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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31

    三十一、大局已定

    砀山派。

    除了山路两旁,金灿灿的银杏树在诺大的砀山派里到处都有种植,或列植,或三五株一个组团伴在亭子旁、围墙边,或孤植于水边、角落里。金黄的银杏叶到处散落,假若从高处俯瞰,砀山派里一片金黄。

    一行人穿过重重建筑进入正殿,准备举行今天重头戏——结盟仪式。

    说是结盟,实际上是城下之盟。不过现在双方的面子都好看,底子里就没人计较了。

    砀山派上上下下早已把正殿布置好,除了里里外外遍插了“唐”字旗,正殿中央更是挂着一面特大号的“唐”字旗,旗身黄底黑字,对应唐朝尚土德主黄色的皇家气象。

    大殿两边分别摆放了二十五桌席位,正中有两席,共五十二席,显然将要在此举行隆重的庆祝宴会。

    “皇帝特使到!”砀山派弟子声音在殿外响起。

    “皇帝特使到!”

    “皇帝特使到!”传信声陆续响起,层层往殿内报去,皇家礼仪一分不少。

    郭崇韬换了一身代表三品以上官员的紫色官袍,双手捧着圣旨小心翼翼的走在最前头。其身后紧跟着他的心腹爱将毛璋和王正言,再之后是其子郭廷诲、郭廷说和一众捧着物件的随从。

    毛璋本为梁军戴思远的部将,七年前银枪军叛变时毛璋携沧州降唐,被封为贝州(贝州乃魏博六镇之一)刺史。灭梁一战,毛璋奉命率亲信牙兵一同出征,适逢张筠叛梁,毛璋所部被派往接应。毛璋年纪比“地仙”张筠小几岁,他两在敛财、经商方面颇有共通语言。

    王正言本是魏州观察使,文官。同样在“银枪军”叛变时投降唐国,王正言如今身居六部当中的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同样身穿三品以上的紫色官袍。

    毛璋、王正言在弃暗投明之前和袁象先一众相识,弃暗投明之后照样获得重用,其榜样的力量不可谓不明显。王正言更身居户部尚书要职,其中招抚安置、对有功之人进行赏赐都是户部的日常工作,连日相处下来,砀山派众人均认为新朝廷会厚赏他们。

    大殿内,砀山派精英弟子以上数百人已各就位等候皇帝特使宣读圣旨。

    郭崇韬意气风发的站在大殿正中的舞台之上,其余连同袁象先在内的所有人均跪下听旨。

    郭崇韬打开圣旨,宣读道:“门下:昔宗周煌煌、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宣武军节度、宋亳耀辉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兼检校太尉、平章事袁象先明德有功,益显臣节,宜加封食邑六千户,进兼开封尹,不移镇,余如故。同光元年十月初六,枢密使郭崇韬宣。”

    圣旨宣罢,众高呼万岁,袁象先起身欣然接旨。

    短短百余字的圣旨意味深长,六千户食邑对袁象先不过是身外之物,不移镇代表袁象先一脉可以继续坐镇宋州,砀山一脉的利益得到最大保障。而进兼开封尹虽然是名誉职位,他本人可不会真的去开封赴任,但从此在名头上袁象先与兼任洛阳尹的张全义打成平手,也由此可看出李存勖对他老人家相当重视。至于刘贵妃认张存义为干爹这种狗血剧情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袁象先也该为这赏赐满足了!

    “啪啪!”

    郭崇韬啪了两下手,其随从会意把随手捧着的礼物分别交给砀山派的门人。

    户部尚书王正言走到一旁和颍州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唠叨道:“这些礼物里除了一些古玩和袁太尉的新官服外,其中那个大箱子里有百余份已经加盖了吏部公章的委任状,而委任状里空出了委任人名字,我看指挥使大人可有一段时间忙活咯!”

    王正言说罢指了指其中一个正在被两个下人抬着的大箱子。

    “多谢大人提点!”李仁罕马上回礼道,双方双视一笑。

    李仁罕乃袁象先麾下第二号猛男,他除了外貌特别猛以外肚子里也有几分墨水。王正言乃一介文官,他心底里还是比较喜欢有脑子的人。他可不希望那堆委任状上补上的名字全都是一些四肢过于发达的武人。

