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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秀才

    盐荒依然在持续,京师中举荐太子的大戏也已开幕,但苏贞百里更关心即将开始的保定府院试,因是省城,直隶学政衙门第一场院试巡考便从保定府开始。

    四月初八,五更刚过,苏贞百里便早早起身,在春柳的伺候下好好梳洗了一番,因要防着考试肚子不舒服,早点便用了些清淡的小菜米粥之类,荤腥是一点不沾的。而后便带着小厮,提着考篮出了门。有了之前县试与府试的经验,苏贞百里应付起来便稳了许多。与徐闻,安定远在学宫门大街汇合,又检查了一遍考试之物,便拿着考牌进了考场。此时天色依然漆黑,好在考场里挂着一串的灯笼,亮如白昼,位置倒也好找。看着眼前的位置,苏贞百里有些发懵,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脸,疼,看来不是做梦。心中不由谢过漫天仙佛,这次位置竟然和府试的位置是同一个,便是苏贞百里都觉的不可思议。院试是依照考牌分配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得随意乱坐。也不像院试时,只需进来早些便能抢到好位置。能在同一考场座到同一个位置考试,这几率堪称逆天了。想着总归不是坏事,苏贞百里便欢欢喜喜地放下考篮,拿着事先准备的抹布,就着旁边的清水,将座椅板凳仔细的清理一遍,方才满意的坐下。

    因着时间紧张,基本上院试就考一场,时间一天,考试内容也是一大一小两题,没有复试和面试,考中了便是秀才功名,考不过就只能等下次了,一场定生死,就是这么直接粗暴而又不讲理。需知北直隶所辖统共有十二府又六个州,其中顺天府的院试归京师礼部管理,是单独考试的,其余的十一府并六个州的院试都要轮流进行。今年又是乡试年,八月底便要举行直隶乡试,现今已经是四月初,学政衙门要在短短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将十七个府州的院试全部完成,可见时间多么紧迫,那里有时间再搞复试,这也是清朝科举与明朝科举不同之处。

    天刚刚亮,所有考生将将坐定,学政便直接放了考题,连考试前的仪典都省了。好在苏贞百里早有准备,考试之前便知道了考题,素日里又做了多次练习,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旁边又有徐翰林帮忙修改润色,做出来的文章自然水平极高,中个秀才是绰绰有余的。看着熟悉的考题,苏贞百里欣欣然铺开了稿纸,提着笔开始作答。因着心中早有腹稿,写起来自然极为顺当,不过一个时辰,便将两道考题做好了。趁着间隙,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休息了半个时辰,期间又详细检查了数遍,将其中需避讳的字,句等做了处理,确保万无一失才稍稍放松了一下。待到手腕臂力恢复,便开始一笔一划的将文章抄到答题纸上,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与懈怠。同在考场中的徐闻并安定远两人见了考题后,心中俱是狂喜,若不是身在考场,只怕要大笑一番,以解此刻心中欢喜之情。二人素日里本就积累深厚,只是自身种种原因一直科举不得中第,没想到此次时来运转,竟然押中了考题,自也是下笔如有神助,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将考题做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时间竟还不到晌午。院试规定考生午时前不得提前交卷,三人只能干坐着四处打量,又见着其他考生抓耳挠腮的答题,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听得云板响动,已到午时,便有一些考生起身交卷,徐闻自是头一个,他本就生性好动,即已答完题目,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的,早早便捧着试卷上交。依院试定规,为公正取仕和避嫌,试卷初次批阅,需请距离保定五百里远的五位书院的院长一同批改,这五人需是举人功名,且与保定府没有亲戚往来,方可担任评卷官。院试的试卷需现场糊名,糊名后交于五人依次评阅,如是某人觉得合格,便在卷子上写个“取”字,若卷子上得了三个“取”字,便可以将此试卷再交学政评阅,如学政亦觉得可录取,便在试卷上写个“中”字,合起来便是“取中”二字,那么此试卷的考生便算考中了。阅卷结束后众人会先依据取字的多少排一个大体的名次,然后拆了糊名纸,再由学政大人将排名靠前的试卷再筛选一遍,以排定最终名次。当然各位府试的案首是万万不能落第的,在拆了糊名后,学政大人会根据各府上报的名单进行核对,若是未取中的话,会进行补录,只是录取的名次不会高。

