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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五日之后

    第五日,文延义一早照例出了门。这次出门之时,他却刻意没有锁门,最后望了一眼院中正在整理药草的张无痕,文延义便满怀不舍地离开了。

    日落之时,张无痕没有等到文延义回来,等来的是她心心念念的李玄鉴,还有他身后的赵翼和一众禁卫。

    李玄鉴看到张无痕的刹那,他焦虑而疲惫地眼神中终于有了光彩,几步冲到张无痕身边,拉了她的手,呆呆地瞅着她,仿佛眼前的她并非真实一般。张无痕见到李玄鉴,欢喜得像一只小鸟,看李玄鉴在傻呆呆地望着她,她便开心地飞进了李玄鉴的怀中,依偎在他的胸前。

    直到张无痕身上的温热触碰到李玄鉴的肌肤,李玄鉴才从怀疑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无痕,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空空,我想你!以前你说特别特别想我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才知道,想一个人有多辛苦。”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那日你是怎么逃出火场的?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那人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我很好,除了想你。”

    “我们回家。”

    “现在还不行,我还要在这里等母亲。”

    李玄鉴愣了一下,张无痕向他解释了自己要待在这里的前因后果。李玄鉴听完,认真地看着张无痕,道:“你母亲不会来的,那人是骗你的。”

    “骗我的?怎么会!他为什么要骗我?你又怎么来到这里的?”

    李玄鉴沉默了下来,他要如何向张无痕解释他这五天来所做的一切,又要如何向她倾诉自己这五日来内心的煎熬!

    婚礼那日大火伊始,李玄鉴便要亲自去寻张无痕,赵翼和李玄敬以太子身份尊贵,不容有失为由相拦,死活不许李玄鉴涉险。可是,派去内院灭火之人又迟迟没有消息回报,李玄鉴感觉内院的熊熊烈焰不是在燃烧房屋,而是在燃烧他的内心。

    等到李玄鉴冲破了赵翼和李玄敬的阻拦,终于赶到内院之时,那间最初起火的房屋连带相邻的两间屋舍均已被大火吞噬,火势非人力所控。李玄鉴在人群中努力搜索着张无痕的下落,却全无结果。看着眼前的大火,李玄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以为张无痕一定是被困在了火中。

    有人提到火场中逃出了三名不知身份的鬼魅一样的身影,李玄敬诸人安慰太子张无痕是被人救了出去,李玄鉴却不能安心。很快,李玄敬也因为林赫灵被劫慌了手脚,除了派人去追回林赫灵,再顾不得张无痕的事,只盼着太子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这场大火也确实惊动了皇宫,李宗祧记起今日太子去了李玄敬的婚礼,听到婚礼出了意外,急忙派了宋源去将太子接回宫。李玄鉴找不到张无痕,失了心魄一般,一直等到清晨火灭,在废墟中并未寻到张无痕的尸体,他才略感心安。可是,张无痕的下落又成了压在他心头的重石。如果张无痕逃出了火场,那她去哪儿了呢?

    赵翼和宋源要护了李玄鉴回宫,李玄鉴还要在普亲王府中停留。赵翼想了想,安慰道:“殿下,也许张姑娘被人救离之后,自己回宫了,也未尝可知。”

    是哦,李玄鉴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听了赵翼的话,他便要急急忙忙回宫了。除了把赵翼留在自己身边,李玄鉴仍是不放心地让宋源带了禁卫在城中寻找张无痕的下落,顺便也要寻一寻林赫灵的踪迹。于是,两个穿喜服的姑娘便成了普亲王府兵、城中巡营和宫中禁卫搜寻的对象。

    李玄鉴坐在回宫的马车中,头疼了一路,全然没了昨日出宫的喜悦。他的心中全是懊恼、愧疚、自责,弄丢了张无痕,在他,是件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怎么能让张无痕离开自己的视线那么久呢?

    “殿下,这并不是你的错。”赵翼看出了李玄鉴的心思。

    “不是吗?”李玄鉴的脑袋像要炸裂一般,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赵翼,你说无痕是不是已经回宫了?肯定是这样,是不是?”

    赵翼没有回答。

    从入宫门时李玄鉴便仔细查问了守卫,看到众人摇头,并未见到张无痕回宫,李玄鉴又不死心,先后去了太子宫和留瑾苑,仍是没有张无痕的任何踪迹。李玄鉴不知所措地坐在留瑾苑中,脑中一片空白。赵翼静静地守在李玄鉴身边,不知该说些什么。

    留瑾苑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张无痕的气息,李玄鉴恍惚间仿佛看到张无痕正在整理药草的样子,可是她到底去了哪儿呢?如果她离开了普亲王府,又没有回到宫中,那她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被什么事牵绊住了?

