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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秘密(2)

    利刃上下来回掏动,关萧试图在暗槽中找到某种暗扣,在他的认知之中,这种类型的凹槽门锁内,总会存在类似于锁芯一般的设计,如能触动这道锁芯,也许还能启动石门。

    司青挽忍着伤痛,关萧的那一脸不肯放弃的决绝与坚强,似乎也给自己注入了某种支撑下去的力量。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司青挽同样默默告诫着自己,她的生命,不能在此地终结,她的人生,还有太多未完成的愿望,她活着,不仅仅是承载着自己的生命,还有,还有她们……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人……

    曾经的她认为,加入平世门,为寒族底层百姓讨回公道,便是对那些亡灵最好的祭奠,但现下,她很清楚,只有活下去,才能让自己的双手,为蒙尘的冤魂亲手洗去浑浊与亵渎。

    关萧在苦思之中,手中的刃尖,似乎触动到了一片坚硬的质地。

    他的内心发出“咯噔”一声,这片坚硬,似乎便是那点微弱的希望。

    匕首不断划过那片坚硬,试图找到摁压着力的部位。

    终于,一片摸索过后,只听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石门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滑动开启。

    关萧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司青挽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笑意,而且是冲着自己。

    关萧不禁看了司青挽一眼,全面接收了来自这个冰山美人的笑容,这个笑容虽是温暖,但也同时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欢愉。

    石门移开后,前方,竟是一堵硕大高耸的,类似与屏风一样的巨大物件。

    屏风质地似是某种玉石,并非透明,色度类似于磨砂镜面,一片朦胧。

    关萧再次扶起司青挽,试图走近那道屏风。

    就在二人与屏风的距离不断缩短之际,屏风之后,类似人声,猛地响起。

    关萧立即警觉起来,带着司青挽,迅速靠近那处屏风,背身贴近,两人同时伏下了身躯。

    “宗首,人已经带到了。”

    是一把低沉沙哑的男子嗓音。

    “好,押上来。”

    回应声音,听着极是耳熟。

    稍一思索,关萧与司青挽便已知道,这把声音,属于令狐真。

    屏风后相距不足十米,是一座青石打造的高背座椅,令狐真正端坐其上,他的面前数米以外,便是多级石阶,石阶下的偌大一片空地上,十数名乌甲侍卫分两排对面而立,这批侍卫,即使排在最后的侍卫,都是披戴红色饰边皮甲,为首两人身上穿戴的,均是象征令狐门中侍卫最高级别的紫甲。

    令狐真依然是一脸冷酷,石阶下,还有四名被侍卫押解上前的素衣之人,走到中央处,便被强迫下跪在地,四人中,两男一女,其中一人更是年纪不足十岁的幼童。

    令狐真扫视了石阶下的四人一眼,高昂着头颅,后背贴近座背,一脸漠然道:“你们,就是韩立的父兄与妻儿?”

    听到“韩立”的名字,屏风后的司青挽心头一颤。

    韩立正是今日刑场中待决七名囚犯中的一人,更是此次寒民暴动的为首领袖。

    四人中,一男一女身形哆嗦,压抑不住的恐惧,自内心倾巢而出,身子已经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唯有那名年纪最大的年老白发翁,仍是一脸倔强,他抬头眯着眼,满是不屑地瞥了令狐真一眼,冷哼道:“是又如何?”

    令狐真被这老翁作态,点燃了内心怒火,嗔怒道:“死到临头,还能如此嘴硬!?”

    老翁冷冷一笑,回应道:“你令狐一家,在陇西之地横行霸道,死在你们手上的百姓冤魂多不胜数,多我一家不多,少我一家不少。我儿韩立能揭竿而起,翻了你令狐家的天,我已是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老翁的声调逐渐高亢,底气更是十足。

    令狐真凝视倔强的老翁,咬牙恨道:“没有令狐家的庇佑,蝼蚁之民哪有饭吃哪有衣穿,你们不知感恩,竟然还敢挑头攒动反民,可恨,可恨之极!”

