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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夜盛宴 04

    赏奇原的建筑各有特色,他们住的客栈不算上品,却也有隔音隔光的措施,但赵苍岭最不喜那些,便没有放下特制的窗板。因着多日的奔波,他倒是很快睡着了,可心中挂着的事太多,导致他总是半梦半醒的,不解疲累。

    窗外的灯笼透过薄薄的窗纱射进光来,隐隐绰绰,半明半暗。那轻微晃动的光影就像微风中的花枝,轻轻颤动。在这些极细微的抖动间,赵苍岭猛然惊醒,才推开窗,街上的喧嚣就从雕花窗里漫了过来,隐约飘来几声“海崖”“银壶斗”什么的。

    他不去理会那些,一脚踩上屋檐飞奔起来。他的轻功一般,故而跟不上前面那些人,仓促间一记暗镖飞至,竟还是淬了毒的。“别插手。”护原韦卓庭从他身边掠过,不忘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警告他,使得赵苍岭立马停下了。韦卓庭以为赏奇原成功压制了他,这才高高兴兴地去追猎物,连拜帖都不递就敢在赏奇原杀人,胆子够大的。

    被护原追着的人却是不慌不忙,正按照事先谋划好的路线逃离,他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信,却始终被那些尾巴远远跟着,心里那丝几不可见的烦躁渐渐晃动起来,在眼前突然冒出人影时骤然放大,化作杀意狠绝的一刀。

    又是熟悉的套路,几下劈砍被连续化解,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脸。樊露心觉惊讶,却只是默默地观察来人。他的人生就是练武、杀人,然后遇见了两个说话难懂的人,所以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想要干什么,却听得赵苍岭说,“你还活着,这很好。”

    片刻的恍惚间,他眼前泛起些许模糊的景象,继而被血色打破,吓得背上一凉,惊醒在当下。“怎么了?”苍岭看着他瞬息万变的脸色,十分不解,却没有得到回答。飞刃本不该和任何人说话,学习语言不过是为了能听能辨,所以樊露只是本能地架好起势,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不管是哪儿的杀手,如果被抓就应该立马自尽,这是他们最基本的规矩。赵苍岭原本是想旁敲侧击,探探这人的底,可见他的反应,反倒惊觉是自己狭隘了,变得时时刻刻如此算计,顿时觉得有几分尴尬,赶紧掏出瓶药粉来,“你脚下沾了特制的夜光粉,他们能凭着紫晶查看,若是被他们抓到,你当真性命堪忧。”

    樊露的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不舍,继而是死水一般的平静。明明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面对死亡却是这样的反应,赵苍岭眼前飘过另一个人赴死时的眼神,与眼前这人正相反,虽然是一双苍老的眼睛,里面却好似跃动着火焰一般。

    赵苍岭心中更加难过,将药瓶从地上滚过去,“用这个可以擦除夜光粉。我其实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愿意就来听一听,我也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说罢便转身离去。樊露犹豫片刻,只觉心中的疑惑就像长久沉寂的火山裂开个口子,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带着火热的温度灼伤了自己。

    他终究没有忍住,用药水擦了鞋底,追着那人的气息而去。赵苍岭停在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上,四周俱是高大少叶的树木,即使逃遁,也无处可藏。樊露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不利于他的地方,刚才又遇着不少轻功好手,正在判断战逃优劣,赵苍岭却先开了口,“我不是个杀手,也不是从飞刃逃出来的,但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心中最大的疑惑就这么被解开,樊露却觉得心里涌起的火焰直接被冻成了冰块,继而碎得稀里哗啦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绪,只能呆立在原地,看着赵苍岭一步步走近,逼视着他的双眼,再次问到,“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是个外面来的师傅。”他不知为何开了口,只是觉得自己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我们不能问,只能学。但他却很喜欢和我们说话,教会了我很多,他告诉我,自己还有一个弟子,这套刀法,只教了我们两个。”赵苍岭的眼睛已经泛红,樊露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脱口而出,“我那天要杀的人不是你。我只是必须要完成任务。”

    “不然你就得死,是吗?”见他点头,赵苍岭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拉着他往山上走,樊露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半山腰了。“你看那里。”他顺着赵苍岭的手指看去,只见夜色中的乐城闪耀着橙黄色的灯火,闪动的湖光和川流不息的人们共同驱散了夜色,明明只有风声的山上也能感受到那份繁华。

    赵苍岭站到他身边,“谁都知道来赏奇原做生意的规矩。无论什么仇怨都不能在赏奇原内解决,若是事主三月未出赏奇原,才可以递拜帖请霜老板调停。贸然杀进来,不但会连累飞刃和背后的主顾,即使得手你也必会被处死。”

    樊露一脸疑惑,“为什么?”“赏奇原位于仁河上游,控制了百汇湖便控制了整个沧洲的水源,谁都不敢惹他们,所以这规矩,得守,不该没有人告诉你这些。其他人要刺杀李中平的人,可都是递了拜帖,等着霜老板点头的。”

    “你不是其中之一?”樊露的话逗笑了苍岭,“为什么这么问?”“我们是一个人教的,所以做的是一样的事。”“不,他一直教我要用刀去保护重要的东西,教你武功也一定不是为了杀人。”

    樊露懵懵懂懂的,这个人说的话和那位师傅一样难懂,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我听不懂。”他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赵苍岭看着他的双刀,“派你来的人不会是真正的管事。你我也算是师兄弟,不能看着你被人算计,我来想办法让你活下去,不过这条命终得靠你自己挣。”

    “我愿意去挣。”樊露眼睛里忽又燃起了光,与其说他轻信赵苍岭,不如说他太渴望离开这种生活,“他们都说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我也想为自己挣一次。”赵苍岭又看向他的双刀,“你已经为自己挣了不少。双刀并不是适合暗杀的武器,想必是你练得最好才能一直带着。”他发觉自己扯远了,眼睛也被风吹得有些发涩,便随口关照到,“还有,别那么容易轻信他人。”

    “他说你实心眼,还教我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愿意信你。”樊露不假思索的话语让赵苍岭的眼眶又红了几分,赶紧转过身去往外走,“这几日不要进乐城,麓居防守会松些,若是被发现了就一口咬定你只是来查探的。记得把下令追杀你中平那人画下来,有需要时我会来这附近留下记号找你。”

    赵苍岭开始解释暗号,樊露却突然冒出句,“我很久没见他了,”在看到赵苍岭反应的那一刻,他立马就明白了,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表情,悲伤,愤恨,却什么也不能说。“他死了。”樊露自己说出了那个答案,赵苍岭只是略一偏头,“记住暗号,有事我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