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两位大哥
“施主，你们可是要投宿？每人五十文。”
“嗯。”
寒冬腊月，出门赶路的人不可能像夏天那样找个僻静地方就躺下睡觉，非得寻个屋檐瓦舍不可。
叔侄俩一路上，住的最多的不是驿站客栈旅店，而是寺庙、废弃祠堂、百姓家柴房、甚至马车里。
不是为了省钱，是实在没有地方可住。
宋七正从袖里掏出一串钱，一个一个数给面前的小和尚，给完了钱，他眼角瞥进院子里正喝酒吃肉烤火的两个男人，又说道：
“给我们也来一盘牛肉，一壶酒。”
小和尚摇头：
“施主，寺里没有这些。”
宋七正一指院子，不满道：
“那他们吃得是什么？”
小和尚一脸苦色：
“他们是自带的，而且，他们很凶，不让吃就要打人。”
宋七正摆摆手让小和尚离开，放下包袱，从里面掏出锅碗瓢盆和支架，在地上一一摆好，又从院子角落拿过来一堆柴火，放好茅草，掏出火折子。
也许是天太冷了，火折子打开之后，又吹了几下，竟然没有着火，甚至连火星都无。
“两位大哥，可否借你们的柴引一下火？”
“可以。”
宋七正抽出最上面的木柴，引了火，又还了回去。
宋应星已经灌满了一锅水，挂在支架上，盖上盖子，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大饼，放在锅盖上摊平。
过了一会儿，水开了，宋七正从包袱里的一个罐子里面，挖出一大勺红色半凝固态乳液，放进水里，又搅了搅。
辛辣味道的香气飘散开来，他又从包袱里割下一大块羊肉，片好了片，投到锅里面。
他拿起一个碗，从锅里舀出一碗热汤，端到那两个男人跟前，笑着说道：
“多谢两位大哥借火，天寒地冻，不如一起喝口热汤。”
两个男人跟叔侄俩一样，也是一老一少。
老的大约五六十岁，头发半黑半白，眼神锐利，长相不似大明人，有点像是那几个“斯坦”国家的人，有修剪得很好的大胡须；
小的大约三十多岁，面容白净但不显得懦弱，脸颊瘦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霸道。
年轻人看着布满红油的热汤，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汤？似乎是风羊火锅。”
宋七正拿着随身携带的汤匙，毫不顾忌地从碗里舀了一口，喝了，这才满足说道：
“大哥好眼力，在太祖皇帝风羊火锅的基础上，我又添了一点广州汤羹做法。先用一整只鸡熬煮，熬到骨肉皮皆散，取其汤，加番椒香料，等冷了自然凝固，装入罐子即可。最珍贵的其实是这番椒，虽然是由广州传入，经我家乡水土滋润，却有独特味道。”
“你不是京城人？”
“我叔侄从江西奉新来，是来参加会试的。”
“据我所知，明天才是放榜日，你们为什么不再等一天呢？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独狼不与野狗为群，孤才不以高中为耀，纵有状元之才，也要有慧眼之君呐。会试之时，我有一篇《海贸商》呈上，寥寥千字，可定大明之盛世，但...哎，不说了。”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大胡须男似乎要说话的时候，宋七正重重叹息一声，把热汤放下，又回到自家篝火旁。
宋应星也舀了一碗汤，递给宋七正，自己就拿着大饼在锅里泡，边泡边小声问道：
“你干嘛说那么多？出门在外，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亦不可无防人之心。”
宋七正大声说道：
“如今天下，政治清明，经贸繁盛，人民安居乐业，但隐患已生，蚁穴已筑，必不能持久，或许数十年之后，大明基业就要崩塌，我又怎能不悲叹！怎能不伤心！怎能忍得不说！”
对面的大胡子终于忍不住了，怒声斥责道：
“你这小子，忒不知天高地厚，陛下功业也是你能看明白的！”
宋七正并不害怕，反而讥讽说道：
“陛下通海畅贸，引入西洋技术，可谓大胸襟大气魄，可大明官员们不认可，儒道不认可，这总是事实吧？陛下不世功业，源于太祖，成祖，仁宗积累，可谓奋三世之余烈，可百年之后，新君继位，还能抵挡得住大明官员的悠悠众口吗？”
“你！”大胡子涨红了脸，想斥责“胡说八道”，可这话在脑子里一转，竟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直未曾说话的那个脸颊瘦长男转过身体，盯着宋七正，以求教的语气问道：
