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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赏奇尘萤 02

    百汇湖边已是人头攒动,全然不见丝毫阴霾,只盯着那波澜不惊的水面,议论纷纷。三三两两的小舟浮在水面上,苍岭他们独占了一条,默默观察着四处的动静。夜幕渐渐笼下,众人忽得喝起彩来,随着那兴奋的欢呼,水面上缓缓露出块华美的水晶,迎着月色下的浮光,荡开一池春水。

    深深浅浅的波纹拂在水晶上,泛出奇异的光泽,就像水中仙子旋起的舞蹈,令人未见其面已觉难忘。精细的雕饰也在水的浸润下鲜活起来,仿佛是晶莹剔透的土地上长出了偾张鲜艳的藤蔓,随着那水声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在人的心上,恍然意乱情迷。

    “真的像做梦一样。”穆骁勇已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赞叹,“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那是水晶吗?”赵苍岭看着足有三丈高的花树,回答到,“听说是孙湖大师的杰作,用水晶和特制的银丝搭的,也只有机关术的传人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不是一整块的吗?”穆骁勇伸长了脖子,却依然看不出有拼接的痕迹,只觉波光荡漾,满目粼粼。“真的好漂亮。机关术又是什么?”“是个能造出各种巧妙机关的门派,黑雨战车就是他们造的。”赵苍岭的回答让穆骁勇愣在当场,他实在无法把这么美的东西和那场恐怖的箭雨联系起来,只觉那漫天黑雨化到了眼前的水晶上,使得一切都扭曲起来,头晕目眩间惹得小船也摇晃起来。

    李中平慌忙稳住小船,摇头道,“说来话长。早先时局实在太过混乱,机关术一开始只为自保,才开始研制护城机关。因为十分有效,各方都去求着他们帮忙建城,玄机楼就是其中一个。可这样他们也卷入交战中,连连有弟子丧命,这才慢慢有了战车这样的攻城器。机关门原想早点结束战争,可终究是涉入太深,弄得人才凋零。他们的祖师仙逝前特意交代弟子,不许卷入战事,从此便鲜少听见他们的名号。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孙湖大师还算活跃,不过,他也只做些奇珍异宝,在赏奇原和非烟水榭拍卖,你自然是没听说过。”

    人群忽然欢呼起来,却见一艘大船载着群身着华衣之人缓缓行至池子中央,池边的数百个火台也在瞬间亮了起来,衬得水晶藤蔓更为妖异。一位翩翩公子来到台前向众人致意,看上去和钱权俗世没有丝毫关系,却正是霜老板无疑,管事眷影侍立在旁,将盒子中的宝物展示给所有人看。

    “如众位所见,这次夺宝大会的主角就是这株幻夜宝树。金枝银叶幻夜珠。”

    大家的情绪一下低落下去,这也算是宝物?当大家都没见过世面么。可碍着霜老板的面子又不好当众喝倒彩,原本热闹的场面竟是一下冷了场。眷影却不慌不忙,将宝树放到一尾小舟上,轻轻推向湖中央。

    罩着宝树的轻纱就像被风吹起一般慢慢褪去,所有的灯火也在这一刻熄灭,那逼真却又平平无奇的枝叶忽然散发出灼眼的光芒,晃得人头晕目眩,使原本看不真切的花树也一下燃出不断变换的的光来,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搭建好舞台的花船也终于亮起了灯,百汇湖瞬间变成了一场灯火辉煌的梦境,水面、花树,还有人们的疯狂,点缀在这场幻夜中,使人难以自拔。

    穆骁勇觉得有些头晕,只觉眼前一切都是晃晃悠悠的,人群中不断传出呼声,霜老板这才来到船头,示意大家安静,而后宣布到,“各位都是熟客,规矩就不用多说了,直接开始吧。”言毕坐回了最宽大的椅子里。

    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荷官拿着名册来到船头,高声叫到“冒城刘老板,巧伶姑娘”。所有的火台居然都在一瞬熄灭,只留下水晶藤蔓将月光集中到大船正对着的高台上。那似乎也是水晶制成的东西,远看就如同池中刚捞上来的夜明珠,散发着奇异的光芒。苍岭注意到那台子边缘似乎铺了一层细碎的粉末,颜色与水晶稍稍有些不同,却因为隔得太远,无法看真切。

