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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男人当生如流星

    五更鼓响,鸡鸣犬吠。

    一阵风吹过,头顶竟传来衣裳飘动的声音。不知何时,屋顶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他们当然都是听命于荣景的人。

    这些人提着不同的兵器,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花厅中的云无心,好像她就是一只关入笼中的金丝雀。

    宅院每个门户,四面围墙脚下都有人把守,把整栋房子包围得铁桶也似。

    天上乌云密布,不停翻腾,风吹草木,发出吓人的声音,原来喜气洋洋的山坳,此时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云无心忽然坐下,举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块瘦肉,慢慢咀嚼。

    黄坤冷笑道:“吃吧,敞开肚皮多吃点吧,那边可没有美酒佳肴,只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不分昼夜的折磨你。”

    云无心摊开手掌,指着掌心中一直绕到大拇指后面的生命线,笑道:“说不定你已经投了好几次胎,我还活得好好的哦。”

    黄坤大怒,喝道:“臭贱人,死到临头,还不闭上鸟嘴么?”左手叉开,五根短剑般的手指往云无心脸蛋抓去。

    云无心筷子伸出,在黄坤脉门轻轻一戳,叹了口气,道:“儿时两小无猜,单纯天真的玩伴,为什么长大后就变得面目可憎,令人讨厌呢?”

    黄坤大叫一声,倒跃出去,一条手臂软软垂下,一时竟无法抬起。云无心凝视着气定神闲的荣景,笑道:“荣哥哥,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荣景迟疑了片刻,终于在她对面坐下,也浅浅啜了一口酒,微笑道:“抱歉,我真不是故意要破坏你的婚礼。”

    云无心道:“各自为主,有何不可?”荣景道:“我一直敬重喜爱你,因为你逢事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云无心道:“你认为我在拖延时光?”

    荣景道:“你说呢?”云无心道:“我等不来援兵,我父亲手上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向来如此。”荣景道:“这一次,你真的插翅难飞了。”

    想起苦苦追求云无心多年,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不禁心情欢畅,不顾云无心感受,放声大笑。云无心笑了,道:“不,我飞起来了。”

    她坐着没有动,但是赵鱼已经动起来了,他连人带刀化为一道光芒,拨地而起,急速向上跃升。

    她计划原来是这样的,赵鱼在前开路,她第二个走,叶枫断后。头顶的天上,事先安排好了部属驾鹤接应,他们一撤出这个宅院,阿大他们随即引发埋在各处火药。

    现在打头阵的还是赵鱼,只不过断后的叶枫却要永远留下来了。

    她曼声吟唱:“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悠扬动听的歌声,飞出宅院,越过一道道人墙,往远方飘去。她忽然唱歌是给赵鱼助威么?她是给阿大他们传递计划有变,果断动手的讯息。

    荣景似乎听出曲中意,微笑道:“你何必多此一举?”赵鱼双脚刚离开地面,站在屋顶上的人马上动了起来,十余人齐声喝道:“滚下去!”十余道刀光朝赵鱼劈去。

    赵鱼笑道:“那就得看滚下去的人是谁!”冲入刀光,和那些人斗在一起。只听得叮叮当当,密如联珠的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犹如陡然闯入铁匠铺。

    众人来去如风,行动敏捷,看不清面目,不时听得有人“哎哟”一声大叫,一个筋斗倒栽下来,落到地上,已是双眼凸出,气息全无。下面的人仰头观望,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了最精彩的场面。

    云无心道:“他的刀很快,没有人能挡得住他。”荣景道:“我还是那句话,他是人不是神,我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将他活活耗死,今晚我不在乎死多少人。”云无心道:“他是个有脑子的人,聪明人只会花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大的利益。”

    突然间她听到有人用力咳嗽,是叶枫的声音。她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她的心就像明镜一样,知道叶枫想做什么。

    他想和她交换出场顺序,好带余冰影出去。她已经决心牺牲叶枫,为的是消灭荣景全伙人,她怎能答应他的要求?

