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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络绎相会 07

    锦城内的混战持续了三天,各派武艺虽有高下,最终还是人多势众的络绎庭胜出,将整个城池封闭起来。城外的人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能做主的都在城内不知下落,只能聚集在城外,也没人拿个主意。

    “能称得上当家的和个中高手都在这。”纪嵘把络绎庭主叫到一边,询问着接下来的策略,“城外还有不少人,暂时攻不进来。但我们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城里,这次的损失也很惨重,没法硬拼第二次。”

    络绎庭主看着那满院子的人,颇为踟蹰,“我们的弟子不止这么点人吧。”“学过几招的是有不少,但不会为我们络绎庭拼杀,能对风息庄的事闭口不言已经算给面子了。”“也是,”董庭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至尊堂那边怎么想。响箭到底怎么回事查出来了吗?”

    “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自然查不出,事到如今这也不重要。您感觉拿个主意吧。”纪嵘站在一边也不给个建议,任由这种尴尬的气氛驰骋。董崇自然是想杀光这些人的,却又瞻前顾后,担心在风原和至尊堂再无退路。

    一直暗中观察的韩初许正打算去说话,就听见墙外传来一阵吵闹。董崇本就绷紧了神经,此刻更是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又怎么了!”

    就见几个弟子揪着歌舞班的人,地上的行头、箱子散了一地,还带出些钱财来。已经蹭花了妆的香果儿赶紧一抹脸,哭喊到,“庭主,他们要带着那些武林人士一起逃,可不能姑息啊!”

    歌舞班里的人随即不忿到,“香果儿,你怎么能这样!大家平时也算是待你不薄,给你口饭吃,你怎么能告发我们!”香果儿也顾不上仪态,大吼到,“你们自己要逃还能怪我,这满院子的东西你们可没少搜刮!”

    他们吵吵嚷嚷的,唯有歌舞班主一言不发。韩初许忽然上去,一下把班主按倒在地,“该是你的主意吧。都是哪些武林人士想逃?”董崇原就听得头疼,此刻有人帮他理出头绪,他立马冲了过去一拳打上班主的脸,“老子好吃好喝的待你们,为什么要勾结那些想逃的!”

    他实在不明白,歌舞班子能和络绎庭有什么利益冲突。却听班主冷哼一声,“我们在风原行走也有些年头了,几代人都是靠着风息庄的照料,哪能看着你们杀光这里的每一个人。”他挺直腰杆,仿佛自己是个侠者,“让他们出去肃清你们才是风原的活路。”

    “去你的,”董崇一脚踹上去,“你懂什么。一个歌舞班的也来凑热闹。”他越想越气,“全都杀了!”韩初许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庭主,不如先问问他们都联络了谁,有什么打算。走到今天这步必须一口气拿下风原,不如趁此机会杀掉一些,再拉拢一些,早点把风原握在手里才是。至于至尊堂那里,有筹码才好办事。”

    董崇眼珠一转,“韩公子真是想得周到,将来风原可要多仰仗您的智计了。”他嘴角一咧,提议到,“不如把他们带去内院,韩公子当众问个明白。”他一个眼色,弟子们就连拉带拽地把人往外拖,一时间叫嚷声、哭喊声混成一片。香果儿扭着腰肢,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那神色惹来一道道怨恨的目光,她却只觉得欢喜。

    班主被扔在地上,韩初许知道,这是络绎庭主在试探他,若没有众人面前的这番询问,怕是没法和络绎庭绑在一起,但若是将来拿着风原与至尊堂谈判,只怕他也会变成微不足道的一个筹码。

    他心中无奈,却也只能上前去,示意香果儿站到前面,“班主,这位姑娘说你想帮助人逃跑,请问是想帮什么人呢?庭主不过是觉得风息庄不能交给个从未外出走动过的年轻人,诸位何至于此。”

    “呸,”人群中已经有人骂出来,“明明是他络绎庭居心不良,早就聚集了人在这,分明是想私吞风原,想至尊堂摇尾乞怜,我们可不干。风息庄主已经选出来了,就是顾宁,轮不到他个老不要脸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气得董崇逮过个红角儿就砍了,“就你带的空箱子最多,是想藏几个人?”一众人等都惊得住了嘴,董崇心中也愈发看不起他们,一群没出息的,也想管好风息庄,也不想想,若按顾锦的路子不也得和至尊堂冲突,回头让外人占了便宜,风原才是真正完了。

    “如果工事能建成,风原也多了几重防护,冰鞘山的地盘也是我们先占,有什么不好。”他看着那些满脸怨恨的人,“我们打成一团有什么好处。愿意谈的就说出来,不愿意谈的也不愿怪我无情,”他抓过另一个红角,看向班主,“把名字都说出来,我可以饶过几个人,要不然,这整个歌舞班我都要杀了。”

    班主气得脸通红,却依旧不发一言,歌舞班里有人哭起来,“班主,你就说了吧,大家都是讨口饭吃,跟谁不一样。”另几人却嚷骂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我们是卖艺的又不是讨饭的,更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眼见又是吵做一团,董庭主便杀了那红角,又拉过一个,“谁勾结的他们自己说出来,要不然他们的死你们也得记上一功。”人群竟是沉默,董崇笑到,“这时候倒没人说话了,还好意思逞英雄。”继而转向班主,“看看,没人领你的情。”

    班主红着眼低下头来,却仍旧没有说话。歌舞班里已经有人哭起来,只有香果儿笑着说到,“我瞧见几个人来找班主,穿的衣服和他,他,还有他很像。”董庭主掏出个银锭扔给她,“唱得不错,赏你的。”便指使弟子把那几个人拖了出去,“把歌舞班全杀了。”

    四周很快传来尖叫、哭喊的声音,人群和班主却依旧一言不发。香果儿正看得起劲,却忽然被一把扔到地上。

    她惊叫起来,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等等,我不是歌舞班的!”她嚷叫着,手边一热,才发现除了她和班主,歌舞班的人都死光了,鲜血流了一地,这才沾到她手上。“班主,班主,你说句话啊!”