    李玄鉴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直到宫人送来了文延义的信件。

    文延义丢掉了张无痕写给李玄鉴的书信,换成了自己写给李玄鉴的一封威胁信。不过,即使是这样一封信,也足以让李玄鉴燃起希望。

    “谁送来的?”李玄鉴反复地看着信中的内容问道。

    “守卫说是一个跛脚的老者。”宫人答道。

    赵翼心中一颤,跛脚的老者?这个形象他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信中说要我以《文蹈千秋剑法》交换,什么是《文蹈千秋剑法》,这剑法在哪儿?这名字听上去好像很熟悉。”李玄鉴将信交给了赵翼,疑惑地问道。

    赵翼看了信中所言,回答道:“《文蹈千秋剑法》是文延寿将军家中祖传的剑法,在江湖中也颇具盛名。只是自从文将军过世之后,这剑谱便丢失了,之前我与殿下去往刳心洞也是为此剑谱而往。”

    “哦,我想起来了。”李玄鉴终于想起了张无痕交给他的两本书,其中一本便是这剑谱。赵翼没有见到张无痕送李玄鉴剑法和兵书的情景,此后李玄鉴将这两本书收进了藏宝阁,赵翼也并未得见。

    文延义大概也没想到这剑谱竟然就在皇宫之中,他本是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寻找剑谱,却不曾想这剑谱就在皇宫之内。

    当下,李玄鉴命人将《文蹈千秋剑法》从藏宝阁中取了出来,之后便要将其按照信中所言换回张无痕。赵翼却神情凝重地提醒道:“殿下,这信中所言未必是真,万一只是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殿下来寻找剑法呢?”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可以再等等。”

    “那万一是真的呢?等来等去只能将无痕陷于更危险的境地。”

    赵翼重新思考了一下,道:“那不如我们先回信,说明寻找剑法还需要些时间,这样我们也可以多争取些时间在城中找一找无痕姑娘的下落。既然出事当晚无人出城,想必无痕姑娘此时还在城中,我们只需细细排查。”

    赵翼也没想到《文蹈千秋剑法》就在宫中,显然绑匪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也不会给出了十日期限这么久的时间。

    李玄鉴没了主张,如今他已是心乱如麻,赵翼如此说,便如此做吧。如果真的是有人趁火打劫,寻不回张无痕,又丢了这本重要的剑谱,他也是不愿的。

    可是,第二日,文延义送来了张无痕换下来的喜服。这一下,李玄鉴和赵翼都慌了神。李玄鉴心中充斥了各种张无痕被人绑架之后受虐待的情景,单是这样的想象都能要了他的命,他真的是一刻钟都忍不了了,一定要立时见到张无痕才放心。

    很快,赵翼便将剑谱送到了指定地点,可是等了一天,文延义也没有出现。

    第三日,文延义仍然没有出现。

    第四日,赵翼和手下都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剑谱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取走。没有看到什么跛脚的老者再次出现,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张无痕下落的线索。赵翼心中七上八下,谁都不知道这会换来怎样的结果。

    第五日,当李玄鉴的神经绷到快要扯断的时候,终于盼来了张无痕的消息,他也才终于在经历了多日的噩梦之后,做了一个自己都有些恍惚的美梦。

    “你怎么了?”张无痕觉得李玄鉴看上去很是疲惫。

    “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不要想那些了,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其他由我来做就好。”李玄鉴觉得只要张无痕在自己的眼前,其他诸事都是无所谓的。

    一连五日,上官玉烛都在努力追寻着丹青使和林赫灵的蛛丝马迹,结果却仍是一无所获。每次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寻到丹青使的下落时,线索就断了,以至于他怀疑龙昙在自己身边捣鬼。

    龙昙就那么举个棒棒糖,无辜地寸步不离地跟在上官玉烛身后,看着他每日不断地追寻,不时还要在旁边嘲笑一下。

    上官玉烛最初不过是对龙昙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最后实在受不了她的聒噪,没好气地对她说道:“你这样一直跟着我有意思吗?我在办正事,很好笑吗?”

    龙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有意思,很好笑。”

    “好,你现在说说,跟着我有什么意思?我又有什么好让你嘲笑的?”

    “嗯,跟着你看你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去寻人,还挺有意思的。寻而不得,当然好笑了。”

    “不会是你在一直给丹青使通风报信吧!”

    “那倒没有,就你这寻人的水平,也用不着啊!”

    上官玉烛听了这话,心中有无数个不服跳了出来,道:“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丹青使在哪儿,你也不知道吧。”

    “对啊,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在这嘲笑我!”

    “可是我想知道就能知道啊!”龙昙吃着棒棒糖,她的笑容越发甜美。

    上官玉烛早就觉得龙昙会有办法找到丹青使和林赫灵的下落,此时听到龙昙如此说,便问道:“那你说,怎么能知道啊?”

