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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宫中诸事(一)

    李玄鉴终于明白父王所言“此事再议”的含义了。李宗祧虽然对张无痕很是喜爱,却始终没有撤销和亲之事,甚至都不许李玄鉴在他面前提起“和亲”二字。

    李玄鉴又想要拉拢母后和太后为自己做主,可是许思湘根本就不同意李玄鉴只爱一人、只娶一个的主张,更不要提为他做主。太后对于李玄鉴和张无痕的事情不置可否,可是明里暗里都在多次提到张无痕只懂医术,不通文墨,琴棋书画一样也不会,实在是不够格做太子妃。

    一想到宫内这些能够左右自己婚事的几尊大佛一个都搞不定,李玄鉴就非常苦恼。不过,和亲之事也不是短时间内就成了的,既然仍在搁置阶段,并未向前推进,李玄鉴还倒稍稍心安。

    有时,李玄鉴想起太后在自己耳边絮叨张无痕的那些话,很有些为之忿忿不平。可是,仔细想想,太后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李玄鉴开始小心翼翼地谋划一些事情。

    “师父,你平日在谷中都看什么书呢?”

    “谷中的书籍除了一些武学典籍,便是一些机关暗器的制作,再有便是医书了。我对武学和机关暗器的制作没什么兴趣,所以只看医书。”

    这样一来,李玄鉴有点明白为什么张无痕对于社会礼法全无概念了。张无痕是否习得礼法,在李玄鉴看来是无关紧要的,父王和母后因为文子琢的关系,也不会勉强张无痕学习什么仁义道德、礼仪规范,太后那边可能有些难办,她怕是一点儿都不喜欢不懂礼法之人。不过好在张无痕只是缺失了些礼仪,像她这么安静又心无杂念的一个小姑娘,逾矩的行为却是没有的,只要父王不吭声,太后也不会苛责于她。

    可是,若李玄鉴当真想要张无痕留在宫中,怕是还需要将这世俗礼法给张无痕补回来。出于自己这种私心的目的,李玄鉴便邀张无痕一同去听夫子上课了。

    “近日,名儒苏天章苏先生要来宫中讲学,师父你可要一同前往?”

    “好啊!”

    于是,李玄鉴的身边就多了一位美丽的学伴。

    苏天章经常到宫中为皇室子弟讲学。李玄鉴从小天资聪颖,却贪玩好动,上课一向没个安稳的时候,这次有了一位姑娘陪着一同读书,太子倒安安静静,似认真了许多,苏先生很是欣慰。不知这姑娘学问如何,苏先生有意考一考她。

    这一日,苏先生正好讲到《曲礼》,便出了一道题,问张无痕道:“张姑娘,你来说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是为何意?”

    李玄鉴看到苏先生要考张无痕,急忙插嘴道:“苏先生,我师父她没有……”此前听闻太子在宫外拜了心仪的女孩子为师,如此草率的荒唐之举让苏先生很是不屑,没想到今日太子竟当了他的面直称张无痕为“师父”。苏先生扭头瞪了太子一眼,吓得李玄鉴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只嘟囔地继续说着后半句:“……学过这些。”

    张无痕看到先生提问,站起身,想了想,答道:“这句讲的是礼的重要性,是说君子要想实现道德仁义,必需以礼方能成之,知礼方能恭敬而知进退有所得。只是不知这道德仁义为何,且礼的规范终究是看得见的,难的却是这看不见的人心了。”

    苏先生听到她前面的话,频频点头,待听到后面,沉思了半晌,又继续问道:“那你以为这道德仁义是什么,人心又如何呢?”

    张无痕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想了想,问道:“先生近日讲了许多礼,可是这礼终归是人所创造,若是当初定错了,却当如何?”

    苏先生白了张无痕一眼,沉默了一阵,觉得自己提问张无痕实在是个错误,便不再回答,示意她坐下,自己则继续往下讲。

    李玄鉴因为课上的提问,着实为张无痕捏了把冷汗。苏先生课上虽然没有难为张无痕,但是她这奇怪的言论,难免不被视作离经叛道,遭人非议。李玄鉴原本是想要张无痕补上礼法这一课的,自己对于学问一途倒没什么所谓,可是张无痕礼法没学了多少,却问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这话母后听了倒也罢了,如果传到太后耳中,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果然,当日讲学结束之后,张无痕在课上的言论立马就传到了太后耳中。第二日一早,太后便传了张无痕过去。自然,李玄鉴听到太后的传话,也心事重重地跟在张无痕身后,主动去给太后问安。张无痕见到李玄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太后见了张无痕,先是寒暄,再是闲聊,之后刚要提起昨日之事,想要对张无痕训导一番,李玄鉴看出了太后的用意,正要寻个借口脱身。张无痕却在旁边仔细地瞅着太后的脸色,先一步说道:“太后,近日您的睡眠不太好吧!”