    老翁冷笑数声,斜眼瞧着令狐真,道:“陇西三地的老百姓,被你令狐家逼得没了田没了地,只能供你令狐家奴役驱使,现在反倒成了你们施恩于我们,赏口饭给我们吃,我们还得对你感恩戴德,你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令狐真今日行刑处决韩立等人,不料却被平世门搅了局,危急之下躲入暗室避难,便要拿这另外囚禁的韩立家人开刀,解解自己的心头忧愤,谁知这韩立的老父亲同样是把硬骨头,嘴硬之下不断挑衅自己的忍耐底线,只让自己的心头之火更盛。

    令狐真不想与这老头继续话语交锋,他沉声向座下左首的紫甲护卫发问:“屠洪秋,刑场增援是否到位,我要你们把那帮平世门人一网打尽,不能漏杀一人!”

    名唤屠洪秋的紫甲护卫,应声躬身道:“宗首,已经派遣一千门卫前去增援,定能拿下逆贼!”

    令狐真满意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开始转移到了老翁身边那名幼童,嘿嘿一声冷笑后,道:“老头,你倒是嘴硬,这孩子可是韩立的种,我一刀下去,便能让你韩家绝后,你是怕还是不怕!?”

    一直瘫软在地的那名女子,听到令狐真威胁已下,不顾一切,便立即凑前抱紧了那名幼童,母子二人相拥,浑身上下已是瑟瑟发抖。

    老翁看了一眼儿媳妇与孙子,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恨道:“无需废话,要杀便杀!”

    令狐真听着如此回应,眼中杀意渐浓。

    屏风后的司青挽听着整个经过,情绪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受伤的躯体,再次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已默默地把双手,放在了身后刺月双剑的剑柄之上。

    司青挽的动静,已完全被同样探听了一切的关萧看在眼里,但他很清楚,目前在场的十数名护卫,几乎已是令狐门阀中的精锐所在,每个人的武艺修为都绝对不低,如果此时司青挽真的冲了出去,以她现在的受伤程度,无异于送死,而且是连累自己一同送死,这刚从暗室逃出,又要面临这般危局,这是关萧难以接受的。

    司青挽马上便要发作,关萧立即翻身上前,用一只手使劲摁住了她身躯,另一只手则掩住了她的嘴巴,二人近距离四目相对,司青挽怒眼瞪着关萧,瞳孔逐渐放大,关萧已经顾不得这么多,立即压低声音提醒道:“你不要命了!?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就在二人纠缠期间,屏风之后,数声哀叫响起。

    护卫长刀之下,再多三具冤魂。

    亲眼目睹长子、儿媳与孙子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被令狐真故意留下不杀的老翁,双眼之中噙满泪水,情绪已然崩溃,他想要发作,奋不顾身地冲向石阶之上那尊恶魔,但身体被身旁的护卫强力压制下,根本无法动弹。

    “杀了我!杀了我!”

    老翁双眼通红,扯着嗓子,朝着令狐真怒吼道。

    主宰生死,是令狐真十分享受的快乐,他喜欢这种生命只在自己一念之间或生或死的掌控感,他看着石阶下那名垂垂老矣且歇斯底里的生命,一脸满足地端坐在石座之上。

    司青挽的眼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愤恨到了极点,身躯反而平静了下来。

    屏风后的悲剧发生后,关萧的脸部肌肉抽搐着,愤怒同样溢于言表。他虽在令狐家任职多年,但因从不受到重用,日常承担的,不过都是些押送粮草、运输细软、监督建造等一些无足轻重的任务,令狐真行杀人之事,向来是只有其亲信护卫才能享受的美差,关萧还未有机会经历。如此强权之下的肆意杀人,对于尚存良知的关萧而言,依然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令狐真依然享受老翁神情间流露的绝望,微微闭上了双眼,后背贴近石座椅背上,身躯作出了一个舒展的姿势,满脸惬意。

    老翁意志决绝,不堪再受折辱,而压制的侍卫也故意露出了空档,让老翁将脖子朝着刃口便是一抹。

    于是,魔鬼的眼帘下垂,前方便只剩下了平静的黑暗,令狐真内心享受的那个世界,血腥而孤独。

    就在他独享这份黑暗之时,忽然间,声声闷响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声响的音调沉闷而浓烈,仿佛是肉体与坚硬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又仿佛是人体骨头粉碎或是肢体断裂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带着某种感情意味的人类呻吟,此起彼伏,残忍而酷烈。

