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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毒蝎心肠

    叶枫并未真正的放得开,店家的酒又暴烈得紧,加上青青他们不停的劝酒,叶枫亦不拒绝,酒来便饮,很快他就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枫才醒了过来,脑袋痛得犹如裂开一般,眼前望出去一片迷糊,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好烈的老酒,多半是家酿的吧?两位真不好意思,在下不胜酒量,无法奉陪,就此告辞,老板结账。”想站起身子,偏偏双脚酸得不行,站也无法站起。

    忽然一股酒意涌上,朦胧不清的双眼慢慢合上,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头脑仍是昏昏沉沉,但神智已经清醒不少,只觉得脸颊痒痒的,似是什么东西在爬来爬去。叶枫以为是青青在调皮捣蛋,右手往外一拔,笑道:“你就不怕他吃醋?”

    却听得“啪”的一声,那东西落在地下,接着从他脚背上快速跑了过去,叶枫吓了一跳,“哇”的一声,跳了起来,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自己正处身一个房间之中。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像个关押囚犯的牢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腐败的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几只老鼠在地上乱走乱窜,一点也不畏惧他,适才在他脸上爬的,敢情就是这些老鼠当中的一只。而他就像病人一样,躺在一张破旧不堪,至少有几十年历史的硬木床上,身上所盖的被子满是油污,压根就分不出原来的颜色,又硬又臭。叶枫只觉得恶心无比,嘴巴一张,吐出一滩污物。

    床边摇摇欲坠的桌上,摆放着一盏油灯,昏暗如豆,他的影子投射在长满裂缝的墙壁之上,犹如一头来自上古时候的怪兽。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到这里了?可是青青他们到哪里去了?不是已经约好,大家先去杭州,与岳重天落实好相关协议,然后与他一起回华山,参加他的婚礼吗?

    他们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难道在他人事不知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强敌?叶枫听到了自己的心突突乱跳,沉吟了片刻,心想:“一定是武林盟的人知晓了他们的身份,故而不遗余力追杀他们,他们只有两个人,如何抵挡得住?不行,我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挣扎着身子,想要爬下床去,可惜整个人仍似泡在销魂的酒里,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叶枫想起岳冲此时或许已经命丧黄泉,青青则是受尽屈辱,生不如死,情急之下,使个“懒驴打滚”,直直从床上栽了下去,砰的一声大响,额头重重叩在坚硬的地上,登时肿起了一个鹅蛋般的青包,痛得他呲牙咧嘴,破口大骂道:“武林盟中人,全是不要脸的烂人。”全忘了自己也是武林盟的一员。

    就在此时,听得踏踏的脚步声,步履沉重凝滞,不像身负武功之人。叶枫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双手操起一张号称江湖四大神器之首的板凳,目不转睛盯着门口。须臾间只见一人慢慢走入房内。来人是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满脸又深又长的皱纹,衣裳像床上的被子一样的破烂,肮脏。

    他手中握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宛若从地府深处爬出来的幽灵无常。叶枫慢慢松开十指,放下手中的板凳,凝视着老者,问道:“前辈你是?”老者揉了揉眼睛,慢吞吞道:“我叫王大卵。”叶枫沉吟道:“王大卵?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

    王大卵吹熄灯笼,随手插入一条缝隙中,道:“哪一门的?我家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可惜婆娘死得早,没人料理,弄得家不像家。哪一派的?张里长和王员外交恶,大家纷纷表态,我一个老头子,有我不多,没我不少,谁也不帮。”

    叶枫不觉哑然失笑,寻思:“原来是个乡下老头。”当即拱手说道:“王大爷,这是什么地方?”王大卵道:“这里是牛栏岗。”叶枫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牛……栏……岗?这不是龙门石窟么?”王大卵道:“东去五十里,才是龙门石窟。”叶枫有些听不明白了,喃喃自语道:“东去五十里?”

