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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象

    缥缈宫内一处古朴的阁中,静谧安然,只有不时的翻书声在撩动着这宁静的氛围。铜香炉中熏香的紫烟漫无目的地袅袅升着,从雕花木窗溢进来的风轻轻地摇晃着珠帘。瀛洲就坐在书案前,执着一卷古竹简细细地看着,不时端起一盏香茗送至唇边轻轻呷上一口细细地品。若儿在瀛洲身后侍着,入迷地看着她看着的人入迷地看着书。

    这处阁子是瀛洲的书房,一间很大的书房,藏着很多的书,很多仙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天书。这里是若儿记忆中瀛洲最常待的地方,所以,也是她最常待的地方。从那个记忆斑驳岁月懵懂的年纪开始,她就在这里为瀛洲裁纸、研墨、洗笔、查书……时光真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东西,记忆开启,仿佛眨眼之间那个奶声奶气的天真小孩就长成了如今的翩翩美少年,让人该怎么办呢?记得从初见时起她就伺候他的衣食住行大小琐事,那么以后呢?是不是还得伺候宽衣解带入沐暖床什么的……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儿不禁觉得脸颊生热,有些想逃开这里。

    “妮子,又思春了?”瀛洲的声音正好赶巧不巧地在此刻响起。

    “哪,哪有……”若儿慌乱地答着,只是她脸上的红晕却是在反驳一样地扩散着。她瞥了眼瀛洲,心中不禁诧异:少爷也没回头,还好好地坐着的,怎么就知道我……若儿心念及此,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你是怎么知道我……”

    话到嘴边到此处却是急忙停住,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她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些话说出来就等于承认了某些羞人,不,某些不存在的事情。

    “呼吸乱了。”瀛洲放下书卷,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若儿。

    若儿一怔,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随后她怒嗔道:“我看是少爷你的心乱了才是,都不用心看书。”

    “对哦,有理。”瀛洲率直答道,“都怪你!”

    “我……”若儿一下子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就在这时,一个优雅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若儿的视线中,正是瀛洲的母亲姬瑶。

    “母亲。”

    “夫人。”

    瀛洲和若儿起身向姬瑶行了一礼便在一旁迎着,姬瑶应着便坐在了瀛洲先前的地方。这时,若儿便先开口了找了个理由溜了出去。阁中的气氛依旧宁静如常。

    姬瑶看着若儿慌慌忙忙地逃了出去,不禁白了一眼瀛洲,道:“你又欺负她,我可是把她当女儿养的。”

    “您可冤枉儿子了,我可没有欺负她——还有,”瀛洲说着坐在了书桌前,“您可不能拿她当女儿看养,我也不会把她当妹妹照顾的。”

    “懒得理你,净贫。”姬瑶摇摇头道。

    “母亲大人,您还是吩咐儿子要干些什么吧,儿子照做就是了。”瀛洲一变语气,正经道。

    “你倒是知道了。”

    “岛上这几日的动静不小,也无人瞒我,自是知晓——况且,父亲突然闭关也很是不正常。”

    “那我说了你当真能依?”

    “母亲有命,身为人子,当然——不能。”

    “你元崖师叔不日将会从蓬莱返回昆仑,你随他一起去。”

    “我能拒绝吗?”

    “当然能。”

    “那……好吧,依你咯。”瀛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盘算着别的某些想法。他才不会信姬瑶的话。能?才怪!只怕是到时他若不依,估计就是背后一闷棍撂倒,然后让元崖师叔打包带走。哎,不怪他这么揣测,实在是知母莫若子啊!

    “母亲,您可识得此物?”瀛洲突然想起了那一奇异石头,便问了出来。姬瑶接过瀛洲递来的石头,忽然眉头一皱,但很快便舒展开了。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石头,但最终还是还给了瀛洲,摇摇头道:“除了刚接触时灵力不由自主的有一丝波动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瀛洲闻言,便说了他刚接触时耳畔眼前发生的种种,到后来再探查时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瑶道:“你可以去找你父亲看看,他出关了,不过我估计你父亲怕是也认不出此物。正好,你将它带去昆仑,问问你那些师祖,应该会有答案。”

    “愿是如此。”

    “不坐了,岛上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去处理。”姬瑶起身向外走去,在路过瀛洲身边时脚步忽然停住,她看着瀛洲的脸默默不语。

    瀛洲怔住,姬瑶的眼神让他有些慌乱,心里感到一揪,不是生离死别,胜似生离死别。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千言万语,无法言喻。

    姬瑶忽地伸出手摸向了瀛洲的脸,轻轻地摩挲着,仿佛有无尽的不舍。她轻声开口道:“洲儿,你给娘算上一卦吧!”

    瀛洲一愣,默然走向阁中的一方棋盘前,伸手抓起一把白子随手撒在了棋盘上,而后又抓了一把黑子扔在了棋盘上。棋子落在棋盘上,砸出深深浅浅的声响,声响落在人心上,砸出深深浅浅的不安。

    瀛洲拨动了几枚棋子,顿了一下,看向棋盘,不禁神色大变。方寸之间的斑驳黑白看似杂乱无章,但冥冥之中却是有着某种如丝如缕的联系。算卦者就是捕捉这种联系然后解出来,使之成为卦义。眼前的卦象瀛洲一眼就解开了,但是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他真的希望是他错了。他像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怔怔出神。

    “洲儿,卦象如何?”姬瑶在一旁问道。瀛洲听见姬瑶的声音,从惊悸中回过身来,但是面无血色。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不能。

    “怎么了?”姬瑶走到近前也看了一眼卦象,不禁一震,脸上少了些血色,道:“不就是个凶卦吗?又不是死卦,把你吓得。”

    瀛洲扭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姬瑶,道:“命劫卦和死卦有区别吗?怪不得让我去昆仑。”

    “洲儿,我们暂时不能离开瀛洲岛的,这是命劫,躲不掉的。”

    “我不是瀛洲岛的人吗?为什么我就能离开?”