    生死攸关之际,儿女情长只能放在末位。叶枫的行为,本来就是既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要拖累队友的大蠢事。

    他一直混不好,是不是跟经常犯傻,行事太天真有关联?云无心硬着心肠,当作没听见。叶枫轻轻叹了口气,便无声息了。

    就在此时,屋顶一人“啊”的一声大叫,手舞足蹈,直往空中飞去,从姿势来看,显然给人抓住要害,使劲抛了出去。荣景笑道:“这个姓赵的想做甚么?上天无路,除非他有条梯子。”

    云无心道:“你看不出来,他在搭建上天的梯子么?”赵鱼扔出那人,随即一跃而起,左手还提着一个身材削瘦,个子不高的人,那人脑袋耷拉,四肢低垂,体重不足百斤,已无生命迹象。不知赵鱼拿来做何用途。

    荣景看着一团漆黑的夜空,笑道:“搭条上天的梯子想法是不错的,可是他有没有动过脑子想一想,搭建这条梯子需要多少人?我这几百号人够不够他用啊?”云无心抿着嘴,忍住笑,道:“他做事,我放心。”

    屋顶二人喝道:“喂,想拨脚开溜么?问问我们手中的刀答不答应?”脚步迅疾,踩得瓦片一块块碎裂,从赵鱼身后抢将过来,左右夹击。赵鱼冷冷道:“老子走得正大光明!”

    也不见他转身回头,一道刀光从他左腋穿过,身后靠左侧的一人闷哼一声,骨碌碌的从屋顶滚落下来。另一人来不及反应,刀光急速而至,将他头颅斩落。

    赵鱼一只脚伸出,踏在那个四肢挥动的人背上,竟把那人当成落脚点,登时借力弹起,突然向上纵起数丈之高。

    他跃升的同时,钢刀旋转,那人两条手臂脱离躯壳,似点燃的烟花炮仗,径往天上冲去。一人喝道:“雕虫小技,丢人现眼……”

    他每说一个字,手上就扔出一块瓦片,八块处于不同位置的瓦片,犹如一级级台阶。他双脚踩着瓦片,步步高升。

    这人以轻功见长,行动迅速,八个字还没说完,已经冲到赵鱼身后。他刚举起左掌,正要一掌劈落,给赵鱼致命一击,赵鱼冷冷道:“从那里来,回那里去!”

    钢刀从腋下穿过,刺入他的喉咙,鲜血乱箭般射出,喷在赵鱼结实宽阔的背上。赵鱼钢刀翻转,刀身拍打一只在空中飞行的手臂,那手臂受力向上窜起。

    赵鱼一只脚一点另一只手臂,跃起数丈。他上升气力即将衰竭之时,另一只脚踩在那只给他挑起的手臂上面,骤然生出新的气力,又往上冲起数丈。

    可是这样一来,赵鱼再无垫脚之物,已无继续上升的可能。站在屋顶的众人无不凝神屏息,紧握兵刃,就等赵鱼坠落下来,大家将他乱刀分尸。

    荣景抿了口酒,道:“这个姓赵的处境很是不妙啊。”云无心笑道:“他做事,我放心。”

    只见赵鱼钢刀挥动,砍下他提在手上那具尸首的一截手腕,那只断腕自然成了供他发力的垫脚石。赵鱼到达新的高度,钢刀又是一挥,又在那尸体砍下一样东西。

    众人哪料到赵鱼居然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向上跃升,不由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眼看赵鱼身影由大变小,渐渐远去,纵使有人想要追赶,亦是无能为力了。忽然一人厉声喝道:“狗贼,把命留下来!”

    一根铁枪脱手而出,挟带着尖锐刺耳的耳音,去势十分迅疾,片刻间追上了赵鱼,枪尖在赵鱼后心嗡嗡作响,随时要将他刺个透心凉。

    赵鱼长笑一声,凌空倏地翻了个跟头,落下身时,双脚却稳稳站在枪杆之上,动作流畅自然,毫无违和失常之感。

    他借着铁枪巨大冲击力,一口气向上冲了好几丈,人在空中,清风徐徐,衣袂翩翩,长发飘飘,好不爽快!

