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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瞒天过海

    叶枫坐回席中,指着碗中所盛的红烧狮子头,道:“我知道苏庄主喜欢吃红烧狮子头,一早上便托人送了二十斤,上面不见半点肥的精肉过来做馅。”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苏云松,他吐字清晰,每一个字说得很慢很慢,好像工匠手中锐利的斧凿,足以击碎最坚强的心脏,他不相信苏云松是铁打的,他在等着苏云松失态。他慢吞吞的说了一会儿,话说完了还是没有看到苏云松表情有一点的变化,仿佛戴了个铁铸的面具,掩盖了所有的情感。

    苏云松静静地听他说完,道:“谢谢你,多少钱?我给你。”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推到了叶枫面前。叶枫笑道:“这种肉也许苏庄主一辈子也没吃过,所以今天我请客。”莲花道长道:“莫非是天上龙肉?”叶枫道:“人肉,苏庄主只会鼓动别人去吃肉,若是自己不亲口品尝一次,岂非做人太虚伪了?”此言一出,多半的人,弯下腰去,大口呕吐不止。莲花道长道:“是谁的肉?”叶枫吞下一只鲍鱼,脸上露出极其享受的表情,悠悠道:“小曹,这个人你们应该认识的。”

    德兴方丈怒道:“原来是他,亏我大力栽培他,居然在背后做捅刀子的脏事,被人切碎了做肉馅,一点也不冤枉。大和尚身为出家人,从不吃荤腥,今天要破戒了。”夹起一只红烧狮子头,塞入嘴里,一口一口吃入肚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是呕吐不止,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苏云松慢慢把最后一口狮子头,咽了下去,取出一块价值不低于二十两银子的白色丝巾,擦掉嘴上的油渍,神态优雅大气,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他吃进去的是人肉?

    在座各人亦是刀口舔血,杀人无数的枭雄,见得苏云松气定神闲,不由得暗自心惊,对他的畏惧又增添了几分。叶枫吃惊地看着苏云松那张没有丝毫感情的脸,只觉得胃里酸水上涌,他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呕吐。苏云松斟杯酒,推给他,道:“适度饮酒,能使人保持镇静。”叶枫喝一口酒,感觉舒服多了,道:“谢谢。”苏云松道:“你错了,他们也错了,我们一直在做事,一直想办法让江湖变得更好。”

    叶枫定了定神,冷笑道:“恐怕是让自己变得更好吧?谁人不知这花花世界般的江湖,是你们的私有财产,不许他人染指?”莲花道长道:“你看得出来?”叶枫道:“打着征讨华山派的旗号,搜刮掠夺百姓的财富,做的还不够明显么?”德兴方丈咧嘴一笑,露出沾着狮子头残渣的牙齿,道:“钱呢?我只看到原本属于我们的钱在你这里,为什么不是到我们口袋里呢?”叶枫道:“小曹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苏云松终于笑了笑,道:“我看未必,咦,菜来了,咱们边吃边说。”

    就在此时,一个个仆役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每只盘上有个黑色瓦罐,不知里面装的什么。散发出来的气息,似是众人平时熟悉不过的血腥味,除了叶枫,三巨头之外,席间每人都有一份。一人拿掉盖子,忽然“啊”的一声,往后便倒,将所坐的椅子,压得粉碎。只见揭开的瓦罐中,赫然装着一个怒目而视的人头!众人纷纷拿掉盖子,面前的瓦罐里面,都装着一个人头,这些死者不是他们关系密切的亲人,就是他们的生死兄弟,或者是他们的得力助手!

    把人头当作筵席上的一道菜品,除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不三巨头,谁能想得出来?一时之间,众人乱成一团,惘然无措,不知撞翻了多少张椅子,踩碎了多少只盘碟。边上侍候的仆役跟着倒霉,不是莫名其妙吃了几记耳光,鼻青脸肿,便是让人有意一脚踹得老远,爬不起来。叶枫一颗心怦怦跳动,手心全是冷汗,寻思:“三巨头为什么要跟所有人作对,他们疯了么?”三巨头坐着不动,好像一切皆在他们掌握之中。过了良久,混乱的众人平静下来,人人兵刃在手,恶狠狠地盯着三巨头。

    忽然听得一人大吼道:“我弟弟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他?”跃起身来,越过数张桌子,连人带剑,直扑三巨头。莲花道长叹了口气,搁在桌上的一根筷子射出,正中那人左膝盖,那人大叫一声,跌落在地。莲花道长道:“你弟弟挣了不该挣的钱,砍他十次脑袋都不过分,可惜的是他只有一条命。”那人道:“你们的人也在浑水摸鱼,大发横财,你们为什么不杀他们啊?你们这样做,谁服气呢?”德兴方丈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杀他们?”