    顺带一提,袁象先麾下的头号猛男叫王晏球,此刻正在黄河一线为段凝大军打前哨,其驻扎目标乃开封城北的封丘。

    袁象先接过圣旨后,示意众人入席就坐准备开始晏会。五六百人浩浩荡荡入座,好不热闹。

    席间,坐于主席的袁象先大声宣布道:“自今日起,我派正式归入唐军麾下,砀山派正式解散,他日若有英豪重铸‘信陵’振臂高呼,我派自当再现于江湖。”

    说罢,袁象先解下腰间挂着的名剑“信陵”递给旁边的郭崇韬。后者满脸疑虑,不知道要不要接过“信陵”。

    袁象先斩钉截铁道:“这是砀山派的命,自汉高祖立派之初就已经定下的祖训,每逢改朝换代,我派都应当顺应时代潮流,要么陨落,要么重生。梁太祖建国之时垂怜我砀山派,使我派一直苟延残喘至今,既然今天我派上下弃暗投明迷途知返,我自该拨乱反正。希望大唐国运永固,我派再无重生之时。”

    刘邦虽是开国皇帝,但他也看得开,明白再强大的皇朝也有陨落之时,故才为砀山派立了这种盛世时隐、乱世时重生的祖训。

    花无百日红,人也如此,所有事物都逃脱不了这种宿命,武学门派自然也有盛衰。千余年间,砀山派的主事们大都能遵循先辈的教导因势成事,故砀山派在几度瓦解后也几度重生。

    今天袁象先递给郭崇韬的名剑“信陵”早不是刘邦当初所铸的“信陵”,如今的“信陵”乃唐太宗李世民的堂兄李孝恭重铸。假如天下出现下一把“信陵”,那或许就是乱世再现、砀山派重建之时。

    “希望大唐国运永固,我派再无重生之日。”突然间,砀山派众全体起立高呼道。

    其实,袁象先对朱梁早不抱希望,他等这天久矣,荡山派上上下下也等这天也久矣。假如唐国能收拾乱世统一天下,按祖训砀山门徒自当偃旗息鼓做回普通百姓,他们大都盼着天下一统的到来。

    荡山派再无重生之日,是他们对天下太平最美好的渴望。

    一个门派,有盛有衰是自然规律。一座城,也如此,即使千年古城也不例外。

    四十余年前黄巢起义兵锋席卷全国,作为当时唐朝东都的洛阳自然未能幸免,黄巢的农民起义军曾一度攻陷洛阳。农民起义失败后,随后的军阀混战洛阳成为了各方军阀的必争之地,千年古都终毁于连绵不断的战火,战乱留给洛阳的只有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三十余年前,张全义初到洛阳时,这里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当时张全义麾下也不过百余人。他从部下里挑出18人为屯将,到周围18县的存墟村落树旗张榜,招抚流散逃亡的民众,劝耕农桑,恢复生产。张全义为政宽简,除杀人者要偿命以外,其余皆从轻处罚。“无严刑,无租税”,民归之者如市,又选壮者教以战阵,以御寇盗。数年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洛阳周围30里内,有蚕麦丰收的农家,他一定亲自到访,召来全家老幼,赏给酒食衣料,表示慰劳。渐渐的,洛阳极其周边18县恢复了生机。

    张全义到洛阳至今已超过三十年,洛阳城如今的规模虽然远不及其鼎盛之时,但已然走上了恢复的道路。在这乱世里,除了开封,当数洛阳最为繁华,但如今的开封已然成为不设防之地,洛阳则将再次成为帝国的国都迎来它的涅槃新生。

    洛阳城西,河阳节度使、魏王府、正门前。

    “早几天就看到王府里里外外在张灯结彩,怎么现在才申时二刻王府就点灯了?天还亮着呢?”

    “嘘!我听说王府里来了贵客,不要乱说话。”

    “我们也没议论什么,怎么就乱说话了?”

    经过魏王府门前的途人看见王府里早早亮起了灯火,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此刻,距离砀山千里之外的洛阳,另一场册封宴会正在举行。

    魏王府深处、会客别院。

    包括张全义在内的张家最核心成员均在此,他们的客人来自北方,以伶人景进、四绝高手之一的神剑子为首唐国使团。

    张全义一方总共五人,除他外还有其亲弟张全武、长子张继祚、女婿李肃、李肃从弟李专美。

    唐使团的代表除景进和神剑子外,还有同州节度使朱令德,李存勖的亲信太监马绍宏,相州刺史袁建丰。刚好也是五人。其中伶人和太监同是为皇家服务的内臣,代表的是皇宫内的势力。