    池边一角有个木栅栏划出的隔间,里面走出个穿着黄色纱裙的小姑娘,瑟缩着上了高台,那稚气未脱的脸和单薄的身形在空旷的场地中显得尤为可怜。她刚摆出个姿势,台下便寂静无比,乐声响起,女孩的身体纤细柔软,动作同样轻盈舒缓,就像一片无骨的羽毛附在水上,未曾激起一丝涟漪。

    但这种不温不火的感觉无法使人尽兴,看着看客们的反应,刘老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然而一曲终了,女孩却像拔出了嵌在身体里的刀子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正是这一瞬间,高台上轻飘飘地浮起些许尘埃,在月色下泛出幽绿的光,微闪几下又消失不见。

    巧伶的表情变得极其惊恐,双腿打颤,扬起更多绿色星点,台下的看客却兴奋地喊叫起来,分不清是在期待还是喝倒彩。刘老板气得把茶杯砸了,除他人以外的参与者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几个大汉上台把巧伶提了下来,绿色的光泽弥漫在人们眼中,很快被另一种颜色取代。赵苍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一脚踏上了船沿,却忽感有有拳风呼啸而至,苍岭身子一拱,从上方躲了过去,又将双手按在那人肩膀上借力,可落地前就被抓住了脚踝,狠狠摔在船上。

    脸上传来一阵疼痛,即使比武败北时,赵苍岭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想去看清踩他的是谁,却挪不动头,只能瞥见穆骁勇早被人一脚踢晕。李中平不擅轻功,虽然勉强躲过攻击跳下水去,却也无法快速地游过这巨大的百汇湖。

    眷影已经乘着小舟赶了过来,“几位少侠,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苍岭吃力地发出声音“为什么烧死她?”眷影指着高台前已没了凄厉喊声的火堆“你问这个?因为她输了呀。”

    “什么?”赵苍岭无法接受,因为这种理由就把人绑在铁架上烧死。眷影面无表情“看你们开始前没来闹场,还以为是懂规矩的。这叫尘萤彩,每人出一名舞姬,弄起了夜光粉就算输,输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开什么玩笑!”赵苍岭吼道,可声音却被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跃动的火光闯入他的眼帘,灼痛了他的心神,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荒唐的梦境,而繁华无比的赏奇原就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远处那些醉生梦死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藤蔓下的火堆变成了青色,使得整个水晶水晶雕展现出绚丽的色彩,那发散而出的光芒就像唤出了花仙子,跳出令人痴迷的舞蹈,红色和蓝色交替变幻,配合着水晶的波动呈现出些许迷离的紫色,使得藤蔓上的花朵不断变化着颜色,只有高耸顶端的花朵始终保持着纯白。赏奇原的客人们都沉醉在这场景中,连连赞叹。

    李中平被赏奇原的人摁入水中,没多久便呛了水,此刻已经被仍回了船上,不省人事,而戚若娇则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另一条船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向这瞥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苍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堆燃尽,他忽然意识到,赏奇原的武力并不逊于至尊堂,而霜红绅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恐怖。

    终于,凄厉的叫声和刺目的火光都停止了,踩在他脸上的脚也终于挪开。赵苍岭忍不住扒这船沿呕吐起来,穆骁勇则是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盯着火堆留下的痕迹看来许久,又转过头来看看苍岭和李中平,似乎在确认,先前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看来几位今天状态不佳,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眷影甩下这句话,就回大船上去了,留下几个护卫看着无能为力的三人。而百汇湖的周围则仍是一派热闹。

    商贾们都跃跃欲试,“开场就能看到尘萤彩,这刘老板定是又买了便宜货。”众人纷纷哄笑。“我可是准备了上好的货色。”“那待会做了尘萤彩你可别舍不得。”言语往返间,乐声重又响起,光粉被重新整平,而一旁地舞姬早就被吓得哭都哭不出了。

    若在平时,她们个个都能跳出令人惊艳的舞蹈,可现下的场景可怖,甚至有人一上台就脚软搓起了夜光粉。看客们纷纷喝彩,眷影在此时站起身来,“诸位,孙湖大师的技艺当真让人叹为观止,今天的情景更是难得一见,不该辜负。”众人还以为她也要派舞姬上场,哪知她话锋一转,“这水晶藤蔓颇为巨大,需要更大的火焰才行。大家难道不想看整个藤蔓的变化吗?”