    说话之间,脚步声响,几个汉子挑着箩筐,走了进来。见得竹筐里装满了人头,有光头的和尚,束发的道士,奇形怪状的八方英豪,皆是三巨头的人。汉子们把箩筐放在厅前的庭院中,众人“噫”的一声,齐声惊呼。正在给叶枫去除虾公外壳的苏云松,头也不抬,道:“倘若我们想包庇,偏袒他们,办法多的是,可是我们执意要那样做的话,是愚蠢至极,不是聪明的人。”

    莲花道长道:“不管是你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做哄抬物价,中饱私囊的勾当,就是该死该杀。若是我们不管不问,就不配坐这个位子。”德兴方丈道:“各位身家无数,几代人躺着不用干活,也不愁吃喝用度,盯着小老百姓的几个血汗钱,好意思么?心里不羞愧么?”叶枫冷笑道:“市面上完全禁售华山派任何货物,只许买卖你们独家供应的高价货物,到底是谁挣没良心的钱呢?”苏云松道:“假如我把一块猪肉交给你,你手上会多些什么东西?”

    叶枫笑道:“一些猪油。”苏云松道:“每个经手过这块猪肉的人,恨不得多揩些油在手上。层层加价,所以到了最后,哪怕是一块小小的蚊子肉,也能卖出一头大象的天价。”叶枫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赚钱,你们背锅?死人不会开口,谁能替你们证明呢?”莲花道长盯着箩筐中的头颅,道:“这些人能力超群,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立下天大的功劳,若非他们实在罪该万死,我们会自断手臂,自毁长城?”

    德兴方丈道:“如果某天你能坐到我这个位子,你会发现当下的名声,根本算不上什么,现在戳着你脊背骂你的人,一半出于利益关系,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另一半毫无主见,人云亦云。只有后人的评论,不受任何人事左右,做到真正客观公正。”叶枫冷笑道:“你们会让我活到某天么?”苏云松道:“故而我说你错了,我们一直对你释放善意,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敌人看待。”莲花道长道:“对付敌人,我们绝不手软!”右臂抬高,打了个响指。

    屋顶上忽然多了三五十人,脸上戴着各种星宿造型的面具,狰狞至极,居高临下。本来惶恐不安的众人,更是大吃一惊,齐跳起来,神色紧张。叶枫嘴里吃着螃蟹,右手却悄悄的握住剑柄。德兴方丈道:“如果我们真想斩杀你,只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你绝对不会活着走出去。”苏云松道:“我们很欣赏你,一直在想办法让你回归武林盟,人才不为我所用,明珠埋没泥沙,岂非太可惜了?”莲花道长道:“想要你死的人,就是你的师父余观涛,他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见不得自己的徒弟比他厉害,只有你死了,他的华山派掌门人才做得踏实。”

    德兴方丈缓缓说道:“我们大张旗鼓的征讨华山派,就是想逼得你师父改变主意,替你扫清回归的障碍。”叶枫鼓起勇气,笑着道:“我做你们的鹰犬,能得到什么?”德兴方丈道:“名和利,一辈子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叶枫道:“能说得具体点么?比如做你们的看门狗,也是别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地位。”德兴方丈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枫问道:“你是方丈,我就是达摩院主持?”德兴方丈点头道:“差不多这个意思。”

    叶枫笑道:“我这个前凹后凸的头型,只适合留长发,剃了大光头,便是村头的癞痢头阿三也比我帅,这份差事还是算了吧。”德兴方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莲花道长笑道:“做道士不用剃头发,你跟我混。”叶枫道:“做道士要画符,我写的字很难看。”莲花道士道:“好看难看不都是鬼画符?”叶枫道:“做道士要坐圜守静,我办不到。”莲花道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改变规则,坏了规矩。”苏云松道:“做我的副手,吃喝嫖赌,百无禁忌。”

    叶枫道:“好极了!”饮尽杯中残酒,牵马往门外走去,德兴方丈叫道:“怎么突然变卦了?”叶枫拍拍挂在鞍坐两侧的袋子,笑道:“我师父视钱如命,我把这些钱交给他,足够他高抬贵手。”他牵马走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忍不住拨剑回头,只见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站在高处楼台上看他,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叶枫仍能感觉到从那人眼中射来的敌意,他曾经领教过那人的厉害,知道被那人在背后注视绝不是件好事。

