稳下来,却见那白色的衣袖上绣着精美的纹云,却是元昊。

    这时,一只白鸟飞过,元昊呆呆地愣在原地,像是有人把他推入了回忆的深渊,他忽然问道,“老伯,你们这儿可有姓风的人家!”

    “没有!”

    老人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我们小村子只有葛、谷、田、姜四个姓,没有其他!”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养白鹮的人家?”

    他摇摇头,“不曾听说!”

    突然又道,“如果是白鹮,公子得往水边找!”

    元昊点点头,心想这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白鹮喜欢吃鱼虾、田螺及青蛙,大多在水边觅食。可是他当年明明就是在山中看见它和她的,而且她当年说自己住在梨花坞,这里又是漫山梨花……

    如果说那是梦,可又那么真实,如果说不是梦,为什么这些年来寻无踪迹。

    想着想着,出了这早春的梨花林。

    惟胥凑到关关身旁,“谁姓风啊?会不会是昊王喜欢的人?”

    关关没好气,“你戏会不会太多?人家只说姓风,又没说男女,你凭什么断定是女人?”

    “如果是男人,他直接让我们去找就好了嘛!”他狡黠地对她一笑,“这昊王的眼光啊,跟他的鼻子一样高,真想看看这个姓风的长什么样!”

    “不用你为他担心,要嫁给他的女人多的是!过段时间,野利家的又要进府了!”

    “昊王怎么那么好命!”

    “你认为这是好命吗?这是身不由己!跟自己过一辈子的人都不能自己选择,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