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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同亲王回府

    同亲王刚回到府中,就有家仆告知王妃王丝桐近来茶饭不思。同亲王听了,来不及换下装束,便径直赶往王妃寝宫。

    “王妃在做什么?”王妃寝宫门口,同亲王一边问一边不等回答便急匆匆地迈步入内。进门之后正望见王妃在坐榻上暗自落泪,同亲王不禁放慢了脚步。

    他想起当年大婚之日,王妃也是坐在榻上独自垂泪不已,楚楚动人的样子让他颇为心疼。问及垂泪原因,王妃说她不爱他,这让同亲王很是诧异。

    “我不会勉强你的,直到你爱上我。”同亲王当日对她许下承诺,便离开了。

    之后的两年,为了让她爱上自己,他对她千依百顺,呵护备至。她喜欢弹琴,他就请最好的制琴师为她制琴。她不爱交往,他便不强迫她出席各种繁琐的宴席。平日里,他时不时送她奇珍异宝,带她外出散心,闲时相随,病时陪伴。他甚至拒绝再纳侧妃,只为了讨她欢心。况且,同亲王原本爱的就只是她一人,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心满意足了。

    此时,王妃又在落泪,因为什么呢?是因为担心自己在战场的安危吗?还是因为自己久已不曾陪伴?

    看到同亲王到来,仆人们知趣地退下了。同亲王缓步来到王妃面前,柔声问道:“为什么哭呢?”

    王妃抬起头,问道:“是真的吗?”

    “什么?”

    “文将军殉国,是真的吗?”

    同亲王有些疑惑了,不悦道:“是又怎样?”

    王妃好像哭得更伤心了,道:“我要去广惠寺修行。”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要为他守丧。”

    同亲王听了,大为震惊!原来王丝桐心中爱的竟是他!大婚之日,王丝桐所言“不爱他”的后半句竟是“她爱他”。这激起了同亲王心中男人的愤怒。同亲王原本以为王丝桐只是不爱自己而已,却万没想到她竟然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拒斥自己。自己却还在苦苦地等待着,等着她终有一天能爱上自己。现在看来,自己是如此得傻,又是如此得可笑。

    想到自己两年来所做的一切,同亲王愤怒地抓住王妃的手臂,问道:“为他守丧?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王妃忧郁的眼神似乎回答了一切。

    同亲王气急败坏地把王妃的手臂甩开,王妃被他的力道一把拽倒在地。同亲王见她倒地,懊恼自己用力过猛,心有不忍,本能地要向前一步扶起她来。但是一想到她的所思所为,同亲王忍住了伸出去的手,狠下心,转身离开。

    出了王妃宫门,同亲王心烦意乱。这和他设想中夫妻见面的情景完全不同。头一次带兵出征,他便大获全胜。不但完成了自己精心筹谋的计划,还获封“护国大将军”的称号。这些他都迫切想要与王丝桐分享。他有那么多话要告诉王丝桐,又有那许多的心意没有向她表达,没想到等待他的是这样一盆冷水。“一个死了的男人还要以如此方式折磨自己,实在可恶!”同亲王心中咬牙切齿地又将文延寿骂了一遍。

    这时,魏护来到同亲王身边,道:“殿下,凤凰二使来了,安排在您书房等候。”

    同亲王定了定神,这才赶往书房。

    弯月南挂,繁星布空。

    府中沉香亭之上,王丝桐调了素琴,低声吟唱一首《江城子》:

    雨打窗棂望乡夜。

    离人月,情难却。

    独行千里,梦回旧亭榭。

    孤台冷雁秋风起,

    暗恨生,愁似雪。

    几多惆怅话分别,

    言未启,语凝噎。

    明朝去处,一人一世界。

    忍把相思泪痕拭,

    轻辗转,怕梦觉。

    她知道自己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生于大司空王徽烈膝下,是一种福分,也是一种牵绊。同亲王母妃陈太妃的一个决定就是她一生的选择,反正她生来就是要作为政治筹码赠送于人的,夫君是谁,在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怨只怨,她不该暗生单绪,徒增烦恼。

    她原本可以嫁给文延寿将军的,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那年夏天,文将军骑马偶然过府,与王徽烈谈话间,看到年少的她对骑马充满渴望,便翻身下马,一把将她抱于马上,她的少女心便立刻被眼前帅气的男子折服。她在心底许身于他,他却未及等她长大。如今,他在异乡身死,她也早已他嫁。挥不去的只有那份莫名的哀愁,留给她的也只有那份独守的思念。