    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应和,哪怕是见识过尘萤彩的客人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场景,“没错,没错,必须要更大的火焰才行。”眷影很满意这个反应,摇着扇子笑到,“接下来,输了的舞姬会被集中在一处,在两侧各点一丛,直到让大家瞧瞧这花树真正的样子。”

    看客们越来越兴奋,舞姬们则是不寒而栗。香果儿早已吓得双腿发抖,刚才巧伶的舞蹈都没有让大家满意,她更不可能成功,而排在她前面的则是下注热门,这样下去她就会被拉去点亮飞霞。不行,绝对不行,香果儿在心里默念,再有一个人,或许就够了。

    荷官已经报到若蝶的名字,香果儿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若蝶姐姐,祝你成功。”她模样真挚,似是真相悔改,两人如今又是同一境地,便没再提她害自己摔下舞台的事,只是转头走了。

    然而她走出两步,却忽然转过头来死命地瞪着香果儿。其他舞姬这才发现地上有些许倒出的头油,想必是沾到了若蝶的鞋底。“你也太过分了!”终于有舞姬出言训斥,然而客人们已经等得不耐烦,守在隔间外的护卫闯进来毫不客气地拖走若蝶,无论她怎么哀求都不理睬。他们已经见过太多恐惧,听过太多理由。

    其他舞姬都离香果儿远远的,使得她更加心慌意乱。而外面的富贾们互相嬉笑怒骂,就像是斗蛐蛐一般平常。上台前,若蝶赶紧抹掉了泪水,挤出一丝假笑。音乐响起后,她改变了原定的步伐,尽量以绸带的变化吸引目光,然而却换得一阵倒彩。然而她实在恐惧,只要不扬起夜光粉,至少还有活命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坚持半支曲子实属不易,一旁的舞姬们都默默地注视着她,却见她在做后踢时,脚底一划,身体略一前倾,就挫起了些许粉尘。若蝶吓得呆立当场,而看客们则又开始欢呼,香果儿心里却是一阵轻松。

    被拉走前,若蝶发出凄厉的叫声,望向香果儿这边,然而她很快被拉到藤蔓旁,与另一个舞姬一起被铁链拴着,扔到了花树旁。那铁链做得巧妙极了,由两个护原拉着,让人不断地往外冲,却怎么也逃不出那团火焰。顶端的花朵终于显示出鲜艳的橙红色,看客们都忘了议论,无声地看着眼前的美景,甚至有人落下泪来,却不是为了逝去的生命。

    赵苍岭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即使在多年的动荡中常常有人丧命,却也从没有如此荒谬的事情。这种荒谬感让他想起了那天的情景,他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似乎马上要晕过去。

    他撑着船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应该可以救下来的,当时为什么没能成功。他沉浸在懊悔中,看着再次燃起的火光,挥出双刀,可一下就被击败了。他终于也昏倒在船上,而看客们的狂欢还在继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香果儿刚送了一口气,却听得荷官继续报着名字,显然那花树还未显出真容。中间的结果她已然没心情听了,就一直盯着那顶端的花朵,终于,荷官叫到了她的名字,通过陷害若蝶争取到的时间并没能让她脱身。

    她只得战战兢兢地踏上台去,才一个亮相,就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了台上。她狼狈换来了看客们的开怀大笑,这诡异的场景让她有了种错觉,也傻傻地跟着笑了起来,知道护卫们把她拖向藤蔓,她才如梦初醒地大叫到,“为什么?我不是让大家都笑了吗?不是让大家都满意了吗!”护卫依旧面无表情地拖着她,就和拖走若蝶时一样。她这才哇哇大哭起来,然而人们都满心期待着下一个牺牲者的出现,已经无人留意她了。