    “只要你承认喜欢我,找人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上官玉烛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承认喜欢龙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龙昙总是这么执着地纠缠,反而让他难以启齿。

    上官玉烛转过头,沉默了下来。龙昙却看到了其中的默许,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欣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先找到人再说。”

    随后,龙昙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之后,里面飞出了一只绿色的小飞虫,龙昙给它闻了一个香囊,小飞虫便飞在了两人前面,龙昙招呼上官玉烛道:“走吧,跟着它,就能找到了。”

    上官玉烛皱了皱眉,对这只奇怪的小飞虫露出鄙夷的神色,问道:“这是什么?长得这么奇怪。”

    “它叫弋獲,鼻子可灵了,方圆十里的气味都能闻到,是专门用来追踪的。刚刚的香囊是丹青师伯送我的,给它闻一闻,它就知道要找谁了。”说完,龙昙又把棒棒糖塞进了口中。

    上官玉烛和龙昙跟随弋獲兜兜转转,在城中走了不知多少个犄角旮旯,最后,弋獲终于在一处院落之前停了下来。龙昙满意地拿出小瓶子,又在小瓶子中放进去一粒香料,弋獲便听话地飞回了瓶中。

    “我们到了?你确定丹青使就在里面?”

    “丹青师伯和林赫灵在不在里面要进去看了才知道,但是弋獲带我们到这儿,至少这里是丹青师伯停留最久的地方,所以才是气味最强烈的地方。我们进去看看吧!”龙昙含了棒棒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去。

    院中空无一人,屋内也不像有人的样子。龙昙在院中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一个矮小的房屋中似乎有什么声响,便举了棒棒糖,推了门进去。上官玉烛跟随了她的脚步,走在后面。

    这个房间的门窗很小,屋内光线很暗。龙昙在推门的瞬间,也惹起了不少的灰尘,呛得龙昙直咳嗽。等到屋内灰尘落定,进门的两人才发现屋内关着的正是林赫灵。

    只见林赫灵被人堵了嘴,反手绑在地上,她红色的喜服已是脏乱不堪,头上的发饰也歪歪扭扭。可是看到两人进门,林赫灵似乎并没有什么惊喜,反而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仿佛她的身边包围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哈!我就说我能找到吧!找到新娘子也不错。”龙昙说着便上前要给林赫灵松绑,而林赫灵似乎并不太想被救,甚至拒绝龙昙松绑。

    龙昙不满道:“你是那晚被劫的新娘吧?我们来救你,你还不乐意了,不会是脑子有病吧!”林赫灵越是不许龙昙触碰自己,龙昙倒是越发想要解救于她。

    上官玉烛觉得林赫灵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首先取下了她嘴里的封口之物。林赫灵可以说话的时候,急急地说了一句:“不要动我!我身后装了火药。”

    可是,一切都晚了!

    龙昙固执地给林赫灵松绑,又挪动了她的位置,在她身后,一个巨大的火药包已被引燃。眼看火药的爆炸避无可避,上官玉烛和林赫灵还没反应过来,龙昙机敏地携了两人,身形快如闪电般逃出了房间。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三人之前所在的房屋顷刻间炸得七零八落,院内尘土飞扬。

    等到爆炸结束,院内复归沉寂,上官玉烛睁开眼,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看看旁边的林赫灵,虽然仍在咳嗽,可是看上去并无大碍。再转回头看向龙昙,却见她被炸飞的什么砖瓦击中了额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另一边,一个棒棒糖被甩出去好远,掉在地上,满是尘土。

    上官玉烛见龙昙受伤,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抱起她,唤道:“龙昙,醒醒!龙昙!”

    没有回应。

    丹青使和林苍崖正在酣战,听到城中发出的这声巨响,两人都停了下来。丹青使看了看巨响传来的方向,心想:“还真有不知死活的跑去救人。也罢,我与林苍崖茶已喝,架已打,此事已了,他们父女二人一起上路,倒也算有个伴。”这样想着,丹青使不欲再战,便要离开。

    “你我胜负未分,你要逃走,可是认输?”林苍崖手臂受伤,鲜血直流,却仍紧追丹青使不放。

    “谁说胜负未分?”

    “哼,休要狡辩!既已落败,便要交出我女儿。”

    “林老将军,你就不好奇这爆炸声来自何处吗?告辞,不送。”丹青使躲过林苍崖和手下之人的纠缠,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林苍崖对丹青使最后一句所指颇为担忧。

    李玄鉴和张无痕坐在马车中,因为爆炸声出现得突然,马受了惊,马车随之颠簸,车上的两人便毫无预兆地头碰头撞在了一起。

    “疼吗?”李玄鉴和张无痕异口同声地问道。

    然后一个摇头,一个点头,说道:

    “不疼。”

    “疼。”

    李玄鉴疼惜地把张无痕拉到自己面前,仔细查探她被撞的位置,道:“我看看,撞到哪儿了?呀,都红了。”他边说边凑近,最后在张无痕被撞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道:“现在还疼吗?”

    张无痕满意地笑着,说道:“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车内一片温馨,车外,赶车之人,赵翼,以及跟随的禁卫却对刚才的爆炸显得忧心忡忡,不知最近的京城是怎么了,怎么不是大火,就是爆炸,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马车到了宫门,赵翼心中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松到一半,却被宫门突然出现的两人又给打断。他以为是歹人作乱,刚要提起手中的拱辰剑上前迎敌,再看眼前之人,却是上官玉烛,抱了昏迷的龙昙站在宫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远处,李玄英的视线盯在宫门之外,他看到张无痕从马车上安然地走下来,将上官玉烛两人带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缓缓地进了宫,这才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