    同亲王王妃,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位置,在她,却显得那么令人生厌。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大司空与同亲王之间联系的桥梁,却不知道同亲王从小便思慕于她,陈太妃不过是顺了同亲王的心意罢了。

    此时,同亲王已经办完公事,来寻王妃。他站在凉亭之外,静静地听着王妃的弹唱,琴声哀婉,词曲凄切。

    不及王妃身边侍婢通报,同亲王便示意她们退下,一个人走上凉亭。王妃发觉有人到来,转身发现是他,便不再抚琴,起身站立。她因为被同亲王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而感到不安。同亲王想要靠近她,她有些退却,直退到亭柱边。

    “你是我的王妃,你心里只能有本王一个男人。”王妃低了头,默不作声,同亲王心中陡然升起无名怒火。他狠狠地将王妃一把拽过来,揽在怀中,靠近了她的唇。王妃避无可避,紧闭了双唇,用力把头扭向一边。

    “本王有哪一点儿不如他?本王是皇室血统,出身比他高贵。他是将军,本王也是。本王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喜欢他?他已经死了!”听到最后一句,王妃抽泣起来。同亲王紧紧地将她贴至自己胸前,仿佛要把她揉碎一般。

    “看着我,为什么不看我?”同亲王眼中冒火,有些失落,又无可奈何。

    王妃转过头来,望着他,眼中闪着泪花,满是惶恐、无助。同亲王有些心软了。他明明很生气的,他明明不在乎别的女人或是男人的任何感受,他明明即使杀人如麻也不带一丝怜悯的,却偏偏见不得他的王妃哪怕一滴眼泪。只是她的一个眼神,他便败下阵来。

    “唉!”同亲王叹息一声,吻了王妃的额头,轻拂了她的眼泪,慢慢地松开环绕王妃的双臂,道:“想去为他守丧,就去吧!我可以等。”说完,便落寞地离开了。

    王妃站在凉亭中,心中泛起波澜。

    若说文子琢失踪,最担心的要数当今皇上李宗祧了。记得十三岁那年的一个清晨,他躲过了宫中太监和侍卫的目光,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外玩耍。宫中的他锦衣玉食,却好似笼中金丝雀,连呼吸都从不顺畅。来到宫外,他觉得到处是新奇,到处是奇幻,就连头顶的蓝天白云也比宫中所见要清净、洁白了许多。

    可是,新奇过后,现实的烦恼还是如约而至——中午时分,他饿了。京城街市里诱人的吃食仿佛嘲笑他一般,在他的眼前乱转。这时他才感到宫中生活的好。只是就这样被饥饿打倒,回宫吃饭的话,他又心有不甘。思来想去,还是忍着饥饿,在宫外多玩儿一会儿的好。然而,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却很诚实地瞟向了一个街头卖糖人的摊位。

    只见卖糖人的摊主熟练地艺术化地将软软的糖浆画成一个个形象的小动物,加上糖浆凝结所散发出来的一股浓浓的香气,很快便吸引了三五个小孩子驻足观望。李宗祧也不由地站在糖人摊位之前,再也挪不动步。看到其他小孩子纷纷拿出铜钱来买糖人,李宗祧悄悄摸摸自己的口袋,心中叹了口气。原本他从来都不会对宫中的金银珠宝有什么热情,没想到那些东西还有这些好处。

    摊主很快发现了李宗祧的窘状,拿起一个糖人,对他道:“这位小公子,没钱的话,可以用你身上的玉珏来换啊!”说完,狡猾而贪婪地盯在李宗祧腰间的玉珏上。

    虽说肚子饿,但是腰中的玉珏是母后在李宗祧生辰时所赠,他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换了糖人啊!正犹豫间,旁边响起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老板,他的糖人我来付钱。”

    李宗祧一看,小女孩眉目清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也正望着自己。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女孩已经付过钱,拿过摊主的糖人,递到他手上。

    “谢谢你!”李宗祧既感激,又很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用介意,你饿了吧,快吃吧!”小女孩说话坦率干脆,见他衣着华贵,便问道:“你应该不是平民家子弟吧,却是哪位贵族家的公子?”