    百汇湖上喧嚣愈盛,这种刺耳的欢笑在一个女人上台后戛然而止。这紫衣少女与之前的舞姬全然不同,她自负、性感,没有任何的慌张或是麻木,而是喷发出一种鲜活的野性。

    长长的水袖旋转翻飞,忽如耳畔细语,又如江潮翻涌,那饱满的弧线和跃动的色彩直把底下的魂儿都勾去了。她的舞蹈充满着张力,曲子的节奏亦是最快,然而神奇的是,那样猛烈而频繁的动作并未激起星点荧光。

    忽然她水袖一冲,末端的布料仿佛正似无地拂过往前凑的脸,在他们来不及抓住的时候又悄然收了回去,好几个人都摔进水里,却却依然傻呆呆地笑。所有人都没瞧见他们的狼狈样,只盯着那姑娘,希望下一次水袖能冲到自己跟前。

    心神荡漾之际,水袖忽然扫过了火台,不知怎么就起了火,一贯无动于衷的看客居然冲身上前,想去解救这个可怜的姑娘,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船不知何时也起了火。他们惶然看着四周,惊觉高台边的火台已悉数倒地,用于尘萤彩的易燃物飞散各处,炸裂声取代了丝竹之音,就连身边的狗腿子也丢下他们逃命去了,这才哭爹喊娘地往外爬去。

    火舌四处蔓延,台下的人哭叫成一片,霜老板端详着笑得恣肆的女子,叩指莞尔,“姑娘生得好生标致,只是为何坏我生意?”那女子小腰秀颈,凹凸有致,还有张明艳的面庞,性子更是泼辣,“弄死那么多人来抬价,你这生意也做到佳了。”

    “一桩生意而已,并不打紧,但姑娘你也没有好生之德,既然有了过节,是不是该互通下名号?”那女子换了副冷傲的面孔,“满沙宫,沙魇心。”说罢,长袖一甩,带起火中的宝树,炫出好一番流光溢彩,炸裂的碎片中闪出一块黑黢黢的石头,藏于林中的飞鸟一下子都扑了过去,仿佛那石头比夜明珠还值钱。

    火势越来越大,连备用的引火物都被水碎片点着,轰得窜起一丈高的火焰,人群乱作一团,霜老板却并不担心无法脱身。沙魇心也是有恃无恐,冲着惊魂未定的舞姬们喊到“我可以带你们离开这里。”谁都明白,留在这里迟早被烧死,无论是死于这场大火,还是变成尘萤彩,都是转瞬可见的事。可此时却没有哪个舞姬敢站出来,沙魇心眼神更冷,正要离去,终于有个女孩高喊到,“姐姐,救救我。”高台忽然炸开,惹得四周俱是烟尘,李中平和穆骁勇都被惊醒,呛咳着睁开了眼,却见苍岭仍是满头大汗,双目紧闭。

    沙魇心将四处搅得一团乱后,居然一跃而起。船上的护卫都吓了一跳,这么远的距离,纵使她轻功再好也无法到达,可沙魇心不慌不忙,如同继续舞蹈一般,将水袖缠上船柱,轻轻荡了过来,灵巧地避开所有护卫,脚步轻点,落在霜老板面前。

    “听说满沙宫宫主是个绝世美人,果然不是虚传啊。”霜红绅不慌不忙地扬起手,沙魇心正等着他出招,却不想他手指一动,一枚金钱镖就打在了飞鸟群中,寒石应声落地,沙魇心立马用水袖捡了过来,却被霜老板将那长绸钉在地上。“看来你不太懂得欣赏舞蹈呢。”她的声音娇俏可人,又带着几分慵懒的性感意味,可霜红绅却不为所动,“我只对生意感兴趣。”

    残存的飞鸟依然玩命般地扑向那块寒石,沙魇心也知道霜红绅一直隐藏着实力,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洒出把毒粉就一个翻身,准备抓起寒石就逃跑。可霜红绅居然快速地防住了毒粉,并且在她准备离去时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沙魇心的眼中饱含恨意,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开手中的寒石,而是艰难地爬起,准备正面应战。飞鸟已经被眷影全数消灭,正打算前去帮老板事,寒沙终于出现了。他用一支竹筒吹出毒物,使得周围的护原纷纷倒地,沙魇心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寒石先行撤退,混在人群里的白蕸也趁机带走了香果儿。寒沙正打算离开,却被霜红绅一把掐住了脖子。

    “你,为什么,”“我可是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