“那依小兄弟所见，此隐患又该如何拔除？”
宋七正深吸口气，自己的谋划究竟能不能成功，就看接下来的话了：
“这个问题，表面是如何解决大明官员和西洋人矛盾的问题，本质上却是如何避免政怠宦成，人亡政息的问题。古语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把所有人捆绑在政策的利益之上，政策自然不会随着人的消亡而消亡。”
脸颊瘦长男若有所思，又问道：
“若政策妨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呢？”
宋七正从篝火里抽出一根正燃烧的木柴，对面的大胡子身体猛地绷直，眼睛死盯着宋七正的肩膀，宋七正像是丝毫没注意到，用燃烧着木柴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最中间点了一个浓重的黑点，说道：
“黑点为政策，圆圈为一部分人，若黑点妨害了这部分人的利益，不妨再画一个圆圈，引入更多的人！”
宋七正又在那个圆圈外面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
“若政策真得对大明有利，那必定是对绝大多数人有利，引入更多的人，便是引入更多的盟友。同时，政策制定者也应该下放一部分利益给中心圆圈的人，从而分化敌人。”
“中心思想就是，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即使制定政策的人不在了，剩下的人也能把政策执行下去。”
脸颊瘦长男眼神明亮，却又突然叹了口气：
“若是来不及引入更多的人呢？生死由命，政策制定者本有雄心壮志，奈何无力回天，已剩不下多少时日了。”
宋七正手一抖，险些惊叫出声，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思索半晌之后，厉声说道：
“那便杀，杀出一个人亡，政不息！”
“嗯。”
寒冬腊月，出门赶路的人不可能像夏天那样找个僻静地方就躺下睡觉，非得寻个屋檐瓦舍不可。
叔侄俩一路上，住的最多的不是驿站客栈旅店，而是寺庙、废弃祠堂、百姓家柴房、甚至马车里。
不是为了省钱，是实在没有地方可住。
宋七正从袖里掏出一串钱，一个一个数给面前的小和尚，给完了钱，他眼角瞥进院子里正喝酒吃肉烤火的两个男人，又说道：
“给我们也来一盘牛肉，一壶酒。”
小和尚摇头：
“施主，寺里没有这些。”
宋七正一指院子，不满道：
“那他们吃得是什么？”
小和尚一脸苦色：
“他们是自带的，而且，他们很凶，不让吃就要打人。”
宋七正摆摆手让小和尚离开，放下包袱，从里面掏出锅碗瓢盆和支架，在地上一一摆好，又从院子角落拿过来一堆柴火，放好茅草，掏出火折子。
也许是天太冷了，火折子打开之后，又吹了几下，竟然没有着火，甚至连火星都无。
“两位大哥，可否借你们的柴引一下火？”
“可以。”
宋七正抽出最上面的木柴，引了火，又还了回去。
宋应星已经灌满了一锅水，挂在支架上，盖上盖子，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大饼，放在锅盖上摊平。
过了一会儿，水开了，宋七正从包袱里的一个罐子里面，挖出一大勺红色半凝固态乳液，放进水里，又搅了搅。
辛辣味道的香气飘散开来，他又从包袱里割下一大块羊肉，片好了片，投到锅里面。
他拿起一个碗，从锅里舀出一碗热汤，端到那两个男人跟前，笑着说道：
“多谢两位大哥借火，天寒地冻，不如一起喝口热汤。”
两个男人跟叔侄俩一样，也是一老一少。
老的大约五六十岁，头发半黑半白，眼神锐利，长相不似大明人，有点像是那几个“斯坦”国家的人，有修剪得很好的大胡须；
小的大约三十多岁，面容白净但不显得懦弱，脸颊瘦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霸道。
年轻人看着布满红油的热汤，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汤？似乎是风羊火锅。”
宋七正拿着随身携带的汤匙，毫不顾忌地从碗里舀了一口，喝了，这才满足说道：
