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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独眼

    于天将窗台上的烛火熄灭,起身在夜色中推门而出,转出门外,向着光亮耀眼和响声震彻的方向望去,正是阿公他们所居住的房舍,此时那边已是一片火光通天。

    火光照耀的天地一片明亮,房屋,草木,山石,空气…一切可燃的不可燃的都在燃烧。

    喧嚣声响彻天地,房屋,草木,山石,空气…一切可以喊叫不能喊叫的都在喊叫。

    随着火焰如旗帜的招展,可以清楚的看到黑夜上空盘旋的厉风的模样和作态,由此火苗更加的嚣张,狗仗人势的样貌,简直比以着身居高位的趾高气昂更加的趾高气昂,比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得势更加的小人得势。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如此大的火势,还是救火要紧。

    于天在跳动的光影中沿着小路向硝烟弥漫中奔去,忽然看见正前方飘来的两团火苗,侧身一闪,将身形藏在了路旁的杂草堆中。

    “喂,老头,你所说的粮仓还没有到?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小道上,一个高举着火把的大汉推搡着他身前身形矮小的人,语气中充满不耐烦的恐吓。

    “哎呦,老总,我哪里敢骗你们呀,就在前面不远了。”

    说话声音的音调听不出所携带的感情,因为那是所有情绪奇迹的混杂,有自身嗓音所夹带的沙哑和惊吓导致的颤抖,有从内心深处宣泄出来的愤恨,无奈,和心灰意冷又变为无可奈何的妥协,这声音传到于天的耳朵里甚是熟悉。

    “是阿公的声音?”

    听到话音于天心里一个咯噔,就像看到电视里播报的车祸伤者是自己心爱的老师,让他不能够再有旁观者局外人的麻木,俯下身子,透过密密麻麻的草木枝叶,紧紧盯着那伙人缓缓向着这边行来,想要仔细的确认清楚。

    “哎呦。”

    当老者走到于天藏身的正前方时,一个猝不及防突然摔倒在地,可能由于吃痛,他大声的喊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

    紧跟着他的一个大汉连忙上前用蛮力将其揪着衣服胡乱的拉起,目光嗔怒的扫视了一眼老者,又警惕的向周边环视了一周,确定没有什么意外后,语气不善的对着老者嚷道。

    “哎呦,老总息怒呀,老朽原本就体弱多病,这又黑灯瞎火山路不平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老者苍老的语气苦恼又哀伤的辩解着,只是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大,努力的爬起身子后,在大汉的推搡中踉跄的继续向前缓慢行进。

    “别想耍什么花样,到了没有?”

    大汉可不管那么多,也没有太大的耐性,更加蛮横的推了老者一把,那力道让老者向前倾着身子往前跑出去好几步,险险在山石的牵绊下又摔倒下去。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大晚上的,他们要干什么?”

    确认眼前的老者就是阿公,还有大汉残暴的举动,于天的脸色阴沉下来。只不过脑海里浮现出疑惑的不解,让他琢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他们身上并没有灵力的散发,应该只是一些小喽喽。”子阳在心底回应。

    “怎么办,救不救?”

    于天之所以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完全是因为他陷入思想禁锢的误区,他认为自己出手的话,不可避免的会打破自己固守的道德标准,背负上人的鲜血。

    在这种紧要关头,于天还能够犯这种错误,只能够说他脑子里的思想太过于腐朽,他害怕,害怕打破,害怕背负道德的枷锁,由此畏手畏脚缩头缩脑,面对一些问题,不能顾全大局,而是以着自己的无知做事。

    就像人们有的时候害怕担责,办事情稀里糊涂推三推四,用着自己思想的狭隘犯错,只能够说,这种软化的禁锢的腐朽的无知的自大的思想,害人呐。

    子阳自然要呵护于天幼小的心灵不能点破,只是叮嘱道:“先看看情况,不要暴露自己。”

    于天于是继续心神不宁的匍匐在草丛当中,隐匿在黑暗里继续观察。

    “老总,到了,就是这里了。”在前面带路的阿公没走出多远,停下身子转身对着身后的大汉低头哈腰的说道。

    紧随其后的大汉站直身子,将手中的火把高举过头顶,探着脖子皱着眉头向前看去,依稀辨认出一座房舍的轮廓后,伸手一挥,只见身后一个小喽喽小跑着进入了半掩着门的粮仓当中。

