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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白斩鸡

    一路上只听得他们三人谈的尽是风花雪月之事。刚开始听上去还不怎样,可是越来越肮脏不堪,什么某个女人的身子比月亮还要洁白,摸上去滑不溜手。什么某个女人相当厉害,有夜御数男的本事,对付那种女人,事先就得服几粒“大力金刚丸”,免得到时临阵举白旗,失了男人的颜面。

    三人边说边笑,喉咙不停发出咕咕的响声,好像怀里就坐着那个比月亮还要洁白的女人,忍不住连口水都流了出来。叶枫听得面红耳赤,几次想跳车离开,然而想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强自忍耐着,当下轻轻撕下衣裳两块布片,揉成一团,塞住耳朵,登时什么也听不见,不由得清净了许多。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这才缓缓停住。叶枫取出布片,只听得霍,周两人齐问声道:“到了么?”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欢喜,仿佛看到了金山宝藏般的。上官笑嗯了一声,笑道:“到了,到了。”叶枫从马车底下往外望去,见得外面灯火辉煌,隐隐还能闻到胭脂水粉的味道,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便是龙潭虎穴,我今日也去闯一闯。”

    霍、周两人问道:“这里可靠安全么?”上官笑谀笑道:“绝对安全可靠,便是帮中也没有几人知哓。”霍守业道:“我们都是有身份之人,传到外面去,总是不好的。哼,我们明明放下身段,去体恤民情,到了那些固执迂腐的执笔郎嘴里,便成了腐化堕落,道德败坏之徒。”

    上官笑哼了几声,道:“那些执笔郎一介书生,终日困坐书斋,双耳不闻窗外事。以为读了几本书,就可以治国安邦。所提的建议,脱离实际,空洞无物。像我上官笑,虽然大字不认几个,但是我知道,若想要洛阳长治久安,必须经常深入底层,切身感受下面人的疾苦。”周定邦道:“还是上官帮主通情达理,罢了罢了,只要大家安居乐业,便是被别人泼些脏水,又有什么关系?”上官笑道:“两位巡视使胸襟坦荡,在下自愧不如。”

    说话之间,早有人迎了上来,将三人接了进去。而马车也有人将它停放到妥当的地方。叶枫这才从车底里钻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一处好大的宅院之中,身边不时有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年轻女子,扭着腰肢盈盈而过,心中不禁一片茫然:“这是什么地方?难道大老虎藏匿在此地?”忽然暗叫一声不好:“他们办正事是借口,找女人享受才是真的。”便要转身离去,正好几个妖艳的女子,从他的身畔经过。她们身上散发出来浓浓的香气,熏得叶枫忍不住“啊哧”,“啊哧”打了几个喷嚏。

    这几个女子转头看着他,人人媚眼如丝,荡漾着春情。叶枫一颗心突突跳动,不敢正视她们,脑袋低低垂到胸前。众女人见得他神色羞涩,竟是喜不自禁,问道:“你一生之中,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么?”叶枫道:“是。”双脚慢慢向后退去。众女子齐声欢呼,仿佛穷光蛋捡到了无价之宝。叶枫忍不住问道:“你们笑什么?”又退了几步。这几个女人吃吃笑道:“来了就要好好享受一番,我们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不成?”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叶枫无处可逃,强道:“在下瘦骨伶仃,食之无味啊。”脸上油光闪动,汗水溢了出来。这些女人眼光闪烁,摇头笑道:“哎哟,你这个小坏蛋,故意拿话来消遣我们。谁不知道瘦的男人力气大得很,胖的男人没甚么用?”七八只手齐往叶枫身上摸来。叶枫闪避不及,只得护住最紧要的关隘,叫道:“喂,喂,你们想干什么?”一女人嘻嘻笑道:“我们还想问你要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到了这里,就要动口又动手?”另一女人道:“听说容易脸红的男人,相当难对付。”

    众女人哈哈大笑,道:“我们几个打他一个,他本事再好,也顾此失彼了。”齐齐踏上一步,挤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叶枫头昏脑涨,心中叫苦:“女妖怪要吃唐僧肉,我该怎么办?”慌乱之下,掏出一锭银子,叫道:“我请各位姐姐喝茶,好不好?”众女子笑道:“这次不要你出钱,姐姐做东请客。”叶枫道:“为什么?”众女人道:“坏了祖师爷定下的规矩,我们会受到惩罚的啊。”

    叶枫道:“今天我要事在身,下次我来拜访各位姐姐,好不好?”众女人道:“来到这里,就由不得你作主了。只怕过了一会儿,就是掏刀子赶你走,你也要懒着不动了。”七八双手,拉拉扯扯,推动叶枫,往前走去。叶枫那女子笑道:“我没那么大的胃口。”牵着叶枫的手,往前走去。叶枫心里想尽快离开此地,可是他的双脚不听使唤,完自作主张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喝道:“你们做甚?”