    太后一愣,道:“对呀,你怎么知道?”

    “秋三月时节,天气清平,若阴湿入体,则伤于肩背,逆于肺。太后近日定是夜间咳喘,故而不能入眠,才会在白天显出萎靡之态。且从太后面色来看,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一阵子了。”

    “对对对,确实如此!”太后听到张无痕所言与自己的症状极其吻合,深感惊奇,“这吴太医给我开了几副药了,都不见好。你可有什么好的疗法?”

    “嗯,我看医书上有一套针灸疗法,或可一试。”

    太后听了,便要张无痕为自己施以针灸。张无痕先是为太后诊了脉,又拿出随身所携银针,为太后尽心诊治。整整一个上午,张无痕便一直在太后跟前为其诊病了,末了,她还为太后开了一剂药,才算完事。虽然在拿到药方的刹那,太后看了那龙飞凤舞的字,心中尚有疑虑,不过转念一想,大约妙手回春的医者在书法一途都是有些个性的,于是也便释然。

    李玄鉴像被大家忘掉了一样,陪在张无痕和太后身边站了一上午,最后临走太后好像都没有想起他的存在。不过,他心里还是欢喜的,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让太后发现张无痕的才华所在,还偏要带她去听什么名儒讲学,真是绕了弯路。

    张无痕诊病的经验不多,看过的医书却不少,她这套从古书上学来的针灸疗法倒是很合太后的病症,没过三五日,太后的咳喘便大有好转。自此,张无痕便成了太后殿中的座上客。太后也再不嫌弃张无痕不懂什么礼法和诗书了,倒还常常对人夸奖张无痕医术如何高超,人又如何体贴,长得又如何漂亮。

    李玄鉴听了太后的夸奖,如释重负,比自己被夸还要开心。可是,张无痕怎么听了夸奖,仍是一脸淡然,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呢?也不对,李玄鉴回想了一下,觉得自从见到张无痕,她就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模样。没笑过,当然也没哭过,甚至其他的表情都很难在她脸上看到。

    有了太后宣传,张无痕的医术名声在外,不光宫里的妃嫔宫女们常常往留瑾苑跑,就连宫外的达官贵人也常常慕名前来求医问诊。张无痕在留瑾苑辟出一间作为诊室,来者不拒,每日接待求诊的病人,倒是忙得很。太医院因为张无痕这里对病人进行了分流,工作轻闲了不少,自是感激她的助人为乐。

    李玄鉴见张无痕这里人手不够,还派了太子宫的人来帮忙。他自己也是天天在留瑾苑学徒一般跟在张无痕这个师父身后。张无痕也还没忘自己还收了这么个徒弟,自己一边诊病一边继续教授李玄鉴行医之法。有时,一些简单的病症她也会让李玄鉴来诊治,不过,尽管得到太子的诊治对病人来说算是无上荣耀,但是李玄鉴从病人复杂的神情中并没有看到欢迎自己的意思。

    至于病人的诊治是由张无痕来完成,还是由太子来做,完全取决于张无痕的偶然决定以及太子的心情了。是以张无痕名声在外,又是个免费的问诊医师,但求医者却要承担被太子诊病的风险。

    虽说太子诊病有张无痕在一旁监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毕竟大家都是冲着张无痕的名声去的,若是能避免让太子诊治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一旦张无痕把病人交到太子手里,以太子的身份地位,病人便再难推脱太子而强求张无痕诊治了。

    说到底,这病人问诊的主动权并不在病人手中,能否由张无痕亲自诊治也得看个机缘。因此,求医者在向张无痕求诊之前免不了要去算上一卦,求签问个吉凶。时间久了,单问求诊张无痕卦象吉凶的人多了,卦师们还专门辟出一卦,名为“求诊吉凶”卦。这卦专门算的就是当日病人问诊是由张无痕接诊,还是由太子接诊。一时间,此卦在京城火爆异常。

    与张无痕相处时日越久,李玄鉴越觉得张无痕冷静沉稳。有一天,李玄鉴实在忍不住好奇,便对张无痕问道:“师父,我从未见你笑过,也从未见你生气或是伤心。”

    “有什么事值得高兴呢?我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伤心?”