    曲终人散,三巨头拾阶而上,山顶上树木丛中,建着一所气势恢弘的屋宇。莲花道长道:“这次交锋,谁是赢家?”苏云松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赢了,没有输的人。”莲花道长道:“叶枫赢了么?”德兴方丈道:“你看他出去腰杆挺得笔直,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就像刚从赌场既赢了老板五百万,又顺便把老板娘骗上床的幸运者。”莲花道长道:“他得到了什么?”苏云松道:“他以为沉重打击了我们的嚣张气焰,唤起了沉睡多时的人心。”

    德兴方丈道:“我们受到打击了么?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表现,比以前还要嚣张得多。那些沉睡的人,只不过稍微动了一下眼皮而已,还是没有醒来。梦里有他们想要的一切,谁想醒来谁就是王八蛋。叶枫仍然难逃一死。只要我们不松开余观涛脖子上的绳索,余观涛就不会让他活下去。我们设计好的阳谋,没人能化解。”莲花道长道:“那些跟我们同床异梦的人,又得到了什么?”

    苏云松道:“他们以为我们实力衰退,无法像以前一样独行专断,只能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向他们妥协让步。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我们布置好的幻觉,我们的目的是要让举棋不定的秦啸风下定独立门户的决心。三足鼎立的局面早一天形成,我们悬着的心就早一天落下。”莲花道长道:“我们斩杀他们的人,就是向他们发出警告,可以搬凳子坐在一边看热闹,想亲自下场动手捞好处,惟有死路一条。”

    这时三人走到山顶,步入房门敞开的屋内。里面或坐或坐数十人,正是方才站在屋顶,头戴各种星宿造型面具,震慑叶枫的一班高手。每人手上抱着一个头颅,居然是那些装在箩筐中的死者。他们见得三巨头进来,躬身行礼。德兴方丈道:“都把面具给摘了吧。”众人去掉面具,他们长相居然和托在手上死者容颜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莲花道长道:“若非我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世上竞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

    德兴方丈道:“那些蠢货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使用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他们本不厉害的眼珠子。没有强大的力量给我们保驾护航,我们岂非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挥泪斩马谡,损失最大的还是诸葛亮,我们为什么要做?”众人大笑。苏云松道:“分了钱财,大家都散了吧。”一人击碎手中的头颅,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来这人头坯体是陶土烧制,经过技艺高超的易容大师精心加工,几乎达到以假乱真的状态。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

    叶枫出了华阴城,往华山走去。

    他的心情很不好。三巨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奸诈阴险。他不仅没有达到任何目的,而且全程被他们压制,吊打。他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新人,跟有几十年丰富经验的戏子搭档,人家稳如老狗,稳定输出,他却破绽百出,形同梦游。他已经看出来,这江湖现在是三巨头的,若干年后还是三巨头的,他们始终追求实打实的里子,绝不会为了面子付出不必要的付出,所以屹立江湖数十年而不倒。

    叶枫只能继续向前走去,那是一条三巨头给他准备好的死路。他叹了口气,走入一个绿树掩映,阳光照不进来的寂静山谷。穿过一片松林,听得潺潺的流水声,只见一条玉带般清澈的小溪挨着山边流过。叶枫在溪边蹲下,伸出去捧甘甜的溪水,清澈的水面却有光芒在闪动,金黄色的光芒。他拨出长剑,跳了起来,接着看到了戴着黄金面具,坐在一尘不染石头上的苏岩,透出来的目光,是如火焰般灼热的仇恨!便是这奔流不息的溪水,也无法将这仇恨熄灭!

    苏岩既恨叶枫,也恨他的父亲苏云松,三巨头权倾天下,无人敢与争锋,可是他们却没有活出号令群雄,一呼百应的王者风范,他们经常赔着笑脸跟别人做各种交易,不讲原则的向别人让步,妥协。手头上握着江湖最强大的力量,不应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么,用最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跟别人对话么?他们的委屈求全,只会让众多视他们为英雄偶像的死忠,一次次的失望。反正他已经失望透顶。

    他问过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活得这样窝囊?他父亲总是故作玄虚的回答他,为了美好的将来,可以暂时牺牲现在。他当时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巴掌打歪他父亲的嘴。小孤山一战,东方一鹤势单力薄,完全有能力将其消灭。就因为要引入魔教重返中原,对抗日益强大的变革派,就可以毫无节操的给对方放水,魔幻般的操作将一批身经百战的高手送上绝路?就可以牺牲他那张堪比潘安的风流脸蛋?那一战之后,他已经在心里播下对他父亲仇恨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