    监考的司吏将徐闻的卷子糊了名,当场验看无误后,交给坐在一旁的五位院长手里,几位院长也不客气,当场便批阅起来。因院试还在进行中,考试大门依旧关着,交完卷子的考生需要达到一定人数才能被放出,众人只能在门口排队静等,待到人数足够了,才能放一批出去。徐闻便和几个提前交卷的考生依着规矩排起了队等着开门。

    不想正要凑足五十人的时候,便见一个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轻声询问道:“哪位是童生徐闻?”,众人互相看了看,指着最前面的徐闻道:“最前面那位仁兄便是了”,小吏谢了,起身到了徐闻旁边,恭敬说道:“徐童生且随我来,学政大人有请,想要见见您”。徐闻不明就里,但是当着这么多人亦不好直接问缘由,点点头随着小吏到了监考房外。那小吏进去禀报了片刻,便出来请徐闻进去,却见监考房中,一位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却穿着从二品的补服,正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徐闻。

    清朝学政俗称学台、学院、学宪。其官与布政使、按察使不同,严格意义上说并非地方官、而是由皇帝亲自委任指派的官员,反倒是类似钦差的性质。各省学政并无固定品级,若以侍郎而授学政即为从二品,以郎中授学政者即为正五品,唯其必须是两榜进士出身。徐闻见着这位学政大人直愣愣的望着自己,浑身便有些不自在,只得强撑着,依照晚辈的礼数行了礼,又给监考房中的五位院长行了礼,方才起身站在一旁。学政冲着徐闻点点头,笑着安慰了一番,又冲着五位院长点点头,便说道:“考的不错,你的试卷刚才五位监考院长都荐了,本学政也看了,很有可取之处,望你今后勿要懈怠,用心读书,待到八月乡试也必有得中桂榜的机会,且先下去吧”,徐闻闻言只得又行了礼,缓步退出监考房,见着他行事稳重,没有唯唯诺诺的形态,学政满意的点点头,便继续低头批阅试卷。

    徐闻刚出了监考房,便见着小吏又带着安定远走了过来,两人见面俱都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错身走开了。徐闻到了考院大门口,却发现正好前一批考生刚刚放出去,只能重新站在门口等,不过半刻钟,便又见着安定远也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不约而同的往考场望了望,并没有见着苏贞百里的身影出现,直到满了五十人,两人跟着出了考场,也没见着苏贞百里,心中微微有些意外和担心。

    苏贞百里誊抄完毕,又仔细检查了两边,发现无误后,心中松了口气,揉着微微有些酸疼的手腕,待到试卷上的墨迹干透了,才收拾物品去交卷。此时已经过了未时,学政与五位监考的院长刚刚吃过午饭,正在监考房中喝茶休息。苏贞百里将卷子交给小吏糊了名,便要离开,却是被一位院长莫名叫住,言道:“小子暂且等一下,我观你年纪不大,可是初次院试?县试院试名次如何?”,倒把苏贞百里给难住了,依例监考院长不能与考生交谈,更不能问及对方姓名,一旦在考场说出名字便算违规,考官可以取消该考生的考试资格。这位院长也是临时起意,只因见着苏贞百里像自己的一位故人,情急之下便开了口,说完便有些后悔,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将自己说出的话收回吧?一时也陷入了尴尬境地。旁边学政和几位院长正欲开口解围,便听苏贞百里指着旁边一株正在盛开的白海棠,吟道:盈盈一点芳心,占多少春光,问卿知否?红妆莫斗,谁得似净骨天然清瘦。神娟韵秀,雅称个花仙为首,还要倩流水高山,花前慢奏。

    却是半阙《玉烛新》词,苏贞百里吟完后,拱手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直到见不着人影了,学政并五位监考方醒悟过来,众人心中暗自称妙,一句“问卿知否?”算是解了这位院长的难题,一句“雅称个花仙为首”则是变相点出自己乃是府试案首,端的是妙不可言!