    “嗯,我是……小太监,宫里的小太监。”李宗祧没有防备,随口胡诌道。

    “哦,难怪!看你的衣着,确是宫中所有。你叫什么?”

    “我叫……小豆子。你呢?”

    “我叫文子琢,文延寿将军是我父亲。你叫我子琢好了。那你怎么会出宫呢?”

    “在宫里闷,所以我偷偷溜出来玩。你也是自己从家里溜出来玩的吗?”

    “我?我可不是偷偷溜出来的,是大大方方溜出来的。我父亲不常在家,母亲又管不住我,跟随我的阿福走得太慢,我稍微快走两步,他就被我甩在不知什么地方了。”

    文子琢一边说,一边显得很快活的样子。看他吃得香甜,就像是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文子琢问道:“你从来没有吃过糖人吗?”

    “我父……嗯,教我的太监管得严,从来不许我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你还真是可怜。”文子琢见他一脸的馋相,顿时豪气冲天,道:“反正你都出来了,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这京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我最熟了!”

    当天,文子琢带着李宗祧吃遍了京城她所有爱吃又常吃的美食。什么酱猪蹄、烤鸭掌、小笼包、炸灌肠……凡是她想到的,统统带李宗祧吃了个遍。李宗祧头次见到这么多没吃过的好东西,还没有人约束,所以也就放开了肚皮来吃。直吃到掌灯时分,他把最后一块美食塞进嘴里,这才觉得好像有些饱了。

    看着自己和文子琢吃得满嘴油渍,李宗祧真是爱极了身边这个热情的女孩。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一下这种纯纯的美好的感受,自己的肚子已经罢工了。李宗祧哪里吃过这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一天吃下来,肚子早就不堪重负了。

    李宗祧肚痛难忍,捂着肚子不知该怎么办好。文子琢见了,也慌了神,连忙带他到附近的一个医馆找大夫。偏巧附近医馆大夫的医术貌似也不甚高明,只给李宗祧扎了几针,又开了些药就草草了事。

    李宗祧和文子琢从医馆出来,外面已是繁星满天,车马稀少。李宗祧不忍心与文子琢分开,却又必须要回宫了,便对文子琢道:“谢谢你今天陪我,又请我吃好吃的。我得回宫了。”

    “可是,你自己能走得动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虽然李宗祧嘴上拒绝着,文子琢却一步不曾离开。李宗祧的肚痛时好时坏,缓慢前行。看他走路辛苦,文子琢最开始是搀扶而行,后来干脆要背着他走。李宗祧拗不过她,只好俯身由着她背了。文子琢身上散发出阵阵幽香,李宗祧闻了,顿感心驰神往。他又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背在背上,搂着文子琢的脖颈,心中恍若生出异样的感觉。

    在离宫门不远的一个转弯处,文子琢把李宗祧放了下来。她的脸上因为背了一路,现出粉嫩的颜色,在月光的照射下,尤为耀眼。

    李宗祧不舍分离,拿下腰间的玉珏放在文子琢手中,道:“子琢妹妹,这枚玉珏,就算是个纪念吧。”文子琢待要拒绝,看李宗祧眼神坚决,不好推辞,想了想,拿出自己一方手帕,递与李宗祧,道:“那,这个就算是我送你的了。”说完,便催促李宗祧回宫了,直到望着他平安进了宫门,方才离开。

    那日文将军殉国的消息传入京城,许夫人自缢,文府失火,文子琢失踪。所有的一切都让皇上措手不及。等到文府之火被扑灭,查点文府火灾损失的官员将这枚玉珏呈到他的手中之时,他的心中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如今,皇上手中握着文子琢所赠手帕,手帕中是那一方玉珏,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宫门之外。

    想想当年,自己回宫,宫中为了寻他已是人仰马翻。见他回宫,父皇盛怒,刚要责罚,他却上吐下泻,一病不起。结果病了一个月,搞得大家为了救治手忙脚乱,责罚之事竟也被他躲过了。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私自出宫的经历,那么奇妙,奇妙得有时都不像是真的!唯有这方手帕见证着那天的存在。虽然那时病得辛苦,可是回想起来全是美好的样子。

    皇上用手帕裹了玉珏,小心翼翼地收于怀中,怅然若失——而今,手帕玉珏仍在,文子琢却又消失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