    不多时,小喽喽从里面跑了出来,走到为首的大汉身边耀武扬威的卖弄道:“大哥,确实是粮食。”

    “好。”大汉哈哈一笑,脸颊上嘟起两个肉疙瘩,在灯火的照印下露出两排黄牙,对着身前的小喽喽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其他人跟我一起回去,向护法回命。”

    “是。”那小喽喽对着大哥一个躬身,向后撤两步,挺直着腰杆守在了粮仓的门口。

    “走。”被称为大哥的人伸手揪过阿公,不由分说的将其从前推到队伍后面,调转了个头,又变成了开路的。

    阿公双眼像是随意的扫视了一眼粮仓的黑暗处,在微弱灯火的掩饰下眼中闪着一丝幸色,像是呼了一口气,脚步轻松的迎着大汉粗壮大手的惯性,向着身后方跌撞过去。

    回去的一路上大汉又是习惯性的几下推搡,那动作本可以忽略或者不做的节省一些热量,可是就跟狗一样,它不叫唤几声或者不摇几下尾巴,它就无法体现它是一只狗。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唯一不同的是,阿公就算是在大汉最大力度的推搡中,也没有一点被脚下的山路绊倒或者被推的七扭八歪的意思,反而是挺拔了身躯,稳健着脚步。

    单看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飘动的背影轮廓,就有种虽弱小却顶天立地的可歌可泣。一行人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向着火光燎燎的方向走去,于天在路边借着杂草的掩饰小心的尾随着众人跟了过去。

    在这片空地上,原本是温暖的避风港湾的房屋檐舍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此时已是面目全非,火势更加凶猛,惹得燃烧着的木柴像是被抽打一样噼里啪啦的作响,升起一阵阵滚滚的黑烟,融入到一般黑的天空当中浑水摸鱼。

    在这片被照耀的如白昼般明亮的地方,离大火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最显眼的就是蹲在中央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的人群。

    那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数有大约三十人,女的都是抱着怀中的小孩低声的哭泣,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则是盯着场中一个强壮魁梧的大汉,怨毒的眼神恨不得将其直接吞掉。

    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些男子怨恨目光的聚焦点,也可以从周围小喽喽的站位清楚的判断这一点,都是以这个人为中心分散站立的,很显然,这个人才是今天璀璨夺目的主角。

    那男子此时双手负于背后,腰杆站的挺拔,对那群对着自己明显怒目而视的人视而不见,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升腾的大火,火光倒影在他唯一的那颗浑浊的眼眸子中,燃起一团像是透过脏乱的厚玻璃燃烧着的同样浑浊的飘摇的火焰。

    此人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的地方被黑色的布遮盖了起来,虽然他现在是面无表情,但脸上那道切断眉毛延伸到独眼眼角的黑色伤疤,在火光的照射下依然显得有些狰狞。

    于天环视了一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为首的独眼男子身上,子阳告诉他这名男子竟有着人阶七重的实力,使得于天只是远远的观望,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押着阿公的大汉顺手将阿公推入抽泣着的人群里,也不管阿公的跌跌撞撞,回身对着独眼男子拱着手恭敬的说道:“护法大人,粮食都已找到,就在前方不远的山丘之上,已经派人看守住了。”

    “嗯。”护法回过神来,对着面前的手下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手下也是知趣的退到了一旁。

    被推入人群的阿公,不知怎么的,身影从之前走向法场不惧生死的高大萎靡了下来,这种萎靡并不是说他心里害怕了什么,而是当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们,还有一个同样伛偻身影的人在眼疾手快的将他搀扶住的时候,那形象一下子就崩塌了。

    蹲着的人群当中,听到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粮食被他们发现了,甚至要占为己有,瞬间一直盘旋在头顶上空的蚊蝇之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变成了愤怒之下的窃窃私语。

