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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失控

    清平界目前径长有十二里,冠以格尔兰洛族名的宗族有三十七支,约略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中约有三分之一是战后来到格尔兰洛,而这些人中又有一半来自南方。这些南方人带来了新的冶锻之术清平界目前径长有十二里,冠以格尔兰洛族名的宗族有三十七支,约略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中约有三分之一是战后来到格尔兰洛,而这些人中又有一半来自南方。这些南方人带来了新的冶锻之术、御兽之术、酿造之术……太多新鲜的东西突然在沉寂许多年枯燥许多年的格尔兰洛出现。人心在新浪潮面前筑起堤坝,又迅速垮塌。

    深渊百年给世界带来的改变是深刻的,就连格尔兰洛千年古训定下的籍户制度都被冲击,那些年有太多人涌入清平界,人命关天,老域主不愿将难民拒之门外,混乱便开始了。奸细、谍子、瘟疫、咒术、粮食、水源……曾有一段时间,界内界外是一样的地狱。

    待到混乱之后,界内重新洗牌,外来者中崛起了所谓的“新晋十族”,吸纳了许多人口,而余者慢慢并入了老城旧族之中。活下来的人们洗去血水与尘埃,那些故纸堆里的事情慢慢也没人再记得。

    深渊百年,两代域主。老域主连遭兵败、界乱两次大挫,郁郁而终。遗言自己犯下大错,不立传、不入谱,甚至连名讳都被人刻意隐瞒——后来是商洛力排众议,祖宅灵堂这才有了一面无字灵牌。

    商铭继位至今三十年整。在他任内有两件大事,一是格尔兰洛战辖司改制,不再只是吸纳战修籍户的闲职,而是在各地开始主动培养苗子,形成所谓“外宗”。外宗与格尔兰洛同源不同宗,生在界外活在界外,不受格尔兰洛辖制,可自定规程,不拘雇佣、行商、从军;外宗以战修为主体,却也接受工匠、御兽师、阵符师甚至咒言师的加入。这颠覆传统之事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吵嚷直到如今仍不休止,但商铭仍为力排众议推行此策。

    二是重建十二座卫城,此事却是众望所归,太多的人口令清平界早已不堪重负,更有许多利益关系急需借此捋清,但这修造人力物力从何而出?更重要的是,究竟哪些人要离开安稳的清平界,去到卫城呢?要知道人们对清平界的依赖几乎是病态的,北境也因此被他们简简单单的分成两个部分,界内是生、界外是死,纵然战争止息多年,却仍然有很大一部分人无法接受去到外面的世界。为此商铭费了许多心力,新生的培拉尔德也提供了许多助力,磕磕绊绊三十年,十二座卫城才建起大概。但人口迁移仍未达到预期。

    凝凡今日便是离开大界,去卫城二见一个人。

    荆南当然跟随,另外有一队红甲破阵军随同,卫城二距离主城有二十里,这个距离是综合清平界扩张与各城城防考虑而定下的。凝凡坐在北境特有的银毛驮兽身上,淡淡辉光环绕着他,令风雪难以侵入。

    凝凡打了个哈欠“老师,还要多久啊?”

    荆南看看天色:“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吧。”他与其他随行者都是步行,脚程半点不落后于驮兽。

    凝凡往后躺倒,整个身体埋在驮兽松软的长毛里。

    忽然荆南拉停了驮兽,破阵军立刻将凝凡围在当中,荆南说道:“来者何人?”

    风雪一停,看得见前方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形,并无人回话。

    荆南掣出大斧,挥手示意凝凡躲到驮兽身下,自己不紧不慢的朝那边走去。

    凝凡紧盯着荆南的背影,感受到源力渐渐稀薄,知道老师已然开始收纳源力准备动手,他心中三分惊惧七分激动,他尚是第一次见老师出手。

    红甲军们无人去看荆南,仍是各司其守,牢牢护住凝凡身周。

    不多时,凝凡听到、或是基于其他感官收到一段薄而凌厉的讯息,像是一片极薄极韧的风刃当胸划过,凝凡第一时间蹲伏身体,上下检索,却没发现身上有什么缺损。

    忽然听见荆南的声音:“凝凡,你怎么下来了?”

    凝凡大惊失色,举目看去,老师好端端的站在驮兽一边,红甲军们仍是排着整齐的队伍列在两边,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凝凡结结巴巴地说道:“刚才、刚才……”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荆南愈听愈是眉头紧锁,他倒是没觉得凝凡胡说,但却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忽然前方传来声音:“可是少域主到访?”

    凝凡感觉眼前一花,随即看见风雪中显出一个巨大的轮廓,有一个人站在前方,长袍大袖,俊朗非常。

    荆南开口道:“枫山兄长,别来无恙。”随后对凝凡道:“这位是卫城二的城主,枫山·撒罗,我们到了。”

    凝凡愣愣的和来人见礼,心中却是大惑不解:“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吗?”

    父亲母亲以前过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廻常常在想这件事。自他记事起母亲就藏在那只水晶柜子里不说话了,父亲又不同他交流,那些侍从仆妇从不敢与他多话,如此一来,他竟对父母的过去一无所知。

    不过应当是幸福的吧!