    只见一青衣男子负手而来,笑容满面,一团和气。众女人一见到他,脸上笑意骤然凝固,眼中的春情也被涌上的惧意所取代。她们往后退了几步,立定垂手,身躯微微颤抖。那人冷冷道:“各位美女一掷千金吃白斩鸡,可是有没有替大老板考虑过?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私底下偷吃,大老板一分钱都收不到,他拿什么来养活大家?三顿吃大老板的饭食,却不给大老板创造财富,这种人不是狼心狗肺么?”

    众女人脸色惨白,一言不发。那男人又道:“我不反对你们吃白斩鸡,毕竟这种好事一年碰不到几次,换作是我,也会心动。倘若你们既能够快乐吃鸡,又不会给大老板造成任何损失。咱们皆大喜欢,不亦乐乎?”众女人愕然相顾。那人笑道:“你们替大老板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要你们跟别人一样,全额付款太不近人情。我自作主张,给你们按照老客户的标准,执行九折优惠。”

    他目光往众女人脸上扫去,道:“每个客人在我们平均要花二千两银子,按照九折计算,平摊到各位头上,也不过二百多两银子,这笔生意很划算嘛。”说着伸出右手,笑吟吟道:“各位是现银交易,还是银票兑付?”众女人听得自己要出一大笔钱,不由得心头大痛,道:“太贵了,吃不起。”那人诡笑道:“又肥又嫩的白斩鸡,不吃实在可惜哦?”众女人道:“还是老鸡公更有嚼头。”一溜烟的走了。

    叶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一只白斩鸡要二千两银子太坑人了,在华阴城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几只鸡,量大还能议价。这鸡是拿山珍海味,名贵中药材喂养的么?吃了会长生不老,寿与天齐么?吃这鸡的人不是大傻瓜么?叶枫见得众女人散去,长吁一口气,便要寻路离开。那人笑道:“阁下入宝山,一无所获,岂非可惜至极?”叶枫大感奇怪,道:“宝山?这不是大宅院么?你恁地胡说?”

    那人大笑道:“这里遍地是宝,阁下居然视而不见,看来要佩戴西洋镜,增加眼力了。反正在下闲着没事,充当知客,带领阁下开启奇妙难忘的寻宝之旅。”拉着叶枫的手,往前走去。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是个人工挖掘的湖泊,一条笔直的石桥横跨湖面。四周的堤岸,种植了正开花的梅树,花香入鼻,神清气爽。湖泊的尽头是一幢幢建在树荫里的房子。

    那人领着叶枫来到一幢装饰豪华的屋子之前。只见整幢房子被刷成暧昧的粉红色。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之下,显得说不出的诱人,就似枝头上的草莓,只等想吃的人伸手去摘。叶枫十根手指不由微微抖动起来,是不是他也想去采摘枝头上的草莓?他轻轻闭上眼睛,仿佛看到自己纵身从悬崖跃下,没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春宵一刻值千金,阁下切莫辜负了良辰美景。”

    忽然之间,屋里有人哼起小曲,词句妖艳绮丽,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一种狂野轻佻的挑逗之意,是不是在暗示叶枫,要更大胆点,更放得开些?叶枫只觉得热血上涌,睁开了双眼,只见门上嵌着“温柔乡”三个大字。那人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阁下大胆的去享受吧。”伸手在他后背一推。叶枫一进大门,就听得里面传出男女嘻嘻哈哈的笑声,笑声放荡轻佻,听在耳里,忍不住就要血脉贲张,令人想入非非。

