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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四个人坠崖

    虽然张无痕没有明确将李玄鉴的病情告知与他,他也差不多知道自己的双腿是不太可能站起来了。自他醒来,张无痕似乎对他格外温柔,整个身心都放在了他身上。可她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沉重。他能够死里逃生应该庆幸才对,可如今的情形,他宁愿自己不要醒来。

    李玄鉴开始有意疏远张无痕。除了必要的诊治,他平日起居都是由赵翼来照顾,不许张无痕触碰自己,有时连房门都不许她进。张无痕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李玄鉴对她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

    李玄英见张无痕无事,便想着要离开,心里这样想,又迟迟没有付诸行动。看到张无痕因为李玄鉴的态度而闷闷不乐,他就更不放心离开。

    经过多日的休息,李玄鉴慢慢恢复了体力,这两日便要离开昆鸣山,赶回京城。因为行动不便,赵翼还特意为李玄鉴做了一个木制轮椅。

    这一日,李玄鉴心情烦闷,便要赵翼带他出去散散心。赵翼推了轮椅在前面,身后是一众宫中禁卫追随。张无痕想要上前陪同,看到李玄鉴并没有正眼瞧自己,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李玄英见张无痕一人落在后面,也默默地在她身后相随。一路上,说是散心,众人却都默然无语,各怀心事,连山上的景色都变得沉闷了。

    赵翼不熟悉山上环境,只顾推着轮椅前行,没想到走到了一处悬崖上,再无前路。不得已,他便又推着轮椅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这时,流黄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带领门下一众弟子挡住了赵翼众人。那日流黄使离开之后,他门下弟子原本是散了的,后来赵翼忙于为李玄鉴诊治,便没有再去追寻。谁知流黄使看到李玄鉴并未身死,重又纠合了门徒卷土重来。

    赵翼看到此时情景,连忙将手中轮椅交到了张无痕手上,自己和禁卫连同李玄英一起,将张无痕和李玄鉴护在了身后。

    张无痕推了轮椅,看到自己离李玄鉴如此的近,心中有些欢喜。李玄鉴却仿佛并没有看到她一般,这让她有些失落。

    既是为了追杀李玄鉴而来,流黄使的门众很快与赵翼和李玄英众人战在一处。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撞到了张无痕的后背,她身子前倾,不自主地把李玄鉴推了出去。轮椅因了地势不断向前冲,速度越来越快,张无痕把握不住,便也随着轮椅向前。谁知前方刚好有一块石头凸于地表,轮椅碰到了石头上,转了方向。张无痕脱了手,再也抓不住轮椅,向前跌倒在地,而轮椅在不受掌控之下带着李玄鉴直冲下了悬崖。

    “不要!”见到李玄鉴掉落悬崖的刹那,张无痕吓得失了魂,几乎是在同时,她也随着李玄鉴跳了下去。

    混战中的李玄英看到张无痕跳下悬崖,便也要跟着一起跳。哪知他在悬崖上刚刚落下,他的手却被人抓住——竟是流黄使也随着他一起跳了下来。

    只见流黄使左手紧紧抓住了他,右手用力以长剑插在了悬崖石壁上,两人这才挂在半空,未能下落。

    “你疯了吗?要跟着一起跳崖。”

    “你才疯了!放开我!”

    “放开你,你就掉下去了。你找死吗?”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放开!放开!”

    “不放!”

    “你再不放手,我便对你不客气了。”李玄英持剑威胁要砍了流黄使的左手。流黄使毫无惧色,李玄英倒没了主意,只能用力挣扎,想要挣脱。

    流黄使的剑插在石壁上本就不稳,李玄英吊在半空,又这般用力,长剑松动滑落,流黄使便与李玄英一起掉了下去。流黄使还想将长剑再次插入石壁中,不料长剑在石壁上划出了一道深痕,壁上火光飞溅,长剑却始终没能再插入石壁中。最后,流黄使拼劲全力再次将长剑插入石壁,谁知长剑因为受力不均,猛然断裂。

    这下流黄使无计可施,只好带了断剑,拉了李玄英的手,与之一同坠崖。

    等到李玄英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和流黄使落在了一片树林中,身下是一些断掉的树枝,还有厚厚的一层树叶。流黄使被他压于身下,尚未醒转。

    回想了一下落崖的情景,似乎是两人被许多树枝挡了一下,流黄使又在落地的时候用内力托住了两人,再加上地面上是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厚树叶,两人这才免于粉身碎骨的下场。