    颇有些自欺欺人的况味,其实只是被抛弃者的清冷悲哀而已。

    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和我说说话呢……一句就好。

    回每次眺望帝阙时都忍不住泛起这个念头。寻常人家的烟火日常,于他竟如奢望一般。可惜无数次的天真设想,终究也只是设想而已。

    他却不敢接近帝阙,甚至连那方平湖都只能远观——那是镇压人族气运之地,即便他为皇储,擅自接近一样被视作叛逆,照样斩杀不误。

    所以看到帝阙平湖他会如此慌张。他不想在这样情况下再见父亲,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因此不满,会不会因此更加厌烦自己,这一时担忧甚至超过身后生死相逼的大恐怖。

    所以廻才一睁眼,便诚惶诚恐的喊了一声“父亲!”

    然而人皇并不在此地,甚至回略定神时发觉,自己竟已不在晋帝山中。

    因为此地源力稀薄得可怜。

    回悚然一惊,费力起身四下环视,目力所及尽是茫茫然雪白。

    是……雪么?廻只在书上看过这样物事,不由得伸手捧了一捧细瞧,入手颇重,粒粒分明。

    是沙子,眼前竟然是一片白色沙漠。惨红的夕阳似坠不坠倒在晨昏之间,偶尔有沉沉阴影低啸着缓缓划过地平线,大概是逡巡的风扬起的沙墙。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几样景致。

    这是哪?光在哪?那个东西……在哪?

    廻愈发恐惧,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藏,然而四野俱是低矮沙丘哪有藏身之处?只好随便寻了个方向前行。

    很久很久,久到廻几乎忘记了行走的目的。

    白漠仿佛无边无际,景致殊无不同,廻几度驻足打量,却几乎以为仍留在原地。他朝着仿佛不会坠落的夕阳走着,直到有一刻筋疲力竭颓然坐倒,继而软软躺下。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看不到出路的茫然挣扎最磨人心,何况遭难的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廻知道自己不可能支撑多久,死亡只是迟早的事。

    然而同样是死亡迫近,面对支离破碎的煋他骇到肝胆欲裂,此时静待终结,心绪竟没什么起伏。

    自己本就应该一个人,他想。生死都该是一个人,不需有人同行。

    先前漫长的旅途里他哭过怨过,后来却发现可供发泄的对象太少太少。这许多年他为取悦父亲而活,为陪伴亡母而活,甚至为那些侍候他的守备仆妇而活,却独独没为自己而活过。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些,此时却像多了一颗大脑在替他梳理过去,将他本就简单的人生白纸黑字呈到他面前,于是曾经恐惧的不再恐惧,曾经记挂的不再想起。他一点点变成另一个自己。

    他静静看着仍卡在地平线上的惨烈夕阳,渐渐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平静……与畅快。

    死亡的畅快?

    廻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发现笑声不只从自己口中传来。

    下一刻白漠夕阳骤然崩陷,大块大块的黑暗涌现,而后崩灭。世界在轰轰烈烈地重建。

    尘埃落定之后世界撕裂,一线白光刺眼。

    回看到看见煋正蹲在他旁边,笑声无比欢畅。

    “向晚原的风景好吗?”他大声问“死掉的感觉好吗?”

    廻看到对方残损的手骨正插在自己心脏。不远处大片白羽浮在血泊之上,光的身体由半身处拧折,胸腹见尚有微弱起伏。有爆裂的源力轰鸣传来,大概是又一批守备正在赶来。

    我已经……死了吗?

    他看见煋费力起身,手骨抽出时带起星点血花,却没有感到疼痛。他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之中,仿佛灵与肉脱节,这种状态似乎与他在白漠之中直面死亡时一脉相承,却更加深刻——他完全失却了原本的思维回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反而使他愉悦,他看到大批城守到来,源力翻卷如海,煋的残破人形弄潮于众人之间,渐渐隐没。另有守备军加急驰援而来,老远就看到烟尘。

    “人真多啊”,回听到孩子笑着,“那就没办法了……”

    人群之中爆开了一团盛大的血花,那是绝不可能于世间绽放的亡者奇葩,超越一切形容的绝灭美艳,廻只看一眼便被摄住全部心神,感到这一生悲喜都同这朵血花绽开。

    下一刻奇花抽蕊,同时花粉如箭般散落飞射——那竟是成千上万的粗如儿臂的骨矛!最近一圈城守们被方才一幕摄住,愣怔之时便被刺穿死伤大半,其余人慌忙呼喝退开。

    一道人形从骨丛中站起。

    那是只由骨与血构建的巨大身体,惨白的骨殖勾勒人形,奔腾的血浆填充空隙。由极美到极恶的残酷转换刹那间完成,天地之间骤然升腾起如云死气,竟将晋帝山充斥的源力雾气冲开一个缺口,城守们愕然发觉血光所到之处源力被抽禁一空!

    廻看到巨人没有五官的脸孔上忽然陷落出漆黑空洞,继而翻卷出一圈尖利骨刺,随之稚嫩童声隆隆响起。

    “好久不见”

    廻不知道它在同谁讲话,却感觉到沉重的悲伤和……愤怒。

    巨人手中吐出两柄狰狞骨刃旋风般舞起,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以超越一切的力量与速度暴虐挥砍,这一批到达的城守俱是战修精英,却在最为精擅的技击一道被人如此死死压制!

    然而城守们仍悍不畏死的顶上,林中轰鸣落足声越来越响,援军终于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