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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姻亲

    雍郡王终于清闲了下来时,京城却开始下起了冬雨。此时京城不比后世,一入冬,整个京城光秃秃的,见不到一点绿色,再加上冬雨淅淅沥沥的连着下了三四天,不到中午,街面上机会看不到人。当然,若赶上户部彩票开奖的日子,菜市街依然是人声鼎沸,在此之外,也就算是大栅栏一带比较热闹了。自打进京以后,苏贞百里走马观花似的在京城里转了几圈,不过没人带路,纯属瞎转悠,这段时间在王府里帮忙,也是忙的连轴转,哪有时间出来闲逛。

    如今雍郡王的差事忙完了,王府里的大小事务也基本理顺了,只素日里监督一下便可,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苏贞百里便约了徐闻,安定远和几个同科的举子,出来游玩。不过天气太冷,几人在街上溜达了半天,也没见着多少人,索性找了个馆子,围着暖炉,吃喝一番便各自散去。冬雨过后,天气放晴,北风却刮个不停,城里好些人家早早就准备了过冬的物资,侯府里也没有免俗,府里的管家和伙计,每日里不是囤菜就是抢买米面油粮,亦或四处搜罗冬日里取暖的木炭,木材等。苏贞百里见他们每日里进进出出,实在是热闹的很,免不了也往前凑趣一番。

    这时的北京远比后世要冷的多,一入冬,气温便急降,滴水成冰绝不是说说而已,又没有集中供暖的一说。冬日里,大户人家多靠木炭取暖,条件差一些的便靠烧煤取暖,手头实在不宽裕的,也可以买些木材来烧火,顺便取暖,至于成立的赤贫之人,就只能苦熬了。每年冬天,京城里冻死的人总有个两千三千的,朝廷虽也有专门的救济署,专门收治孤残老弱,可毕竟力量有限,冬日里取暖花费又实在太贵,平日的拨款根本就支撑不起这笔花销。以木炭为例,市面上,一斤上好的无烟木炭就得五分银子,一两银子只能买二十斤,要想保持屋里全天暖和,怎么着也得烧十斤才行,一天下来就得五钱银子,一个冬天按照一百三十天算,那就得六十五两银子,再加上置办棉衣棉鞋棉裤的钱,要想舒舒服服过完冬天,打底就得八九十两银子,普通人家根本就消费不起。普通百姓冬日取暖,大部分都是靠煤炭,产地就在西山,距离不算远,价格也便宜不少,可一斤煤最低也得十文起,普通的四口之家,便是省着用,一哥冬天也得小两千斤才够,折算下来也得二十两银子了,而且烧煤有煤气中毒的风险,偌大个京城,每年过冬,因着烧煤导致的煤气中毒而死绝的总得有个一二十户。剩下的便是煤炭也买不起的下层人了,只能靠着些素日里积存的木材取暖了,不过冬日里,卖柴的也少,赶上下大雪没人来贩卖,这些人便只能硬熬了。

    苏贞百里将这是弄明白后,便觉的应该干些啥,这年代的百姓过的太苦了,尤其中低层的百姓,每日里除了忙活生计,还要承担朝廷下派的各种徭役与赋税,冬日里更是在严寒中煎熬。苏贞百里这几日在京城里四处晃悠,不是没有见过穿着单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穷人,京城还是首善之地,都是这般光景,想必边远地区的情况更加不堪了。苏贞百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一手笔,一手纸,将记忆中关于制蜂窝煤和炉子的方法,尽可能详细的写下来,为了让工匠师傅看的更直观,还专门画了草图。苏贞百里前世的父母都是农村出身,小时村里就有专门打蜂窝煤的作坊,没事时经常带着苏贞百里去玩,无非就是煤粉,煤矸石,黄土还有一点点助燃的硝石,按照比例混合起来,用铁模子礅结实,再自然晾干就行。唯一有点技术含量就是手动煤球机了,得找铁匠专门打造才行,炉子就更简单了,两圈铁皮围上,中间填上煤渣或者黄土,上下用铁皮堵上,就是个简易的煤球炉子,着实没啥技术含量。