    多年来,张全武和唐国朝廷保持了良好的联系,景进、马绍宏也没少收他的财物,有熟人居中说话,谈话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神剑子位列武林的四绝高手之一,等闲难见他露面,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唐四大家族里符家的供奉,灭国大战的成败在此一举,国家需要他时他当然义不容辞。不过神剑子的性格和逍遥子不一样,嘴上功夫不是他所长,反正有其他人在,他就安心的一边喝茶一边陷入沉思好了。

    伶人景进把刘贵妃的教命递给了张全义,教命里无非是贵妃认亲的老套说辞,什么一见如故、相逢恨晚统统都是废话,双方素未谋面,刘妃隔空认亲无非是看中了对方的政治资本。

    景进作为伶党的头号人物,容貌美得更是无法以笔墨形容,敬新磨和“她”相比也相形见绌,即使把倾国倾城、沉鱼落雁这种形容女子的词语放在景进身上似乎也没有不妥。假如不是知道景进确实是男儿,而且“她”也徐娘半老了,现在穿着女装的景进连张全义这种老江湖恐怕也要看走眼,此刻张全义心里正嘀咕着李存勖会玩。

    “恭喜国丈大人!”阉官马绍宏边行礼边恭喜道。

    “有劳马公公走一趟了!”张全义点点头道。

    景进幽幽的看了马绍宏一眼,示意后者不要说话,“她”问道:“国丈认为我军最快何时能攻进开封城呢?”

    张全义想了一想开封即将陷落的画面,老脸一阵黯然、道:“汶上已经陷落,我看军队进入开封城也就是这三四天的事情吧。”

    景进看了张全义好一阵,觉得对方不像是胡诌,“她”不解道:“开封城城高池深,城防工事冠绝天下,按道理单单是外城墙随随便便也能守两三个月,之后还要进行巷战和宫城战。我虽然同意段凝那几万军马不回救开封的看法,但是说几天就能把开封收拾掉,实在难以想象。”

    张全义捋了捋胡须,看着李专美道:“专美给景大夫介绍一下你知道的情况吧。”

    景进虽然是伶人,但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是从三品的高级荣誉官衔。

    李专美,40岁,出身自陇西李氏,和李唐皇族有同一个祖宗,妥妥的超级名门子弟。张全义纳李肃为赘婿后,李专美也因着家族关系和个人才学得到张全义的重用,现为18屯将之首。

    李专美得体的行李后道:“以开封城的城防的确很难被攻破,但这需要有一个前提,要有足够的人去防守才行。这种天下独一的大城,没个两三万人连城墙上都站不满,现在开封城里顶多只有三四千兵马,连守卫皇宫都嫌人少,遑论守城?何况城里的民兵和不良人被我调走了大半,开封城里万一出了民变恐怕连维持秩序的人都没有咯。”

    那时候的不良人就是现代的警察。

    李专美看着景进将信将疑的表情,续道:“段凝这人有点本事,过去得势的时候他常常挖我们的墙角,甚至把手伸向了18屯将。张公在洛阳扎根几十年,恩惠遍布,假如不是迫于形势假意投降18屯将里怎会有人委身段凝?前不久,段凝命人潜回开封办事,其中两人正好是我们的屯将,他们一个握有民兵指挥权,另一个是不良人的头头,正是他们二人把人遣走的。段凝还以为自己把控着大局,殊不知大局已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郭大当家没考虑到的漏洞专美给他补上了。”

    张全义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景进的手臂,说道:“全赖景大夫神机妙算,专美才得以立此小功。老夫有一事想请大夫帮忙,不知……?”

    张全义突然间把奇功推给景进,后者立刻喜上眉梢,听到对方好像有话难以启齿,马上道:“国丈言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张全义欣然道:“如今开封易主在即,本是天下重回太平的喜庆日子。但泽、潞两州的战事还没结束,李继韬仍在垂死挣扎,为免李继韬见事不能成逃往契丹,景大夫何不建议皇上赦免他的罪过?如今李继韬的两个爱子正在开封做人质,只要拿人质做筹码,不到李继韬不服!哎!老夫一切只为国家着想,恐皇上会怪罪。”

    泽、潞两州地处河南、河东、河北三地交界,地理位置极其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朱温就曾在对潞州用兵时吃过李存勖的大亏。张全义的地盘北邻泽州,尽管李继韬势弱,但张全义担心李继韬玩起命来万一能闹个旷日持久,势必会对他的利益造成重大损害。毕竟唐国的张文礼叛乱才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比李继韬实力还要弱的张文礼也闹了个天翻地覆,平定张文礼叛乱唐军前后足足搭上了三位名将和无数将士的性命。小心使得万年船,既然有和平解决事情的机会,张全义怎肯放弃?何况他只是给景进提意见,要不要和李存勖说是景进的事,李存勖真要怪罪大概也不会把景进这“美人”杀了吧?

