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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铃音传声 06

    沧洲大地已经浮现出幼嫩的绿色,望雪却仍是一派冰天雪地,依旧迅猛的北风刮过,石堡却已然不是当初的景象。赵苍岭骑着一匹壮硕的黑马,缓缓踱到石屋前,却只见满地碎石,已然很久没人来过了。里面的生活用具也全然不见,只留下些灰尘冰渣,黏在四处。

    黑马在一堆乱石前停下,不耐烦地用蹄子刨地,忽然腿一甩,将一个变了形的铜壶踢进颓废的屋子中,敲出一阵突兀的声响,在这空旷无人的地方传出老远。些许轻微的回声过后,四周复又沉寂,苍岭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骑着马在乱石丛生的冰原上徘徊,时不时弄出些声响。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披着一块破旧的羊皮匆匆而来。雪已经不似隆冬厚实,离得稍进些便能看出伪装。“把那皮子撤了吧,谁有空天天盯着你们。”赵苍岭打招呼的方式毫不客气,对方却只是悻悻地收起皮子,憋不出一句话。

    “你们还剩下多少人?”苍岭已没有兴趣绕弯子,见他不回话,索性直接让马往他来时的方向走。王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迟疑着脚步跟上,一边还不放心地去抹地上的脚印。赵苍岭对此颇为不屑,“冰鞘山没这精力来赶尽杀绝,你们也躲不过几年。”

    王亮的脸立刻就青了,他何尝不知道,如今是趁着气温略高才勉强支持,一旦过了夏季,不等冰鞘山过来他们就冻死饿死了。他沉着脸默默走到前面,带着苍岭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问,“李少主怎么样了?”

    “这该问你。”这短短的几个字让王亮再也抬不起头来,牵着马小声说到,“我们也是没办法。”“所以害了他的性命也无所谓。”王亮猛得抬起头来,“李少主他”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赵苍岭却讨厌这种内疚却又自我的表情,便兀自夹马前行,“他还没死,不过路上遇袭,还有铃音会等着,命悬一线。”

    王亮低着头跟在后面小跑,许久才说,“程溯去守一城了,说是去摇响传心铃。”赵苍岭知道,程溯想要说的并不是李中平的事,摇响那铃铛也只是为了自己心中无法熄灭的火。“心有不平,铃音传声,但那样救不了他。”

    “那怎么才能救李少主?”王亮并不明白赵苍岭在说什么,但下一句话他听懂了。

    “我要去收复望雪。”

    王亮颇为惊讶地转过脸来,看见赵苍岭那毫无波澜的表情,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那,其他人呢?”“就我一个人来了。”王亮更为惊异,“你想一个人收回望雪?你是来送死的吧。”赵苍岭却是一笑,“至少比你们这样强。”

    他的话使王亮沉默下来,再找不出什么可聊的话题,只能机械地开始带路。两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片相对茂密的林子。王亮谨慎地四下张望后才小心翼翼地揭开铺在地上的藤堆。“你这马得栓远点。”

    赵苍岭就近寻了可坚实的树栓马,随后一溜烟,滑入了地上的浅坑,不理会王亮紧张的呼喊,猫着腰往里走去。十几步过后,地洞才变得宽阔,只是黑不咙咚的,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苍岭能听见急促而紧张的呼吸声,于是他率先开口,“是我,赵苍岭。”

    油灯的火光迟疑着亮起,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王亮也在此时回到了洞内,却见杜望第一个冲上去抱住苍岭,哭了起来。苍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眼睛也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渐渐看清洞内的情况。

    这门派只剩下三十来个人,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几乎人人都挂了彩,神情也是呆滞又茫然。他们的掌门早已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不知道在等什么,见他来了顿时目露精光,苍岭刚挨到石沿边上,就被他一把拽住手臂,“望雪,不打紧。”他扫视了一圈,刚要说话,赵苍岭却先开了口,“能帮忙照顾的我定会做到。白门尚有几亩荒地,虽然贫瘠,也算是远离是非。”

    王亮忽然就跪倒在石沿旁,“不,漠叔,我们哪儿也不去。”说罢便哭了起来,惹得其他人也开始小声地抽泣,掩住了温漠对苍岭的耳语。“我会转告他的。”赵苍岭言毕,温漠的目光就渐渐散开,留下一句,“有劳。”便断了气息。山洞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仿佛凄厉的山风倒灌进了这个昏暗的容身之处。赵苍岭将温漠的手移开,又替他合上眼睛,这才去拽王亮。

    王亮正哭得激动,下意识地甩开了对方,赵苍岭却是不依不饶,“温掌门走了,可还有这么多人在,你得拿个主意。”王亮一抹眼泪,“什么主意不主意的,我们就是哪也不去,一块死在这里算了。”

    赵苍岭一把将他拽起,“别说浑话,你以为他强撑着一口气在等什么。是交代过你,你不听吧。”王亮被他说及痛处,索性蹲在地上,“反正我就是哪也不去。”苍岭一脚踢上去,“像个爷们,该干啥干啥去。”

    王亮不肯站起来,却也不说话了,两手一拢头一低,啥事也不管。赵苍岭看着这满屋子鬼哭狼嚎的,也没多大耐心,“无论成败,我都会去夺回望雪,你们自定去留吧。”他拿出刻有白门地图的界牌往杜望手里塞,没想到这个还没有凳子高的小孩竟一把推了回来,“我跟你去打望雪。”

    他这句话立马止住了哭声,连王亮也扭过头来。苍岭摸了摸他的头,“你一个孩子,派不上用场。”杜望却很坚定,“派不上用场也要去,江湖的道义就是这样。”苍岭塞界牌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只会哭闹的自己。于是他只得苦笑一下,“一生纠结道义,怕是会活得很辛苦。”

    杜望双眼一红,“我不愿意这样活着。”说罢又哭了起来。苍岭想起那天的情境和这些年的过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但他还是默默地收起了界牌。父母,师父,江湖,谁都没有让他选择过,他内心无数次地希望自己能有得选。这样的他,实在无法去剥夺谁选择的权利。

    “你可想好了?”他蹲下来看着杜望,那还是一张稚嫩的脸庞,却已经焕发出习武之人该有的光芒,“想好了,我要去。”王亮一下冲过来,照头就是一下,“你个小崽子发什么疯!”赵苍岭却拦住了他的动作,惹得对方勃然大怒,“你安的什么心,带这么小的孩子去送死,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赵苍岭扯出个冷笑,“什么叫懂事?像你这样的?”王亮又被噎得没话说,苍岭也只管自己继续,“人难得有几回选择,不要逃避。”说罢便转身往外走,杜望急忙忙跟上。两人才走出几步,就被王亮挡在跟前。

    只见那火爆青年憋红了脸,目光在温漠和山洞间来回游移,忽然单膝及地,抱拳道,“赵掌门,你和李少主的情义我们只能谢过,却实在愧于领受。”他停顿片刻,声音也高昂起来,“石堡从不服输,还请带着我们回望雪吧。”

    山洞里的人终于不再啜泣,陆陆续续地站到了洞口两侧,连杜望也跑到跟前,拿着比他还高的长棍,站得笔直。昏黄的灯光已快燃尽,这里却已有了新的光源。哪怕在最浓密的黑暗里,人的眼神也可以迸发出惊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