    却见一位监考院长自小吏手中,一把抢过苏贞百里的试卷,始一打开,便见一笔好字映入眼中,心中不免暗自赞了一句“好”。便开始批阅起来,从头读到尾,只感觉字顺理清韵美,说不出的舒爽与通透,拿着手里便有些不舍得放下,反复读了几遍,方在卷尾处写了个取字,又盖了印信。才交于下一位,如此接力一番,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方才转到学政手中,便见卷尾写了五个“取”字,皆盖了印信,便明了了五人的心意,这是推荐为甲等头名的意思。一般而言,评卷官只需在卷子上写个“取”便可,若是加盖了印信,便如后世看帖子给予点赞加强烈推荐一般,表示此文章非常好,希望大大们能特别关注,取中名次尽量要靠前些的意思。

    学政微微一笑,一手抚卷,一手拿笔,却是要边看边批,只是这拿笔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无他,苏贞百里的试卷实在太完美了,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若不是刚才见了考生本人,学政大人都以为自己是在看一位翰林老手的卷子。揉了揉眼睛,放下笔,双手拿起卷子又读了几遍,最终只能放弃,不得不承认这篇时文写的确实完美,即便是断句,避讳甚至是之乎者也这类语气词都用的恰到好处,竟然一字都改不得。学政心中却是欣喜,头一场便得此佳才,真是好兆头啊!提笔便在苏贞百里卷子上写了甲等第一名的字样,竟是糊名纸都不揭开便定了头名,堂下五位监考见了,俱都欢颜,一时间考房内的气氛竟多了几分喜气。

    明朝时,院试需一省之童生俱汇聚省城,由巡视的学政统一考试,然后统一录取,这样做无论时间还是所需的人力,物力都十分巨大,而明朝的院试案首只有一人,因是从全省学子中选拔出来的,故明朝院试的案首含金量极高。到了清朝入关后便进行了改革,设立了专门的省一级的学政衙门统一筹划与安排,学政衙门按照一省之行政区域进行划分和巡考。学政大人在任职期间,每年安排一定的时间,对一府或者数府进行巡考,这样既节省了考生来回奔波的时间,也节省了考试的费用,同时由于巡考之时,考官对不同地区给出的考题不会雷同,可以有效避免考题泄露的风险,亦可以更有效的选拔人才。

    以直隶本次院试为例,保定府作为省城,所辖州县单独院试,考生可就近参加,无需远途奔波,大大节省了考生和考官的时间。学政巡考的下一站乃是天津府,但是附近的通州虽为直隶州,与知府一级等同,但在学区划分却和天津府划到了一起,故天津和通州的院试是一起举行,录取时候也是一并算作一起。学政巡考制度虽然节省了时间和财力,但却导致院试案首数量的增加,往往一省之内院试结束时,院试案首少则十几人,多则二三十人,含金量自然下降很多。因学政大人巡考的地区是随机的,有时学政大人精力充足,便会一府一试,有的时候遇到精力不济或者不便之时,便会将周边几府的考生集中起来一起考试,总之怎么考,在哪里考,全看学政大人的意愿,别人是无从置喙的。院试案首一多,价值便也下降了很多,到了这个阶段,便是得了院试案首也不能百分百在乡试中考中的。需知考中秀才不过是堪堪跨进仕大夫的门槛,秀才只是代表了身份和功名,却是没资格做官的,乡试中第的举人却是完全不同,举人不但是彻底进入了士族的行列,享有一系列的特权,且还有资格出来做官的。