    毕竟李继韬的叛乱性质极其恶劣,看在张全义份上,景进还是把对方话掂量了好一阵,“她”看向朱令德问道:“朱大人怎么看?”

    朱家的地盘东挨张全义的河阳军,和李继韬也是邻居,泽、潞二州的局势自然是朱令德的关切对象。朱令德心里也掂量了好一阵,毕竟他是郭崇韬的女婿,郭家和宫里的宦官伶人关系一向不好,也不可能好。宫里的人本不该干政,既然要干政,后宫的各种势力必然会联合起来和朝廷百官过不去,郭崇韬既是百官里最有实权的人物,双方的正面冲突几乎是难以避免。虽说现在郭崇韬和其他大臣联名上书皇帝立刘玉娘为后,宫里宫外的关系看上去和谐了几分,但朱令德清楚这只能是暂时的和解,一天郭崇韬还占着枢密使的位置,郭家和后宫的争权一天不可能停止。

    摸不清景进问话的用意,朱令德索性直话直说:“李继韬的军队大多是他爹留下来的精锐,战斗力比起‘银枪孝节军’也不差多少。现在要造反的不过是他一人,假如要他去开封领回他两个儿子,到时候还怕他不束手就擒?”

    “万一皇上看到李继韬时心情不好,我们来个出尔反尔就好。”袁建丰补道。

    袁建丰乃相州刺史,是李继韬的东边邻居,和平解决李继韬反叛事件同样符合他的利益,故老练的他及时来个默契的对答。

    “小人已经帮景大夫想好说辞了。”李专美笑道。

    张全义不愧是老狐狸,建议和解决方案同时提供,道行稍差者随时可以给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哦?说来听听。”

    李专美欣然道:“西汉立国之初,刘邦准备大封功臣,但他的手下有不少人都认为封赏不均而大发牢骚。为安抚人心,刘邦问计于张良,张良说陛下最恨谁就厚赏谁,这样让所有人都有得赏的希望。雍齿三番五次背叛刘邦,刘邦结果把雍齿封为侯。连雍齿这种小人都能得到厚赏,群臣再也没有人认为刘邦封赏不公,人心自此大定。”

    李专美一番话下来,等于把景进捧成张良般的国之重臣,这么好的建议不听,除非景进脑子抽风!

    “如此甚好,皇后娘娘也有一嘱托要我传达给国丈。”景进话风一转,也提起了要求。

    景进已经提前称呼刘玉娘为皇后。

    “愿闻其详!”

    景进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后道:“听说刘鄩之死与国丈或多或少有干系。皇后担忧刘鄩的未亡人终有一天会报复,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希望国丈能斟酌。”

    逼死刘鄩的计划由赵岩、张汉杰、段凝等谋划,最终由和赵岩等人貌合神离的张全义命人实施,张家绝对是刘鄩的仇家之一。

    至于刘鄩的未亡人,则是闻名当世的天下第一美人花见羞。虽然张全义一直搞不清楚赵岩的真正死因,但赵岩的死花见羞必定脱不了干系,刘玉娘所谓的忠告自然不是危言耸听。至于花见羞的后续报复途径嘛,她现在是一寡妇,天下最美的寡妇,万一她动了心要进后宫陪伴君王,谁能拒绝?刘玉娘不担心就怪了,张全义也不能不防这一手。虽说郭崇韬曾经答应刘玉娘对付张德妃和花见羞,但花见羞一向声誉良好,郭崇韬爱惜自家名声而不杀花见羞是很可能发生的事,为稳妥计,故刘玉娘希望张全义能在这事上出点力。

    “嗯,这样吧,专美今晚马上带一队人马赶往开封,见机行事,能杀谁就杀谁。”张全义吩咐道。

    “诺!”

    当初,赵岩等人谋划杀害刘鄩的奸计能得逞,或多或少是利用了皇帝朱友贞想侵犯花见羞的念头。之后刘鄩死了,赵岩却跳出来要和皇帝抢女人,结果谁也得不到花见羞,反而赵岩到头来还丢了命,最终导致东线梁军节节败退,局势不可挽回。

    如今,张全义下令清除花见羞,他与朱友贞的割裂再不可挽回。

    袁象先和张全义的先后表态和站队,代表大局已定,中原势将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