    “那你长这么大,没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

    “我喜欢为人诊病。”

    “那你在救人之后,你的病人痊愈之时,你不会感到开心吗?”

    “为人诊病,将人治好,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开心的必要吧。”

    “那如果你的病人没治好,死了呢?你不会难过吗?”

    张无痕眨眨眼睛,想了一下,说道:“这种情况并未发生过。”

    李玄鉴无语了,他想,自己的逻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张无痕笑或不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因为她的笑才喜欢她的。他喜欢她,是因为——漂亮又善良吧。李玄鉴也搞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就是被张无痕无可救药地吸引着,他喜欢这种被吸引的感觉。

    集获夕颜已经入京,皇宫中早早为她备好了一切,她一入京,便由使臣接待住进了陌居宫。听到这个消息,李玄鉴脑袋都大了。张无痕却一切如旧,仿佛此事与她无关。这两日,因为其他政务的耽搁,李宗祧还没有正式安排她与李玄鉴见面。

    一日,集获夕颜因为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听说留瑾苑中有位姑娘医术精湛,便慕名而来。

    李玄鉴早就想着要见集获夕颜一面,将和亲的事跟她说清楚,当日正在留瑾苑中,听说集获夕颜来问诊,心想:“和亲之事都是她不好,我还没找她理论,她竟找上门来了。”这样想着,便气势汹汹地要去会一会这位公主。张无痕以为李玄鉴是要主动诊问的,积极的态度可嘉,便没有阻拦。

    李玄鉴来到集获夕颜等待问诊的房间,集获夕颜与侍女背对门口,李玄鉴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他正要进门,只听侍女说道:“公主,今天我去求那个‘求诊吉凶’卦,可是求了个凶签,怕是得不到张无痕姑娘亲自出马,倒是要太子给你诊治了。”

    “没关系,早就想见一见了。”

    “哎呀,公主,我听说这太子长相凶恶,绝非良人。”

    李玄鉴听到把自己当成是凶卦,心中气愤,又听到说自己是凶神恶煞,更是怒不可遏。他抬脚就进了房间,刚要反驳两人为自己正名,这时,公主和侍女听到有人进门,也转过了身。

    “原来是你!”

    “怎么是你?”

    站在李玄鉴眼前之人是他在去往刳心洞途中所遇见的那名被他推倒在地的女子,也正是这次和亲的公主集获夕颜。

    “你是太子?”

    “对啊,我就是啊!”

    两个人对视惊愕了半晌,李玄鉴先从惊愕中缓了过来,问道:“你怎么才到京城!”

    “呃,这个嘛——要你管!”集获夕颜可不想承认自己是一路贪玩,所以才耽搁了行程,不过,李玄鉴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因为期待已久,心急了吧!集获夕颜可不能让他对自己有这样的误会,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我先说。”

    “好,洗耳恭听。”

    “我不能与你和亲,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的是南月哥哥。”

    南月哥哥,是诸资南月吗?不过,李玄鉴可不管她喜欢的是谁:“巧了,我也不能与你和亲,我也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的是……”李玄鉴正说到这里,张无痕端了茶进来,他望了望张无痕,后半句便没说出口,“……总之,不是你。”

    看到张无痕,集获夕颜想起了此前给自己治疗脚伤又同车而坐的女孩,恍然道:“哦,你也在这里。”

    张无痕也觉得集获夕颜有些熟悉,却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将茶递给集获夕颜,道:“公主殿下,请喝茶。”

    李玄鉴气呼呼地截过茶,道:“她不喝。”

    张无痕听到是公主来问诊,担心李玄鉴医术不精,出了什么岔子,特意过来看看李玄鉴诊问的过程。可是看到现在的情景,两个人好像也没有要诊问的意思,便问道:“公主殿下,可是哪里身体不适?”

    “放心吧师父,我给她看过了,她身上的病,回到她原来住的地方,保准药到病除。”

    集获夕颜看李玄鉴处处针对自己,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咱俩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应该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才对。”

    李玄鉴听了,心中才反应过来,脸上立时没了之前的脾气,道:“对哦,公主言之有理。”

    张无痕听了集获夕颜的话,心中却在想:“战友?他们这是要去哪里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