    苏贞百里心里筹划一番,觉得实在简单,利润也颇为可观,本打算自家侯府就干了,可不知怎地就,心里不自觉的想起了娘舅家的表哥德楞泰。两人前后也不过见了两次,一次自己挨了皇上的板子,又被革了旗籍,德楞泰代表永佳公府前来看望,一次自己订婚时,德楞泰充任傧相。依着苏贞百里的观察,永佳公府的经济处境应该都不算太好,许是习惯,苏贞百里看人主要是看细节,两次与其见面,德楞泰穿着虽比较整洁,可也算不上亮丽,不过是些普通的绸料,鞋子也是素布的。原以为是永佳公府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后来听人闲聊才知,永佳公虽是二等公府,但传代比较久远,府里袭爵的老公爷,也就是苏贞百里的外公,自小身子骨就弱,虽然袭了爵,却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没法子四处征战建功立业,一大家子只靠以前的老本活着。直到德楞泰成年,取了官职后,境况才好些,可老公爷一年到头的药石不断,欠下的饥荒也多。一家子人脾气又倔,阿克敦送了几次银子,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倒不是永佳公府对侯府有什么意见,纯粹是为了侯府好,按照老公爷的说法:“原没有给两个外孙留下什么,当外公的就很愧疚。现在两个孩子出息了,虽说孝顺我是应该的,可银子是万不能接的,不然哪天去了,见了孩子的娘亲,就更没脸说了”。阿克敦也只能熄了送钱的心思,平日里吃穿用度却是不停的送,永佳公府倒也不再推脱,尽数收下了,又因着老公爷日常的药不能停,侯府每询间总要送一批上好的药材过去,两家走动的才更勤快了些。不过德楞泰性子也倔强,总想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几次来侯府做客,都是跟着大人来,坐在一旁很安静,少有年轻人的浮躁和鲁莽,这一点最为苏贞百里喜欢。

    说干就干,苏贞百里换了身衣服,带着礼物和随从,轻车熟路的来到永佳公府。公爵府的门子很有眼力劲,一叠声的吩咐人先去报信,一面陪着苏贞百里往里走。苏贞百里心里清楚,随手赏了他一锭银子,让他不用陪同了,门子笑着谢了赏,到底还是送到了厅前方才回去。先去给自己外公请了安,又去见了自家的舅舅,然后才问道德楞泰,知他还在当值,约莫要个把时辰方才能回来,苏贞百里干脆先将计划给自家舅舅说了遍。外公一生有三子一女,最后站住的只有一子一女,一女便是自己的母亲,乃是公府的嫡女,一子便是这位舅舅,名叫玉禄,是庶出的,因早年顽劣,没少挨外公的打,每次都被自己母亲护住,虽不是亲姐弟,可感情却深,当年母亲出嫁,还是舅舅亲自发的嫁呢。前几年,两家境况都不好,却也时常的接济侯府,苏贞百里挨了板子,又被革了旗籍,舅舅当时见了,心疼的直掉眼泪,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软些,做起事来优柔寡断,还略有点呆气,这在官场乃是大忌。好在,他也知自己的不足,索性顶着公爵世子的头衔,做了个闲散大臣,平日里很少上朝,便是去了也只做个闷嘴葫芦,倒也过的安稳。

    听了苏贞百里的计划,玉禄便有些担心。他家本身底子就薄,这两年儿子德楞泰取了官职,再加上侯府时常接济,境况才有好转,实在不想太过折腾。可自己外甥亲自上门了,若是不答应,又怕他心里不高兴,一时间心里犯难。苏贞百里见了,心里透亮,笑着说道:“舅舅莫怕,这笔钱我算过了,前期不过两三千两银子便够了,我这里先垫付上,后期有了收益再慢慢还我便是”,想了想又开玩笑的说道:“莫非舅舅还信不过我这个散财童子么?”,听了这话,玉禄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说道:“你小子就知道打趣,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要说银子倒也不多,收拢收拢总归是够的。这一年来,你们府里时常送东西过来,我这里的开销小了很多,结余的银子多少也有些。不怕你当外甥的笑话,今年是我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了,看着你和百里都建功立业,德楞泰这小子也长进不少,你外公的病调养的亦大有起色,这一辈子能有这般舒心的日子,我也很知足了”。

    苏贞百里听了,默然半晌,方才劝慰道:“舅舅,咱们今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等过两年,表哥娶了媳妇,有了娃,您就净等着享福吧!”,被苏贞百里这么一说,玉禄方才释怀。两人闲聊的功夫,德楞泰却是下了值,骑着马往回赶。他如今是宫里的二等侍卫,原本可以歇在宫墙边的值房里,可他依旧风雨无阻的住在家里,如此的来回奔波虽有些辛苦,却也能照看着府里的诸事。刚进门,便知道表弟来了,德楞泰心里有些欢喜,虽和表弟交谈不多,却也知他是个有能耐的,而且为人处事很有章法,又重情重义,是值得结交的。