    只见大厅里或坐或躺着有七八对男女,他们在划拳猜枚,赌注并非金银珠宝,而是谁输了,便脱去身上一件衣服。地上扔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场的男女皆仅剩单薄的内衣遮羞。叶枫从未见过这等场景,张大着嘴巴,一时半会无法合拢。众女子纷纷向他抛来媚眼,笑道:“好不好看?”叶枫如在梦中,道:“好看,好看。”众女子道:“是脸蛋好看,还是身子好看啊?”叶枫道:“这……这……”

    众女子道:“脸让你看了,想看身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住嘴不说了。叶枫不禁问道:“要怎样?”一个五短身材,肥头大耳,满面横肉的男人,站了起来,摇头晃脑说道:“拿钱砸她们啊!”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撒在空中,纷纷扬扬。众女人啊啊大叫,伸手去抢,乱成一团。那胖男人道:“我来看看谁的好看!”跳了起来,跃入众女人,双手乱抓一通,听得“嗤嗤”的布帛碎裂声音。众女人只顾争抢银票,任由他肆意妄为。

    叶枫见众人丑态百出,想退出去,门又被堵住了,抬头往楼上望去。楼上的房间皆是门户紧闭,静寂无声,显是无人入住。叶枫独自上楼,刚到楼上,一人从阴暗的角落走出,迎了上来,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常年沉浸酒色的缘故,面色暗黄,极是憔悴,一看就不是活得长久之人。那人拱手笑道:“在下姓洪,管他以后洪水滔天的洪,名日天,一天就是一日的日,一日就是一天的天,是负责二楼的总管。”叶枫忙回礼说道:“在下姓叶,名……”

    洪总管摆手笑道:“我们这里不是客栈,用不着登记名字,我们不管你是阿猫阿狗,还是杀人越货的大盗剧贼,只认你口袋有没有钱。”叶枫甚是尴尬,道:“是……是。”洪总管忽然用力一拍巴掌,提气叫道:“姑娘们,还不出来见客人?”话音刚落,听得“吱呀”“吱呀”的门轴转动之声,紧闭的房门全部打开,数十名妙龄少女,从里面鱼贯而出,皆是绝色佳人,美艳不可逼视。洪总管冷笑道:“咦,椅子呢?站着多难受。”

    一女子走到他身后,弯腰俯身,四肢着地,整个人似张凳子,道:“肉椅子在此。”洪总管大马金刀坐下,翘起二郎腿,道:“怎么让尊贵的客人站着呢?”一女子走到叶枫身后,和先前那女人的做法。叶枫大吃一惊,道:“使不得!”洪总管笑道:“你来这里花钱,便是她们的亲生父母,儿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你倘若把她们当人看待,便是对她们大大的不尊重,咳,咳。”说话之间,连声咳嗽。

    一女子奔到他面前,跪倒在他脚下,仰起脖子,嘴巴张大,不知要做甚。洪总管“啵”的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入这女子口中,竟是把她当成了痰盂。这女子面带微笑,把浓痰咽入腹中。叶枫目瞪口呆,问道:“她们怎么就不是人了?”洪总管盯着她们,道:“讲给你们爸爸听一听,你们到底是什么啊啊?”众女子笑嘻嘻道:“我们是玩偶,是奴隶。”脸上堆满笑容,绝无半点伤心难过的表情。

    叶枫道:“这……这……”众女子忽然齐齐跪倒在地,冲着叶枫叫道:“爸爸,爸爸!”叶枫赶紧闪到一边,摆手说道:“我不是你们的爸爸。”身后的女子跟着他移动。洪总管道:“你不坐下,就是对她不满意,她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你的怜香惜玉,只会给她带来伤害。”叶枫无可奈何,只得坐下。他提气收臀,不让她承受他的重量。

    洪总管道:“所以你千万别同情她们,这是她们的宿命。她们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怎么取悦去男人。”他猛地挺起胸膛,大声道:“当然是有身份,有地位,口袋有钱并且在社会上吃得开的男人,混不下去的男人不配拥有花花世界。”说到此处,他指着一个女人道:“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可是她的父亲很不上进,所以那些没本事的男人,他们的女儿就会被他们的朋友睡,哈哈。”

    那女人也在笑,笑得甜蜜可爱,好像呆在这种地方,才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叶枫心里似乎被根尖针刺着,无法形容的难受。这些风华绝代的少女,难道她们的生命,就要凋谢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她们看上去很快乐,莫非她们也不把自己当成人看待?忍受命运的蹂躏,不敢去反抗,是不是最可悲的?他凝望着她们,心里忽然有了感慨,以前从不曾有过的感慨。