    与此同时,令狐真的惊恐情绪不断加剧,直到他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场景,某种程度上,完全印证了他对危险的直觉。

    堪称令狐门阀内最为精锐的十数名乌甲侍卫,顷刻之间,或死或伤,有横尸当场的,有双目被废的,有手脚四肢断裂的,也有倒地不断呻吟吐血的,几乎所有侍卫,都在令狐真闭目思索期间,丧失了身为人的基本行动能力,更遑论战斗能力。

    令狐真双目圆睁,极力在场中试图找寻些什么,直到,他看到了站在石阶下,仿佛隐匿在黑暗角落的那个人。

    四肢躯体尽皆笼罩在一袭黑袍之内,双手双脚上,也是套着黑色手套与黑色皮靴,袍罩盖着头颅,脸上带着一副鬼脸铁面罩,仿佛这便是从无间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阴森诡异的气息遍布周身,极其强大而夺目。

    具备能在一瞬间击倒十数名精英侍卫,同时造成大面积死伤的身手,天下武林之中,如此高手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令狐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与此等绝顶武林高手之间能有什么样的过节,但即使他已对死亡与血腥如此习惯,也被那道黑暗压抑住了心魄,浑身上下禁不住地瑟缩着。

    黑袍人没等令狐真想明白其中缘由,便从那黑暗之中缓步走了出来,他迎着令狐真愈发不解与恐慌的眼神,逐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让令狐真更加完整地看清楚了,此时此刻的对手,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关萧与司青挽自然也已经察觉出,屏风后的局势,发生了极其异样的扭转,他们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这股压力,足以让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当黑袍人走到了距离自己不足十米的地方,令狐真才发出了充斥着不安的第一道疑问:“你……你是谁?”

    黑袍人默不作声,依然前行,奇怪的是,令狐真根本没有逃脱的意愿,他的躯体渐渐疲软,似乎丧失了采取一切行动的力气。

    直到,黑袍人走到了令狐真的身边,透过鬼脸面罩的眼孔,黑袍人露出了两道冷漠的目光,与令狐真的眼神直接触碰。

    黑袍人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略显温柔地抚摸着令狐真身后的那张座椅背,似乎是在感受着这张石椅做工的精致。

    令狐真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而急切,黑袍人的沉默反倒令他更加不安。

    终于,黑袍人开了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盛启八年,落寒原。”

    这似乎是一个年份与一处地名,熟悉的感觉不断刺激着令狐真的记忆。

    这是一个让令狐真毕生难忘的年份与地名,他本是蜷缩在人世间昏暗角落的一根烂透朽木,正是在这一年,在这一个地方,被烈火瞬间点燃,发出了熊熊火光。

    但此时,这一句话却成了尖针一般,不断勾引出令狐真内心潜藏多年,最深层次的恐惧与脆弱。

    紧接着,黑袍人说出了第二句话。

    “朔州城,安世军。”

    令狐真望向黑袍人的双眼内,瞳孔不断放大。

    朔州城,安世军。

    这两个名词,不仅刺激着令狐真,同样让屏风后的关萧与司青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黑袍人结束了对石造座椅的触摸,开始把双手,搭在了令狐真的双肩之上,同时压低了身子,拉近了与令狐真的距离。

    二人近距离四目相对。

    “盛启八年,皇帝亲征西厥,兵行落寒原时,遇伏,全军覆没,安世军驰援救驾,浴血奋战救出皇帝,欲后撤荡阳关,遇三军联合绞杀,全军覆没,朔州城空,西厥挥师东进,屠城,城中十三万人无一生还。”

    黑袍人的述说,语调极为平静,毫无情绪起伏。

    但一直聆听着的令狐真,额上竟然不断渗出冷汗,往日的嚣张跋扈与残忍冷静荡然无存,他的身躯,止不住地颤动着,他的内心,曾经靠凶残而筑起的防线,被摧枯拉朽般瞬间摧毁。

    同样激动难耐的,还有关萧与司青挽,黑袍人的述说,同时也在牵动着他们的心弦,因为,从黑袍人嘴中说出的那场血色阴谋,亲历其中的生命,曾被黑暗完全吞噬,几乎就此沉沦无间地狱,永不超生,而时隔多年再次听闻,依然如同在结疤的旧患处下刀,伤口处鲜血淋漓,令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