    德楞泰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些年永佳公府势微,京城里的勋贵多瞧不起他们家,连带着同僚对他也多有轻视,所以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总想着要出人头地才行,要让以前看不起他的人统统仰望才行。先去给祖父问了安,方才回转书房,有个自己的父亲请了安,才落座谈话。苏贞百里也不客气,又将自己的谋划详说了一遍。德楞泰听后,并未急着表态,而是问起了家里境况,玉禄自然没什么隐瞒的,都是自家人,当着苏贞百里的面将公府的家底一一说了。德楞泰略一沉吟:“表弟又几成胜算?”,苏贞百里答道:“八成是有的”,“好,那就干,现在的境况总不会比以前更坏了。我寻思着这注生意不光要盯紧销售,一旦铺开,需要的人工和场地都不算少,需要提前准备才好”,然后转头玉禄说道:“阿玛,我记得咱家以前在西山有个小庄子吧?”,玉禄听了,点头道:“是有个庄子,不过都是些砂石地,有个三百亩左右,庄客嘛,有二十多户,八九十人”。弄清楚后,德楞泰接着说道:“那地方算是宽敞,表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就作为蜂窝煤的作坊吧,庄客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直接遣散便可,额外咱府里再出两千两银子做股本,占三成股,如何?”

    苏贞百里听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德楞泰行事如此果断,心里既佩服又感动。起身抓着他的手说道:“当哥哥的如此好爽,我这个当弟弟的自然不能小气,前面的都依你,就是股份必须一人一半才行”,见着德楞泰欲张嘴反对,苏贞百里摆摆手,抢说道:“表哥先别急着反对,这事我是没有太多精力管的,要准备明年春试,以后就需要你这边多操心了,而且这也是我的一份孝心,总要让舅舅和外公过的舒坦些方能安心”。德楞泰听了,心中感动,知道这是侯府特意关照自家,否则这生意怎么也轮不到早就势微的公府。

    事情谈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后玉禄又张罗了一桌子酒席,也没招别人作陪,三人把酒言欢,气氛甚是融洽,苏贞百里也很是享受这种亲人的相处,坦然,贴心,不做作,不因为你飞黄腾达而刻意亲近,也不因你穷困落魄而故意疏远。杯筹交错见,玉禄最先顶不住,被下人扶着回房休息去了。剩下苏贞百里和德楞泰继续,不过德楞泰明日还要上值,所以喝酒比较克制,苏贞百里喝的略多,不过脑子还算清醒,只是说话些大舌头。德楞泰见他喝酒后,神态放松,憨态可掬,不禁有些摇头,劝道:“九如不能再喝了,若是醉了回去,只怕姑父要生气了”,苏贞百里抬眼看了下德楞泰,撇了撇嘴,说道:“表哥你是不知道,我阿玛如今彻底不管我了,他现在一心就盼着我尽快完婚,然后再生几个胖娃娃,他好在家逗孙子享清福”,德楞泰听了直挠头,心说:哪有这样埋汰自己老爹的。正要开口再劝,却被苏贞百里抢白道:“大哥,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房里可有人了?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嫂子?”,德楞泰心说:得嘞儿,这会子又开始八卦我了。想了想,德楞泰说道:“我哪有屋里人,前两年光想着读书习武,怎么取职了,哪里还有心思寻思这个?府里的境况你也知道,也就剩个空壳子了,上上下下都指着我呢,娶妻之事更是无从说起了”。苏贞百里听了满脸不信,略带奸笑的问道:“那就没有个心动的?你长得一表人才,应该有不少姑娘看上你吧?”

    德楞泰被说的脸色微红,看了苏贞百里一眼,心虚似的反驳道:“莫要凭空污人清白,谁能看上我啊?”,苏贞百里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眉毛一挑,追问道:“说,是不是喜欢上哪家姑娘了?”,然后借着酒劲儿,拍着胸部说道:“只要哥哥看上了,弟弟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给哥哥娶回来”。德楞泰现在觉得牙疼,这个表弟莫非是自己肚里蛔虫,咋啥事都知道呢?抿着嘴想了,一咬牙,索性说了吧,兴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