    就算他烂醉如泥,也应该躺在龙门山下的某个客栈,而不是五十里外这个老头的破房间里,莫非他们见得情势危急,才迫不得已将他送到这里?眼前不由自主出现了一副画面,数个神色狰狞的人按住青青的手脚,撕破她的衣裳……叶枫双手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衣衫也被冷汗湿透,咬着嘴唇,道:“青青……青青……”

    王大卵裂嘴笑道:“青青?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刚在梦里,已经叫了她许多次了。”叶枫面皮发烫,低声说道:“有吗?”王大卵道:“她长得真美,画中的仙女也不如她漂亮。”叶枫眼睛发亮,喜道:“你见过她?”王大卵道:“是她送你来的,她坐过的椅子,手放过的桌子,喝过水的杯子,我都用碧纱笼罩着。”满脸的笑意。

    叶枫道:“她一个人来的?”王大卵道:“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叶枫听得岳冲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王大卵继续絮絮叨叨道:“那个男的气度真大,不计前嫌不说,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要我好好照顾你,换作别的情敌,不趁你大醉不醒,捅你几刀才怪呢?”叶枫一头雾水,愕然道:“情敌?”

    王大卵叹了口气,道:“一个女娃娃,能被两个男人同时看上,既是她的福气,又是她的烦恼,无论嫁给谁,都要伤害另外一个人,总不能把一个人分成两半……”叶枫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这……”王大卵自言自语道:“那女娃娃也是可怜,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她要我转告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死缠着她?”

    叶枫低头寻思:“青青在搞什么名堂?”忽然之间,心中却涌起了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忍不住伸手入怀,登时脸色大变,变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好像怀里有条响尾蛇,一下子就咬住他的五根指头,因为怀里的契书不见了。他当然知道是谁拿走的。

    可是使他想不通的是,明明青青在龙门山顶已经拿到了契书,为什么要还给他?为什么要等到他醉了才动手?莫非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叶枫不往深处想,脑中尽是赵鱼说过的话:“你和我一样,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叶枫心里难受极了,嘴里却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站不直身子,满脸全是泪水,道:“青青,你好高明的手段,我好佩服你……”

    王大卵道:“她这样做,说不定也是迫不得已,大家一直纠缠不清,对你们都没有好处,年轻人你还是想开点吧,外面多的是女人。”叶枫道:“我已经想得很开了。”跳了起来,身子如离弦之箭,往门外冲去。王大卵吃了一惊,问道:“你去哪里啊?”叶枫收住了脚步,道:“他们去哪里了?”王大卵道:“好像回洛阳了。”

    夜已深,月光惨淡,遥远的天际只有一颗星星,曾经像赵鱼一样的孤独,寂寞。如今他也成了孤独寂寞的人。寒风如刀,一刀快似一刀,似乎要斩碎他的骨头,他的肌肉,从而使他屈膝低头!

    但他绝不畏惧,腰杆挺得笔直,大步前行,因为他的胸中尽是熊熊的怒火,脚下是条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前面的路不但艰难,而且遥远,远得可怕。

    但他一定要走下去,谁让他走投无路,他也要让那人头破血流,对付某些人,就得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手段,以血还血,以暴止暴,他手中已经没有剑,但还有从王大卵家里拿来的柴刀,柴刀也可以杀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片小树林,长着百余株高矮不一的松树,树冠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了苍翠的绿色,树下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叶枫走了多时,正要停下歇息片刻,忽然听得树林那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竟是往他这边走来,渐行渐近。叶枫不由心念一动,心想:“半夜三更在外行走的,多半不是甚么好人。”不愿节外生枝,忙伏下身子,藏匿在杂草之中。

    只听得一人大声埋怨道:“你呀,就是当断不断,该心硬的时候,偏偏装甚么大好人,哼哼,我的脚都快走断了。”叶枫脑子立时“嗡”的一声响,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全涌上了头顶,心道:“这对狗~男女,还好意思回来?”以前他听到这个声音,如仙乐纶音般享用,如今听到这个声音,好像被毒蛇蝎子狠狠咬了一口,说不出的害怕和反感。

    这个女人有天使般美丽的容貌,却长了一颗魔鬼的心,积累在心里对她的好感,仰慕,此时此刻,却如呼啸而过的寒风,慢慢消融的冰雪,化为了泡影。岳冲笑道:“我何时心软过了?不是老老实实跟你回来了吗?我是你的小尾巴,你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青青冷冷道:“你说你错过几次机会了?在龙门山顶,我几次暗示你,要你取他的性命,在酒店他醉得如一堆烂泥,你为什么一次次的手软?”