    “这一劫也是瀛洲岛的劫数,所以,你必须走,瀛洲岛可以亡,但瀛洲岛的血脉不能亡——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总之,你必须走。”

    “娘……”瀛洲略带哭腔地喊出声。听着这一声,姬瑶眼睛顿时就红了。也许,这天下最动人的表达,就是用最质朴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做到的。

    姬瑶看着瀛洲道:“娘怎么舍得你啊!只是……哎……你还小,这些不要你来承担。”

    哎!长叹息,短叹息,叹息连着叹息,一声压着一声。天的不近人情,人的无能为力,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

    姬瑶离开了,瀛洲无力地瘫坐在棋盘前,手指捏着一枚棋子似是存心终是无心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棋盘。这时若儿进来了,刚才这阁中发生的事她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瀛洲,只得在一旁沉默着。她想去收拾那些七零八落的棋子,但是瀛洲并不让她动。她看着棋盘上的那些黑白棋子,只觉得它们实在惹人生气,都是因为它们呈现了不好的卦象才让瀛洲如此的。她从小就跟着瀛洲,所以瀛洲会的东西她也有所涉猎,多多少少还是懂一些的。于是,当她解出卦象时,明白了这幅卦的凶险和强势,她忽然对棋子生不出气来,而且换成了对瀛洲深深的心疼。

    “少爷,我……”若儿觉得应该开口安慰瀛洲,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忽然有些自责,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瀛洲摆摆手,示意他并不想听什么,然后他突然间将棋盘上的卦象搅乱,吓了若儿一跳。这一动,黑白之间的某种规律的联系被破坏,取之的是杂乱无章。将卦象打乱后,瀛洲突然平静了下来,随后,阁子中出现了压抑的沉寂。

    许久后,也许并没有过很久,或许只是感觉上的漫长罢了。瀛洲终于开口了,用一种若儿陌生的语气道:“你看,就这么小小的一方棋盘,准确说,是小小的棋子,就这么小,但却能预测人的生死,感知天命,是不是很可笑?”

    “我……嗯,可笑。”若儿答道。瀛洲抬眼看了一下若儿,笑了一下,有些悲凉。他又道:“你看,这黑与白对应的不正是日与月、阴与阳、天与地、生与死吗?而棋盘上的纵横不正对应这世界的大与小、上与下,左与右、正与反吗?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在局里,逃不开也躲不掉。”

    “少爷,还有很多你没说吧。”

    “《道德经》有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万物有序,一一对应,列举不尽。”

    “那少爷,对与错是棋子对应还是棋盘对应?”

    “事事皆因果,何来对与错。”瀛洲说完这句,忽然看了一下若儿,随后道:“不用安慰我,我心里……”

    若儿眼神随着瀛洲的叹息而黯淡下来,她小声地道:“人的命数不能改吗?”

    “命由天定,人力何为?”

    “可是,这卦象不是少爷你扔出来的吗?那么,少爷你拨一个不就改了吗?”

    “卦由天衍,你这是逆天意。”

    “我这叫改天命,不对,改人命。”

    瀛洲沉默了,若儿所说的与他素来所接触的道理相差太远。且不说是否可行,单是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是忤逆了。但是,他对若儿的说法并不排斥,甚至心里还有隐隐的期待。如果真能像若儿所说的那样,那样的话……瀛洲没有去想究竟会出现怎样的结果,不敢也不想去想,但他相信那种结果会是好的,起码比现在好。

    瀛洲再次抓了两把棋子扔在了棋盘上,依旧是为姬瑶卜卦,依旧是凶卦。但是,这次的棋子与之前的位置却是有很多不同。

    瀛洲又将卦象打乱,但眉目间却是轻松了一点。他道:“凶卦,但是棋子的位置已非先前。不过,我学的是不二卦,一事不二卦,现在的卦象看来也不一定是正确的。我听父亲说过,自仙殇时代开启之后,这世界的天道就不全了。既然,那这卦象如何能完全准确地预测天命呢?命理难说,世事如棋,天人博弈,谁是棋子说不清。”

    瀛洲摆弄着棋子,似是在棋盘上自创了一个卦象,道:“既然天道不全,那我便试试于这不全的天道下,逆天……”

    “少爷,是改命,逆天是要遭天谴的。”这时若儿在一旁悄悄提醒道。

    瀛洲答道:“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捡起来。捡了两颗后忽然停下,抬起头冲若儿说道:“还不帮忙。”

    若儿应着跑了过来,还没收拾几颗棋子便听见瀛洲在旁边道:“是你撺掇我说出来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诱导我生出了离经叛道的心理,你我命格有纠缠了,我若遭天谴了,你也躲不去,所以你也不要嫁出去吧,就在我身边吧。”

    这话说的实在惹人生恼。什么叫纠缠?什么叫嫁不出去,呸,不嫁出去?什么叫天谴躲不去?虽然若儿满肚子的小气愤,但是没有开口驳斥什么,只是腮帮子气鼓鼓的,于心里把她的少爷骂了一千一万遍。虽然气恼,但若儿还是对他的少爷生不出气来。好吧,听你的咯,就在你身边就留在你身边咯,谁让你是少爷呢?

    ……

    “与我下局棋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