    她嚷叫起来,拼命摇晃着班主,“大家都死光了呀,你也会死的。”她哭得梨花带雨,却没有人心动,她不禁怨恨起这世间的不公。出色的样貌,过人的运气,上天没有给她这两样,她只能凭自己的努力认真学习歌舞,可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甚至,没有人愿意为她说一句话。如果她也有沙魇心那样的美貌,在场所有人一定不会忍心杀她的。她越想越伤心,在外人看来却只是一个吵闹的女子。

    董庭主也不再对班主抱有希望,转头递了把剑给韩初许,“那三个人就交给你了。”韩初许先是惊愕,但很快明白了董庭主的用意。他艰难地迈出几步,拔出剑来,我不会再回到至尊堂去,一切都要靠自己。他在心里默念着举起剑来,迎上怨毒的目光。

    长剑落下,却是砍断了绳索。董庭主正想动手,却听韩初许说,“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各凭本事,以命相搏吧。”众人眼中都流露出惊讶,连香果儿都停止了哭泣,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与其他人有那么些不一样。原来除了给定的选择,还可以走出自己的路。她第一次羡慕起一个看着没有什么优点的人来,刚才还有些焐热的天也消停下来,香果儿面上一冷,才发现是下雨了。

    开始只是稀疏的雨丝落在青石板上,留下几点浅色的阴影,很快,月色就悄悄地消失了,哗哗的雨声萦绕在耳,使得近处的声音听上去颇不真实,却仍是那么清晰。“把场清了,给韩公子腾地方。”

    所有人都被拽到一旁,香果儿和班主也暂时逃过一劫。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使得人心神不定,一闪而逝的寒光照出了韩初许面无表情的脸孔。被松绑的那人也捡起了扔过来的匕首。

    雨丝与黑夜使得这场比试格外艰难,韩初许虽然避开了第一击,却是脚下打滑,逼得他转身稳住步伐,恰在此时匕首袭来,他赶紧把短刀往后一转,这本是长剑的招式,故而他还是受了点伤,也没法接后面的挑剑招式,但好在他已经转过身来,一手按住对方袭来的匕首,一手用短刀划向对方的脖子。

    有什么扰乱了雨水的方向,使得眼前的乱流染上了腥气,韩初许只觉血水糊住了双眼,使得他步履维艰。倾泻而下的雨水浇在银白的匕首上,却冲不掉那上面鲜红的血迹,青石板上也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不断地跃起飞舞的水花,明暗变幻的光线中,那匕首上的鱼鳞纹都被赋予了生命,就像是一条在浅溪中挣扎的鱼,即使有从天而降的雨水,也难以逃脱困死局中的命运。终于,那鱼挣扎不动了,直挺挺地躺在薄薄的水面上,映照出四散的鲜红。

    这一场交锋的时间比预计地要长,络绎庭主戏谑地看着拼命喘息的韩初许,等着他开口,却见他仍然固执地砍断了第二根绳索。“你比他们强。”那人这么说着,捡起前一人掉下的匕首就抢攻起来,韩初许反应不及,下意识地使出最熟练的招数。

    短刀贯穿了那人的心口,正是阡韧派最得意的一招,银鱼跃溪。“谢谢。”韩初许听见那人用最后的力气说,随后就是迎面而来的沉重。这样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香果儿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却忽然蹿过个黑影。她费力地抹去脸上的雨水,才看清那是撞向韩初许长剑的班主。

    “你要杀的只有三个人。”班主这么说到。董庭主拎起最后那人,正是飞梭园的主事。“看来你就是主谋了。城外的人在等你号令?”那人低头不语。“没点出息。”董崇不屑到,“那么想出去,就把他从城墙上扔出去。”

    弟子们把他拖走,徐练急呼到,“掌门!”却被人一脚踩在泥水里,“一个小园子是掌柜,也好自己让人叫掌门!”被拖出去的那人却忽然大叫到,“别放弃!”继而转向董庭主,“风原不会被你掌控的,你休想!”董庭主全然不理会他,对韩初许笑到,“今天也差不多了。”他扫了一眼,发现那个小舞姬还瑟缩在一角,便用眼神询问韩初许要不要动手。

    香果儿被清冷的雨水浇得瑟瑟发抖,眼前却只有一片模糊的水帘和闪烁不定的剑光,惶恐中传来的,是一个模糊的声音,“她不是武林中人。我纵然落魄,不至于此。”

    自尊,气节,道义,都是些无用的东西。香果儿笃信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经验,于是认定这又是个不开窍的痴人,却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把除他身影以外的东西都随着雨水冲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