    身下的流黄使,左手仍是紧紧地抓了他的手不放,右手持了断剑,将他揽于怀中。李玄英赶忙将手用力自流黄使手中抽出,从他身上爬起来。

    活动了一下四肢,李玄英觉得身上有些酸痛,好在并未受伤。看看流黄使,却仍在昏迷中。李玄英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查看了他全身的伤势,发现他只是真气耗损过多才陷入昏迷,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倒无大碍。

    再看流黄使的右手,因为在石壁上插剑时用力过猛,手掌被剑柄磨得皮开肉绽。李玄英看着那把断剑,心情复杂。

    流黄使醒转之后,李玄英已不在身边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已经被人细心包扎过了,身上的擦伤也都上了药,他的脸上不由地现出会心般的满足。

    他的断剑已然不在,身旁却多了另一柄长剑,剑上刻有“一心”二字。流黄使温柔地爱抚着那柄长剑,就像是在爱抚自己的情人一般。

    张无痕和李玄鉴跌落在一条河流之中,两人才逃过一劫。没想到李玄鉴不习水性,水流湍急,掉落的轮椅也不知被冲到了什么地方。张无痕从水中将李玄鉴拉了上来,却不料他又撞在水中一块石头上,磕破了脑袋。经过一番折腾,张无痕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李玄鉴拖到了岸上,又将他背到了一处树下,安顿他坐好。

    “别碰我!”李玄鉴看张无痕拿了手帕要靠近自己,冷冷地拒绝道。

    张无痕指了指他的额头,说:“你在流血。”

    “不用你管。”虽是这样说,李玄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张无痕递来的手帕,自己止住了伤口。

    “都是我不好,才会害你中毒,又害你掉落悬崖。对不起。”张无痕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瓶毒药是我自己要吃的,掉崖也是意外,不怪你。”李玄鉴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样。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张无痕委屈地小声问道。

    “没有。”

    “可是,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照顾你,陪着你,把你的腿治好……你是嫌我做得不够好吗?我会努力的,我一定能治好你的。”

    李玄鉴觉得自己有些伤害到她,他那费尽心力伪装起来的冰冷姿态开始崩塌。她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跳下来?她为什么要抓着他不放?非要在这时候,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却要选择靠近他。

    “我不想拖累你。在我身体健全的时候,我还不能有足够的信心去追求你,保护你。如今我已非完人,又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李玄鉴的语气中有些悲凉。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张无痕长出了一口气,“可我并不是这样想的,我也不希望你这么想。”

    “那你希望我怎么想?我不愿你因为愧疚陪在我身边,我更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毁了自己一生幸福。你没想过要时刻陪在一个废人身边生活是什么样子吗?它只会给你带来嘲笑,也只会提醒我,自己是个配不上你的废物。”

    “你还喜欢我吗?”

    “我做的一切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回报。如果你是因为可怜我,想要安慰我,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你还喜欢我吗?”

    “即使我因此被废去太子之位,至少,我还有我为人的尊严,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施舍。”

    “我只想知道,你还喜欢我吗?回答我。”

    李玄鉴闭了口,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望着张无痕期待的明亮的眼神,他平静地答道:“是的,我喜欢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欢你……”

    没等他说完,张无痕温软的双唇便贴在了他的唇上。李玄鉴脑袋上刚刚失了血,有些头晕,如今就越发晕了。他瞬间感觉自己被一种温热的潮水包围,无限的渴望,又无限的舒适。

    许久,张无痕才从他的唇边恋恋不舍地离开,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他去感受自己的心跳:“这便是我的喜欢,与你一样的喜欢。”

    李玄鉴脑袋有点发蒙,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刚要说些什么,这时,树上掉下一条黄色小蛇,马上就要落在张无痕后背上。他来不及思考,一手将张无痕拉到身侧,另一只手接住了小蛇。被抓的小蛇惊恐地在李玄鉴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随即被他丢开,便慌忙逃走了。

    被小蛇咬后,李玄鉴的眼前开始模糊,逐渐倒在张无痕怀中。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张无痕见李玄鉴醒来,又忍不住哭起来。

    李玄鉴抬手为张无痕轻轻地擦去眼泪。谁能想到张无痕自从第一次因为他而哭泣之后,便如此爱哭。

    “师父,你还真是爱哭。”