    他一直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每个角落都有阳光照耀,大家都活得很幸福。可是他真正走进外面的世界,发现不是他所想像的那么美好,阳光为什么只照到高处?快乐的人为什么很少?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啊?涉世未深的他怎能找出症结所在呢?洪总管指着一个高条苗条的少女,道:“她叫桃红,四川成都人,刚满十六岁,你别看她表面上清纯甜美,其实她有个特别的嗜好……”桃红笑着走来。

    叶枫隐隐感到不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什么嗜好?”洪总管伸直右臂,“砰”的一声,一拳击在桃红脸上。桃红满脸是红,却哈哈大笑,道:“简直太舒服了!”脖子伸长,把脸凑过来,好像在等待洪总管的第二拳,第三拳。叶枫怒道:“你不是在欺负人么?”洪总管笑道:“你看她像是被欺负的样子么?”揪住桃红的头发,在她的小腹击了几拳,拳拳到肉,绝不留情。

    桃红喉咙间发出欢快的笑声,道:“我好快活,我要升天了!”洪总管大笑,道:“我送你升天!”一脚踹在她脸上。桃红翻了几个筋斗,才稳住身躯,她眼里泛起了奇异的光芒,美丽的脸庞遍布红晕,一种极其奇怪可怕的红色,叫道:“不够重,不够狠!”后背弓起,又要向洪总管扑去。

    叶枫微笑道:“我也有个特别的嗜好,你想不想知道?”洪总管道:“客人的任何要求,我们都必须无条件满足。”叶枫道:“我的嗜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伸直右臂,“砰”的一拳,击在他的脸上。洪总管“啊”的一声,仰面便倒。众女子亦是尖声惊叫,花容失色。叶枫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在他小腹连击几拳,拳拳到肉,绝不留情。

    洪总管吐出几口鲜血,双眼翻白,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叶枫长笑道:“以后没人会欺负你们了!”众女子齐声大叫,向他扑来。叶枫心想:“她们要以身相许,可是人太多了,我吃不消呀。”忽然之间,脸上一阵刺痛,竟被扑来的几个女人抓破了面皮。叶枫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哎唷……哎唷……”胸部,后背吃了好几个拳头。这些女人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活剐,哪有感激他的意思?

    叶枫心下一片茫然:“我帮她们的大忙,她们为什么恩将仇报?”众女人咬牙切齿道:“我们要杀了你,替洪总管报仇!”对着叶枫拳打脚踢,手抓嘴咬。叶枫忽然想明白了,寻思:“她们在这里虽然会受到欺负,但毕竟只有这里能让她们活下去,能够提供她们生存环境的人,便是她们的恩人,她们当然要憎恨我。”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登时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白不是白,黑不是黑,白中有黑,黑中有白,究竟是怎样的颜色才适合这个世界?叶枫顿觉得意兴阑珊,道:“对不起,给各位添堵了。”斗然跃起,“砰”的一声,撞破一扇窗户,往外冲去。众女人哪里拦得住他,站在原地,破口大骂。叶枫人在半空,听得有人冷冷道:“阁下一走了之,当这里是什么了?”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往他要害刺至。

    叶枫哈哈一笑,道:“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你们管得着么?”在半空转了几个圈子,跟着踢出几脚。他这几脚踢得奇快无快,这几个人只听得风声呼呼,便被踢飞出去。只有一人反应过来,急速后退,勉强躲过一劫。叶枫笑道:“好!”余势未衰,往那人直冲过去。那人大吃一惊,钢刀往叶枫砍去。叶枫笑道:“谢了!”双脚踩在刀身,借力弹起,纵出围墙,落到外面的街上。

    尚未站稳脚跟,忽然听得一人道:“我请你喝酒。”只见一只盛着酒的杯子,平平朝他飞来,居然一滴酒水也没溅出来。叶枫接过杯子,一口饮尽,道:“怎么……是……是你?”声音都颤抖起来。只见一人坐在街边一个夜宵摊上,手端一只杯子,极其优雅地一口一口浅饮着,面前桌子摆着一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卤牛肉片。那人一身青布长衫,凝目微笑,玉面朱唇,凤采俊朗,道:“你叶枫来得洛阳,我赵鱼就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