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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庆德十二年(公元前955年——按照雷翰晨原来那个时空的说法)初春的某一天,相津城。

    一艘艘木船不断从攸泽(旧金山湾)的水面驶过,抵达相津城外的码头。

    大邑商东迁到神土大陆,这时候已经有九十年。

    相津距离如今的国都奄阳城不过一百里地,走水路更是早上出发傍晚就能到,自然也就成为商旅辐辏之地。

    而在十船百舟的不远处,却有一名小男孩,独自坐在攸泽的东南岸静静发呆。

    这天是小男孩的十二岁生日,然而他却一点也不想回家。

    原因主要有三个:父亲没心情;母亲没准备;其他家人没关心。

    先说小男孩的父亲——醪(láo)氏之人。

    五十多年前,当时担任上尹、总摄国政的攸雍按照产业分类,制定了十六个氏族的名号,凡从事相同类别职业的人,无论他是商族还是夷类,都按照同一个氏称呼。

    醪氏,也就是专门酿酒的。

    本来,这应该是个只要在梦里想一想,就能笑出声来的金饭碗才对:无论东迁前还是东迁后,商朝人都喜欢喝酒,甚至到了以酗酒为荣的地步。

    嗯,之前确实是这样的。

    直到攸雍的四子攸画继任上尹之后,在六年前突然私下向醪氏施压,要他们尽量把酒的味道弄得差一点!

    原因在于,攸画始终对自己父亲攸雍的生前评价耿耿于怀——“尔的才能,只有孤的一半而已啊!”

    攸雍没有看不起自己儿子的意思,毕竟他本人是先公上甲(雷翰晨)亲自“调教”(以及投资)出来的第一位【气运之子】。

    不过,这句话传到攸画的耳朵里面,却是“侮辱性不强,伤害极大。”

    攸雍逝世之后,攸画打算继续对外用兵,征服他父亲生前没交过手的垒方(奥尔梅克文明)与众方(玛雅文明),却被自己的岳父牟(mù)颇劝停。

    立不了战功,那就只能整脩内政,然而“太寅遗制”这时候才刚刚推行没多久,加上攸雍本来就规划得相当周到,因此攸画同样没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攸画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一件事情是他可以做的——大规模禁酒!

    这件事,其实雷翰晨在很久之前就吩咐攸侯喜颁布下去了,武辛(帝辛)执政后期,商朝人已经酗酒到了严重影响战斗力的程度。

    然而,攸喜不愿花太多心思在朝政上,因此迟迟没能推动这项政策。

    直到攸雍担任上尹的时候,才以宗祐帝的名义发布诰(gào)令:每年在春分前后,整个大邑商禁酒一个月。任何人若是违反,无论贵贱嫡庶,一律严惩之!

    而这,已经是攸雍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毕竟商族人的嗜酒风气,甚至可以追溯到先公㓞(qì,契的古字体)的年代,要是再多禁半天的酒,天王老子亲自过来都不好使!

    哪怕攸画再笨,也不至于不懂得这些关节,于是他决定“智取”——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喝酒的太多,盯着酿酒的就行,这帮人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主儿!

    于是,醪氏族人的苦闷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攸画的意思,他们不敢不服从;然而一服从,却又天天招来鸡飞蛋打。

    这个年代,凡是做出来一样东西,都要在上面刻上匠人或者监工的名字,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酒的味道,忽然之间就淡得跟清水一样,不找醪氏算账找谁?

    得亏攸雍生前就已经在大邑商全面推行“户—里—坊”制度,各城邑的醪氏,都集中聚居在同一个区域。

    只要守好自己坊的门口,那么就还能暂时躲起来,过过安静日子。

    然而,醪氏的男人每天各自回到家里,私底下的怨言是少不了的,偏偏心里面的这股火气,却又发作不出来……

    小男孩的父亲,同样是这里面的其中一员。

    因此就算这天是他自己的生日,他也不愿意呆在自己家,省得碰到自己父亲,然后还得挨一顿无厘头的责骂。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跟这个小男孩的妹妹有关。

    小男孩的妹妹,正好在他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出生。

    男孩虽然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然而他们家却跟其他大邑商的家庭不一样:“重女轻男”。

    既然哥哥跟妹妹是同一天生日,那么就合并庆祝吧!