    叶枫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青青早有杀他之心,随即明白了他们回来的用意,心想道:“敢情是来取我的性命。”岳冲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以为他是没有靠山背景的赵鱼?说杀就杀的?”青青冷冷道:“因为他是华山派弟子,所以你投鼠忌器?”

    岳冲道:“华山派作为武林盟的五大门派之一,就连我父亲亦要忌惮三分,你有没有考虑到杀他的后果?况且武林盟也在寻找与我们开战的机会,他此时一死,岂非给了武林盟机会?”青青反问道:“倘若让他活下来,同样等于武林盟向我们开战啊。”叶枫心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岳冲又叹一口气,道:“他心地善良,也许会念及旧情,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青青道:“我们拿走了他的契书,就等于和他恩断义绝,如果想避免和武林盟开战,就不能让他发出声音,开口说话。”叶枫恼恨之极,全身颤抖,震得长草摇摆不定,好在两人争执不休,没有察觉。岳冲道:“有那么容易?他又不是一只鸡,一只鸭。”青青道:“如今他酩酊大醉,就是杀他最好的机会,难道你会跑到江湖上,大喊大叫,我杀了华山派弟子?”

    岳冲道:“当然不会。”叶枫恨得咬牙切齿,暗道:“好歹毒的女人,到时我不杀你,只须在你雪白的脸蛋上划上几十刀,便教你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岳冲道:“在我父亲没有正式吹响变革号角之前,我们务必要和武林盟维持虚伪的和平,至少在明年正月初八之前,我们尽量保持克制,不得挑起事端。”

    青青吃吃笑道:“难道你已经有了好主意?”岳冲道:“把契书还给他,低声下气和他说几句好话,再请他喝酒吃肉,岂非万事大吉了?”青青道:“且不说他会不会答应,契书上那些等同于奴颜婢膝的条款,我们既无法兑现,也不敢实现。莫非你要你父亲背上出卖变革派利益的黑锅?”

    岳冲来回踱着方步,踩得脚下的积雪“嚓嚓”生响,似乎已给青青说得心动,道:“看来只有这样做了?”青青反问道:“你说呢?”岳冲道:“那老头呢?”青青冷冷道:“你还想给武林盟留下把柄?”岳冲咬了咬牙,道:“好!”

    青青道:“记住只许用刀,不许用你的武器,赵鱼的刀法,你记住了吗?”岳冲道:“我记住了。”叶枫心想:“他用赵大哥的刀法杀我,好让武林盟查不出半点线索。”两人主意已定,心情大好,又说又笑,渐行渐远。叶枫远远的跟在后面。

    天已经快亮了,清淡幽冷的月亮还挂在树梢之上,朦胧的孤星,早已躲入暗青色的苍穹之中,乡间小道肮脏的泥土,沾满了青青花了八百两银子,上面绣着金钱,嵌着两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的鞋子,但她的心情很愉快。

    她如同心灵手巧的工匠,把一个个看似孤立,不相干的事件,不露痕迹的串联起来,编织成一条有力致命的绳索,只等她亲手把它缠在那人的脖子上。青青暗暗叹了口气,寻思:“你毁灭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也会毁了你?你聪明绝顶,雄才大略,难道不知道美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想到此处,忍不住向岳冲看去,心头一酸:“只是对不住他,让他做牺牲品了。”

    正好岳冲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岳冲痴痴地看着她那双灵活的眼睛,笑道:“你真美。”青青幽幽道:“我是红颜薄命。”岳冲搂住了她的肩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会幸福的。”青青道:“我是不祥的人,我恨我自己。”她更恨老天强加给她的命运。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岳重天将她一家从恶霸手中救出的那一刻起,命已经不再是她的了,就成了岳重天手里的一枚棋子,被精心安置在洛阳城中。

    大家都以为她不过是出卖肉体的妓~女而已,谁猜测得出她竟然是岳重天最得力的臂膀?这些年她替岳重天获取了不少极有价值的情报,暗中策反了武林盟许多厉害的角色,她在岳重天心目之中,决不逊于某些绝顶高手,甚至是一个有实力的帮派。

    她一直想离开洛阳,过另一种生活,但岳重天始终不答应,棋子的命运就是驰骋沙场,马革裹尸。有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次次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是男人?我为什么是柔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