    此次保定府的院试巡考前后不过八九日便结束了,虽前后有近三千人参加考试,但是对于阅卷官来说却是轻松,都是些积年评阅试卷的老手,考生的卷子看上一遍,中或不中便能评判个八九不离十。是故不过三五日时间,近三千份试卷便评阅完毕,学政大人又依着府试报上来的名录核对一遍,见着没有什么纰漏,便点了录取的名单并排定了名次。此次保定府院试录取的人数不过九十六人,其中正榜六十人,副帮三十六人,录取率不过百分之三多一点,简直低的令人发指。所谓正榜,便是堂堂正正的凭本事考中的考生,朝廷会给与考中的童生秀才功名,今后亦不用再参加学政衙门的过关考核,只需静待乡试即可。至于副榜的意思嘛,便是你们这些副榜上的考生,此次考的马马马虎,勉强过关,但是距离正榜还有一定的差距,可是朝廷特别给与恩典,也奖励你们这些考生秀才功名,可以参加乡试,除非乡试中第成了举人,否则每年都要参加一次学政衙门的考核,连续三次考核而两次过关者算合格,合格后便不用再参加考核了,算是成为了正式的秀才,若是考核两次均不合格则会降为童生,需从新参加院试,所以得中副帮历来最让考生头疼。

    好在接下来的乡试录取率会高一些,基本上是十中一的概率,不过竞争也更激烈,毕竟能参加乡试的都是各地的佼佼者,其中不乏一些天才学子,想要在乡试之中脱颖而出难度颇大。

    院试结束后,徐翰林除了让几人将院试的答案写出之外,便给三人放了几天假,好好放松一下,算是劳逸结合。苏贞百里这几日便丢开了书本,着实放飞了一把,白天与徐闻,安定远驾车春游,晚上便与春柳做些羞羞的不可描述之事,直到此时苏贞百里才感觉到作为一名“统治者”的爽快,便连府里的管家宁寿与徐嬷嬷亦觉得正常,哪有堂堂侯爵府嫡亲少爷整日规格规矩,一点不纨绔的?太不符合勋贵的行事了,勋贵就该有勋贵的样子。

    直到四月十六,学政发了榜,苏贞百里才收了心,让宁寿遣了两个识字的下人去看榜。看榜的下人还没回来,报喜的衙吏却先到了,看着用黄表纸写的封着红边的报喜名帖,压在苏贞百里心头的石头忽然消失了,对他来说,院试并以前的考试是最难的,只需迈过这道坎,今后必是一片坦途!乡试,会试,殿试只要不出岔子,是必中第的。

    好好奖赏了报喜的衙吏,又摆了酒席款待来贺喜的人。管家宁寿早就准备了谢礼,又安排了马车,随着苏贞百里去学政衙门,五位阅卷院长每人谢礼30两,学政大人的谢礼是60两,谢礼多少都有定规,不能乱来,当然读书人之间不谈黄白之物,礼单上自然不能直白的写银子XX两,需亦别称代替,比如谢礼白银60两,礼单上便写为:恭敬上谢礼甲子数一,一甲子六十便是谢礼银六十两之数。

    给学政大人送了谢礼,又拜谢了五位评卷院长,又与此次院试前十名一起用了午膳,算是认了几位同窗,互留了名帖,众人便散了,此次保定府院试巡考,苏贞百里自是第一名案首,徐闻中了第三名,安定远却是第二名。席间学政大人特意问了众人的老师名讳,得知前三名的老师乃是徐翰林后,大为惊讶,言道难怪前三名的文章当时看起来颇有同理之处,原来是同一个老师教导,又道徐翰林真是好运道,竟能得三位佳徒而教之,且一场皆中秀才又包揽了前三,也算是人生一大乐趣了。尤对苏贞百里称赞有嘉,席间便让他补全了只有半阙的《玉烛新》词,苏贞百里只得从命,提笔写道:初晴新雨后。乍洗褪胭脂,缟衣妆就。东风倦倚,憨憨态、不管敲残更漏。嫩寒天气,正睡稳、乌衣时候。深夜静、银烛高烧,微香暗侵襟袖。盈盈一点芳心,占多少春光,问卿知否?红妆莫斗,谁得似净骨天然清瘦。神娟韵秀,雅称个花仙为首,还要倩流水高山,花前慢奏。

    却不想这首《玉烛新.白海棠》词被人无意间流传出去,成了不少章台楚馆姑娘的必唱曲儿,倒也成就不少风流韵事,并着县试府试时做的诗词往外流传越来越广,也让许多文人墨客知道了苏贞九如的才名,算得上名利双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