    其实,所谓合并庆祝,里面就会有一个人被有意无意的忽略。而对于小男孩来说,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之所以会出现以上情况,既不是因为女人在商族社会里面还有着比较高的地位,他们这一家都属于混血儿;也不是因为美洲原住民的母系氏族传统,所有的家庭成员,都是在大邑商的城邑里面土生土长;更不是因为攸雍当年的改制,太寅虽然没有削弱女性的地位,但反过来说,也没怎么加强女人的话语权。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第三个原因,也就是小男孩的来历了。

    准确来说,并非他本人的身世,而是他外祖母的身世——相津城里面曾经有过传言,指出小男孩的外祖母,其实是当年邸方(古普韦布洛族)夷女给攸雍诞下的私生女。

    其中一个证据,就是他们这一家子原本在大邑商的户籍里面属于妘(yún)姓之人,后来却莫名其妙地被悄悄改成了娵(jū)姓!

    当初,宗祐帝下令敕立两宗八姓,宗从父,姓从母。在这之前已经陆续被大邑商征服的十三个原住民势力,这时候分别获赐五个姓。

    若是母亲来自邸方部落,一律姓妘;若是商族人跟美洲原住民生下的混血儿,那么就一律姓娵。

    重点在于,只有宗祐二十五年之前已经诞生的混血儿们才可以姓娵,这之后出生的所有混血儿,姓氏依然跟他们的母亲一样,而小男孩的外祖母,恰恰是宗祐二十三年出生的!

    那位邸方夷女——小男孩暗暗认为,她就是自己的曾外祖母——当初曾经在暮歌城的街头行刺过攸雍,虽然事败被擒,却一直没有放弃复仇的念头!

    很可能正因为这样,他这一家子也才会特别重视女孩,因为按照攸雍的设计,只有女孩可以继承“姓”,从而成为邸方夷女的意志继承者,将来执行对大邑商的复仇!

    这些疑问,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男孩来说,确实太复杂了,因此他发呆发到一半,就不禁挠起头来。

    突然,小男孩看见远处有只羽毛闪闪发光的猫头鹰,正在向他俯冲过来!

    小男孩吓坏了,连忙起得身来,撒腿就跑。

    “朕是尔的祖宗,尔在跑什么?”

    小男孩当场愣住,半口气也不敢出。

    这样的初次见面,倒也并非雷翰晨的责任——事实上,小男孩看到的这只猫头鹰根本不是雷翰晨本人,而是雷翰晨的幻影。

    这位小男孩,便是雷翰晨花了20点【世界干涉值】集中投资的,二十位【气运之子】里面的第一个!

    投资小男孩,比单独投资攸雍要便宜些。然而这是有代价的:

    雷翰晨只能凭借自己的念力跟小男孩沟通,没办法当众显灵;至于在小男孩的眼里,雷翰晨是以怎样的方式而出现,那就是完全随机的,雷翰晨本人也控制不了!

    小男孩连续深呼吸了好几下,勉强定住心神,才重新转过身来,跟自己的“老祖宗”对话。

    从雷翰晨的口中,小男孩印证了自己从小时候刚开始懂事,脑海里面就已经有的各种猜想……

    原来,他真的是卣(yǒu)太寅(攸雍)的后代!

    小男孩似乎很快就消化了雷翰晨的话,这让雷翰晨反而有些意外。

    “先公,我跟太寅一样,都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的人。难道,我长大之后也能够成为攸氏的一分子吗?”

    小男孩问的是“能够”,却不是“应该”——虽然按照攸雍当初重定氏名的本意,大邑商的所有人,只要拥有政道的才能,都能够成为条氏甚至是攸氏的族人。

    然而,攸、条两氏实际上仍然是根据血缘纽带而运作的,毕竟这就是攸雍的铁杆基本盘,他终究不可能自己坐在椅子上,然后还能亲手把这张椅子的脚给锯断。

    “嗯……难道尔不希望如此?”

    “先公,我更宁愿成为醪氏的首领。”

    “尔何出此言?”

    “如果我成为醪氏的首领,那么我的父亲就能重新酿出好酒,这是他的愿望。而我只希望,他能够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那尔的愿望又是什么?”

    “嗯……让大邑商的所有人都能够过得开开心心?”

    想到攸雍临终前的“忏悔”,雷翰晨不禁摇了摇头:“这样的大邑商,朕自己都还没见到过,恐怕也只能由尔亲自来创建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对了,尔知道尔自己的名字吗?”

    “马萨(Masa)……”

    “不对,”雷翰晨纠正小男孩道,“尔的名字叫政——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