    “刚刚你被蛇咬,我都要吓死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李玄鉴忆起他被咬伤昏迷前与张无痕接吻的一幕,心想:“我如此命大,或者真有后福吧。”

    “这蛇毒我恐怕还没能为你清除干净,我们还是赶紧先找到回去的路才好。”

    张无痕刚要起身查探一下回去的路径,李玄鉴突然一脸的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有知觉了。”

    “真的吗?”张无痕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张无痕的搀扶下,李玄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走路还有些不稳,可是他的腿明显有了改善。

    “怎么会,突然?难道是我的针灸发挥了作用?”张无痕既惊又喜,随即恍然,“不会是因为刚刚的蛇毒吧!”

    流黄使炼制的毒药中包含了昆鸣山上特有的蛇毒,没想到李玄鉴和张无痕误打误撞,竟真的解了毒。

    张无痕拉了李玄鉴的手,在他前面小心地走着,不时回头,现出满脸幸福。

    赵翼眼睁睁看着李玄鉴四人相继落崖,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可是,这件事最可诡异之处在于,落崖的四人之中,除了太子殿下是意外落崖之外,其余三个都是自己跳下去的。更奇怪的是,连流黄使也主动跳了下去。他不是前来追杀吗?难道这崖下有什么摄魂之物,迷了人的心智,让人精神错乱,才会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

    想到这,赵翼只向崖下草草地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带领众禁卫寻找通往崖下之路。

    好在两天后寻得李玄鉴三人平安归来,赵翼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真心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回到京城,是该好好找位大师给自己卜上一卦,看一看当如何化解。

    不过这不利的运势中好像也还是有些幸运之处的,就像是太子殿下这次坠崖回来之后,腿上的毒却解了,太子殿下和张无痕姑娘的感情好像也增进了许多。他倒很是为太子殿下开心。

    李玄英也看出了李玄鉴和张无痕之间微妙的变化。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另外,赤焰使和流黄使相继出现在王府中,之后李玄成和张无痕便接连出事,联想到这些,李玄英隐隐担忧,他想回府尽快查清此事,于是,便去向李玄鉴诸人辞行。

    “可是,英弟,你不和我们一同回去吗?”

    “不必了,不方便。”

    “那好吧。”李玄鉴知道李玄英不是个容易说动的性格,也便不再勉强。这时,他突然发现李玄英的身上少了些什么,问道:“英弟,你的剑呢?以前你都是剑不离身的,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你佩剑了?”

    “我的剑,那日坠落悬崖,丢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赵翼,快派些人去,务必要帮英弟把剑找回来。”

    “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呢?我记得那可是你师父断际禅师赠与你的‘一心剑’,这么珍贵的东西,哪能随便就丢了!”

    “我找过了,找不回来了。”李玄英犹疑道:“若是有缘,或可再见。”

    李玄鉴心想:“是吗?这剑还能因了缘分自己寻了去?”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便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把剑,反正我自己也用不着,正好英弟你现在缺一把剑,不如把我这剑送与英弟。”说着便命赵翼将定光剑取来送给李玄英。

    赵翼平日习惯了佩剑,自从李玄鉴获赠定光剑之后,他便主动承担了替李玄鉴保管定光剑的工作,形影不离地带着那把定光剑。起初李玄鉴还嫌他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不用李玄鉴亲自佩带,便也就随了他去。很多时候,李玄鉴都根本记不起定光剑的存在,如今想起来,这定光剑倒是真的可以派上用场了。李玄鉴觉得英弟的“一心剑”丢得很是时宜。

    赵翼虽是将定光剑取了来,心中却不大情愿,总觉得这定光剑作为一把帝王剑,当属太子殿下所有,就这样随随便便送了人,他实在心有未甘。但是迫于李玄鉴的命令,他又不好多说什么。

    李玄英虽不知定光剑的来历,却也不想接受李玄鉴的馈赠。

    赵翼和李玄英两人一个举了剑,不往前送,一个垂了手,不向前接。只有李玄鉴站在中间,拿过定光剑,硬生生塞到了李玄英手中。

    李玄英不想违拗,闷闷不乐地接了剑。一回头,正看到张无痕端了药走了进来,他便不再停留,告别了李玄鉴,转身离开。

    在与张无痕擦肩的瞬间,他又闻到了张无痕身上特有的幽香。只是,他极力想要把那幽香深埋于心,那幽香却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