    铁枪势力即将衰竭之时,赵鱼猛地提起身躯,一只脚用力反踢,铁枪呼啸着朝屋顶倒飞回去,不逊于适才袭击他的速度,另一脚踩着早已准备好的发力点。

    掷枪之人见得铁枪直奔而来,大骇之下,急忙向后跃出。长枪破空而来,犹如雷轰电闪一般,压根不给他闪避的余地。

    长枪“嗤”的一声,贯穿身躯,惯力推着他撞破屋顶,落入花厅,压烂一张桌子,牢牢钉在地上。

    赵鱼向上向上,下面的房屋,人物,已经成了一块块巴掌大小的豆腐,一个个小黑点,他似乎穿入乌云之中,他听到了嘹亮的鹤唳。

    云无心笑道:“他终于搭好了梯子。”荣景笑道:“万一骑鹤的人伸出的不是援手,而是掀翻梯子的手呢?”云无心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是因为他的言语,而是她看到了从乌云中传出来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来自天上的闪电,而是刀光。

    八人骑着六只大鹤,从云层穿出,八把长刀,拖着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光芒,从四面八方,向赵鱼疾劈。

    本来接应赵鱼的人,却成了截杀赵鱼的人。

    赵鱼脚下已经没有借力发挥的落点,面对这八人凌厉凶猛的攻势,空有一身本领,发挥不出来,整个人似断线风筝,向下急速飞落。那八人显然抱着取他性命的念头,驾驭大鹤,紧追不舍。

    眼看赵鱼身影由小变大,越来越近,见得他衣裳破碎,身上几处带伤,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好在都是皮肉之伤,看起来极是吓人,其实并无大碍。

    赵鱼离屋顶相距尚有二三丈,站在屋顶上的人见得他浑身是血,均认为他受了极重的伤,按捺不住激动,大声吆喝,七人叫道:“别跟我们抢功劳!”手拎七种武器,从七个不同方位掩杀过来。

    这七种武器分别是刀、剑、流星锤、开山斧、铁牌,铜锏、蝎尾鞭。那八个骑鹤的人追击赵鱼快到屋顶的时候,忽然脱离接触,在高处监视。他们离赵鱼远了,才确保不被赵鱼夺走大鹤,不给云无心翻盘机会。

    赵鱼右手挥出,刀光匹练般泻出,卷住了使刀的人,那人身首异处。赵鱼趁着刀势未老,顺手牵羊,将使蝎尾鞭的剁成二段。接着弯腰俯身,流星锤从他头顶掠过。他钢刀穿过自己裤裆,捅入开山斧的小腹。

    他右脚扫出,踢断流星锤双脚,那人直挺挺的跪在他身前。赵鱼抽回钢刀,刺入那人心口。使开山斧的“嘿”的一声大叫,从后面举斧劈落。赵鱼反手出刀,切开使斧的肚子。

    使剑的,使铁牌的,使铜锏见得同伴接二连三倒下,不禁悲愤交加,喉咙发出一声高似一声怒吼,三人势若疯虎,舞动兵刃,向赵鱼击至。

    赵鱼举刀“咣当”一声,不仅将铁牌劈成两半,也将藏在铁牌后面一张脸劈成两半。赵鱼使得顺手,弹指之间,又将使剑的,使铜锏的相继击杀。

    可是他杀了这七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屋顶上的人还是密密麻麻,前赴后继的扑了过来。

    荣景今晚不要伤亡数字,他只要拿下云无心。

    赵鱼挥刀劈杀,人头滚落,鲜血飞溅,他忽然想要大口呕吐,有扔掉钢刀,任人宰割的奇怪念头!他这样做跟屠夫有什么区别?

    云无心看着身陷重围的赵鱼,脸上表情复杂得很,也不知是悲伤,是后悔,是愤怒,还是怨恨,此刻她的心就像盛了一碗放了各种调料的汤,唯独缺少喜悦。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

    她赢的次数多了,难免会产生西门无忌已经上了年纪,观念僵化,畏手畏脚,跟不上形势变化,犹如朽木一样不堪一击,而她是年轻一代佼佼者,思想开明,锐利进取,引领潮流,可以左右命运的错误念头。

    如果西门无忌真的被时代淘汰了,屡战屡败的他为什么还有众多的追随者,基本盘为什么还牢牢的抓住他手里?

    既然她都能做别人的饺子馅,西门无忌为什么不能把荣景当作猎物?