    但所谓的声响嘈杂也只是维持在一个适可的位置,既足够人群情绪的宣泄,又不足以触动周围看守人的烦躁,只不过这声音还是泯灭在火苗噼里啪啦声的海浪声中了。

    冷不丁的扫视了一眼人群的纷扰,护法鬼使神差的转头朝着于天的方位看了一眼,挑着眉头疑狐了一声,并没发现什么差池,便是回过头来。

    当他的独眼再次看向人群,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襟,似乎想让自己不显得那般狼心狗肺,又像是一个演员在眼里滴上几滴眼药水准备哭戏,脸上露出怜惜的痛苦表情,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悲伤和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尽力和气的喊道:

    “你说你们这是何苦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就是让你们交点人头税吗,有那么难?要知道,我们本可以抢的,交了人头税还可以保你们平安。现在倒好,不仅房屋粮食没了,你们也不再受到我们的庇护了。”

    阿公一把抓住身边想要上前拼命的年轻汉子,微微向前一步弓着身子,露出卑躬屈膝的姿态,对着面前的护法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大人,是我们不对,我们知道错了。粮食都已经交给你们了,您就看在我们这般可怜的份上行行好,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都给放了吧。”

    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虽然现在房子没了,粮食也没了,但只要能保住性命,无所谓这些委屈,倒也不是不可以重头再来。

    这是他所供养信奉的教条,那就是无论如何,哪怕再屈辱卑贱,也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去,你可以说他苟且偷生,可以说他审视夺度,不可否认的是,他正是依靠这个,才在这混乱肮脏的世道当中,存活到现在。

    但怕的就是,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毕竟面前的这些人,手中沾染的鲜血就算没有河流那么长,也至少能将一个人淹没在其中了。

    “还是这位老人家识趣,已经体会到教训了。”

    护法将蚕蛹般椭长的眼挤成一根一笑,脸上的宽容表情都将他醒目的伤疤缓和了几分暴戾。

    阿公见状也是陪着尴尬的一笑,众人听后虽不能说有了一丝喜色,但多少有了些宽慰,听这位大人的话,是有放走他们的意思,虽然粮食房屋都没有了,有所愤恨,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都可以活下来,应该是可以感恩戴德一番了?

    护法眯着那仅剩的独眼,看着人群中的反应,突然嘴角涌上一丝戏谑的调皮:“放你们可以,但是嘛,今天恐怕不行。”

    众人一听急了,纷纷小声的嘀咕着,今天不行是什么意思,那就意味着今天他们这些人都活不成了?

    阿公听着察觉出一丝不对,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摆了摆手手示意众人不要慌乱,强行冲着护法挤兑出一丝笑容:“不知大人所说的今天不行是什么意思?”

    护法嘴角依然衔着那缕笑意,看到众人表现出的反差,心里腾升出一股满足和快乐,他最喜欢这种欲擒故纵的感觉,尤其是人们对生死反差的表现,让他不厌其烦的试了又试,爽了又爽。

    “哈哈,那是因为你们倒霉呗。”

    护法口中毫不掩饰的流落出肆无忌惮的猖狂,让人听了不由的心灰意冷,不过他又话锋一转,收了刚才那副渗人的表情,透出一股菩萨般的哀怜道:“不过,如果你们肯跪下来求我的话...”

    护法故意的没有说出后半句,或者说他根本不用说出后半句,人群的反应,能够给他的话语,镶嵌上一个完美无瑕天衣无缝的尾巴。

    人群的众人面面相觑,在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的相互商讨下持续了数秒,便在护法目光的注视下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希望大人大恩大量,能放过我们。”

    阿公率先起头,匍匐下身子,由于无法自由卷曲的只剩下像是一只发怒的猫弓着的僵硬后背将那头颅埋在地上更深,屁股撅的更高,用着更加苍老的音嗓祈求着说道。

    “希望大人大恩大量,能放过我们。”

    众人也在这声哀求的吟唱中低下了头颅。

    人群中有一名三岁的孩童,在身旁母亲强行拉扯的带领下跪了下来,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其他人都低下头颅的同时依然瞪大了眼珠好奇的张望着,但身旁一只慌乱的手强行的将其瘦小的头压了下去。

    于天看到眼前的一幕,目光一点点的阴狠下来,一股怒火从心底腾然而生,紧握匕首的手指憋出的青紫,在燃烧着他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