“大哥好眼力，在太祖皇帝风羊火锅的基础上，我又添了一点广州汤羹做法。先用一整只鸡熬煮，熬到骨肉皮皆散，取其汤，加番椒香料，等冷了自然凝固，装入罐子即可。最珍贵的其实是这番椒，虽然是由广州传入，经我家乡水土滋润，却有独特味道。”
“你不是京城人？”
“我叔侄从江西奉新来，是来参加会试的。”
“据我所知，明天才是放榜日，你们为什么不再等一天呢？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独狼不与野狗为群，孤才不以高中为耀，纵有状元之才，也要有慧眼之君呐。会试之时，我有一篇《海贸商》呈上，寥寥千字，可定大明之盛世，但...哎，不说了。”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大胡须男似乎要说话的时候，宋七正重重叹息一声，把热汤放下，又回到自家篝火旁。
宋应星也舀了一碗汤，递给宋七正，自己就拿着大饼在锅里泡，边泡边小声问道：
“你干嘛说那么多？出门在外，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亦不可无防人之心。”
宋七正大声说道：
“如今天下，政治清明，经贸繁盛，人民安居乐业，但隐患已生，蚁穴已筑，必不能持久，或许数十年之后，大明基业就要崩塌，我又怎能不悲叹！怎能不伤心！怎能忍得不说！”
对面的大胡子终于忍不住了，怒声斥责道：
“你这小子，忒不知天高地厚，陛下功业也是你能看明白的！”
宋七正并不害怕，反而讥讽说道：
“陛下通海畅贸，引入西洋技术，可谓大胸襟大气魄，可大明官员们不认可，儒道不认可，这总是事实吧？陛下不世功业，源于太祖，成祖，仁宗积累，可谓奋三世之余烈，可百年之后，新君继位，还能抵挡得住大明官员的悠悠众口吗？”
“你！”大胡子涨红了脸，想斥责“胡说八道”，可这话在脑子里一转，竟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直未曾说话的那个脸颊瘦长男转过身体，盯着宋七正，以求教的语气问道：
“那依小兄弟所见，此隐患又该如何拔除？”
宋七正深吸口气，自己的谋划究竟能不能成功，就看接下来的话了：
“这个问题，表面是如何解决大明官员和西洋人矛盾的问题，本质上却是如何避免政怠宦成，人亡政息的问题。古语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把所有人捆绑在政策的利益之上，政策自然不会随着人的消亡而消亡。”
脸颊瘦长男若有所思，又问道：
“若政策妨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呢？”
宋七正从篝火里抽出一根正燃烧的木柴，对面的大胡子身体猛地绷直，眼睛死盯着宋七正的肩膀，宋七正像是丝毫没注意到，用燃烧着木柴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最中间点了一个浓重的黑点，说道：
“黑点为政策，圆圈为一部分人，若黑点妨害了这部分人的利益，不妨再画一个圆圈，引入更多的人！”
宋七正又在那个圆圈外面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
“若政策真得对大明有利，那必定是对绝大多数人有利，引入更多的人，便是引入更多的盟友。同时，政策制定者也应该下放一部分利益给中心圆圈的人，从而分化敌人。”
“中心思想就是，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即使制定政策的人不在了，剩下的人也能把政策执行下去。”
脸颊瘦长男眼神明亮，却又突然叹了口气：
“若是来不及引入更多的人呢？生死由命，政策制定者本有雄心壮志，奈何无力回天，已剩不下多少时日了。”
宋七正手一抖，险些惊叫出声，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思索半晌之后，厉声说道：
“那便杀，杀出一个人亡，政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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