    荣景勉强掩饰面上的喜悦,笑道:“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我不可能一直做输家,这一次我准备的比你充分,所以我理所当然赢了,你投降吧,你给我台阶下,我给你体面。”

    云无心道:“既然我选择了赌,那赌成什么后果我都得接受。投降从来就不在我的选项之中。”荣景道:“你还想赌?”云无心道:“到目前为止,我好像还坐在赌桌上。”

    荣景道:“既然你要赌,我就陪你赌到底。可是我好像看到你手里已经没有一张牌,口袋里没有一个筹码,请问双手空空,口袋干净的你,准备拿什么跟我赌?”

    云无心道:“笑话,谁说我手里没有牌?”荣景哈哈大笑,道:“什么牌?”云无心冷冷道:“当然是要命的牌?”荣景道:“要谁的命?”云无心道:“当然是你的命,我的命。”

    荣景盯着她,目光如刀,仿佛要从她眼睛深处挖出不可告人的秘密,慢慢说道:“你想与我同归于尽?”云无心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反正我们都是熟人,我不拉你们垫背拉谁啊?”

    她抬起头来,正要张嘴呼叫,荣景忽然叹了口气,带着非常迷人的声音道:”你是不是想要叫唤阿大,阿二?”一听到这句话,云无心好像给他扼住了喉咙,全身的肌肉渐渐僵硬,冷汗已渐渐从手脚沁出。

    荣景道:“你叫他们不一定会回来,但是我有办法让他们出来。”云无心眼眶忽然红了,眼泪似将流下。她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见得十个人昂首挺胸从外面走了进来。

    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只木托盘,每只木托盘上面都摆放着一个人头。这十个人头正是十处炸点的负责人,阿大,阿二亦在其中。这十个人头皆是眼珠子瞪得滚圆,死不瞑目。他们张开的嘴巴似乎在呐喊,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云无心几乎无法坐稳,噙在眼眶里没有流下的泪水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这十人把十个人头放在一张空桌上,然后唱着慷慨激昂,不辱使命,凯旋归来的曲子,得意洋洋地走了。

    荣景道:“幸好我有一把钳子,要不然就让你这张要命的牌打出来了。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身边总要放一把钳子,至少在关键时刻,可以将某些顽固的,不听话的东西,喀嚓喀嚓三下五下,钳得稀巴烂。”

    辽阔的天空,已经完全被乌云占据,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云无心忽然笑了,道:“那我只好跟你拼命了,现在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我的性命而已。”她说话的时候,脸却往叶枫那边转去,她想在临死之前,向他表达歉意。夫妻本是同林鸟,她不应该适才做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寒心决定。

    苏岩也在看着叶枫,道:“大师兄,你为什么不放下武器,还要浪到什么时候呢?”叶枫一脸坏笑,道:“我要是不浪就不是叶枫了,男人当生如流星,不浪到无声无息怎肯罢休?”他缓缓拨出鞘中长剑,平举胸前。

    剑长三尺五寸,剑宽一寸八分,剑身刻着云朵,枫叶图案,整把长剑取自昆仑山玄铁铸造而成,散发出幽冷的寒光。这把剑正是云无心赠予叶枫的定情信物。

    云无心见得叶枫郑重其事的举起长剑,凄苦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被叶枫当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百般呵护的感觉。拼命压抑的泪水终于流下,叶枫心胸跟大海一样宽广,才懒得跟她怄气计较。

    叶枫痴痴凝视长剑,脸上肌肉不停抖动,各种不同表情在他脸上交替转换。他长长叹了口气,手中千锤百炼,大师铸就的长剑忽然化为细细的粉未,从他手指缝落下。真正的爱情,是不存在抛弃,切割这些想法的。

    既然想法不一致,又何必强求?

    云无心咬了咬牙,纵身向荣景扑去。心里仅有的一点希望都被彻底击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死早出头。

    叶枫也咬了咬牙,“嗤”的一声,拨出在右胸上的长剑。另一只手候着的手早点了伤口边上的穴道,敷上阻止流血的金创药。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举起的长剑,剑身上满是殷红的鲜血,有他的血,有余冰影的血,他们的血融在一起,分不出来这是谁的血,那是谁的血。

    他是个孤儿,自幼被余观涛夫妇收留,在他的心里,他已经视余冰影为血浓于水的亲人,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妹妹脱离苦海。

    惊天动地的雷声中,大雨如注。

    雨水洗去了原先遗留在地上的血迹,但是又有新的鲜血汇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