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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任囿

    “不认识…他谁啊?”

    对方冷不丁地提到了钱得九的名字,这令任囿瞬间警觉了起来。

    但他还是强行装出了一副不太了解的样子,只是夹着烟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哦,不认识啊……

    这个钱得九啊,可是溪谷镇几乎无人不知的大商人,连镇长都要礼让他三分…

    他的家是这个镇子最富丽堂皇的建筑,就在北郊那边,我来的时候还路过来着…

    嗯…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听说过他,您竟然会不知道呀……”

    年轻男子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火柴盒,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怎么?我也是最近才来这边上班的。不知道他,有什么奇怪的!”

    任囿的语气不自然地加快了一点儿。

    他把没抽完的半截烟仍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背身过去准备走开,不想再和这个年轻男子多说什么了。

    “嗯…对于刚来这里不熟悉环境的人来说,不知道钱得九,确实很正常——”

    年轻男子见任囿转身要走,便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但对于就在钱得九身边工作的人而言,不可能不知道老板是谁吧…?”

    “……!?”

    对方此言一出,任囿瞬时心头一凉。

    冷汗从他的额头缓缓滑下。

    愣了几秒钟之后,他转过头来,怒目圆睁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低声吼道:

    “你…是什么人!?”

    只见年轻男子将手中的黑色大衣随手挂在了一旁的树枝上,把刚才问任囿要来的火柴盒装进裤兜里,向任囿自我介绍道:

    “我叫卫敬,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名片就不给你了。”

    “上班…族?不是警方或者…

    啊!哦哦,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钱得九嘛!

    这人我听说过,好像确实是这一带有名的商人来着,卖茶叶还有土特产什么的。

    刚才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哈、哈哈……”

    任囿尽力想把对话圆得自然一些,不想让对方注意到刚才自己在听到“钱得九”名字时,所产生的明显动摇和过度反应。

    “……”

    听罢,卫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来自寒谱集团。这个名字,你该听过吧?”

    寒谱,任囿的确听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是那家造武器的,寒谱?”

    “没错,就是那个寒谱。我这次出差,是来替集团调查一桩事情。”

    “……”

    “上个月,我们集团在溪谷镇附近被劫走了一批货物,里面是大量的冷兵器。

    这批货物至今下落不明,而劫走货物的犯人,也还没找到。”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任囿在说这话的同时,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慢慢将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一副时刻准备拔腿就跑的姿势。

    “要是没有关系的话,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卫敬把手中的皮箱放在地上,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照片,一边向任囿逐一展示,一边试探道:

    “喏,就是这些…你都见过吧?”

    照片上有长枪,铁锤,斧头,匕首,和一些刀剑等。

    “唔…!”

    任囿一瞬间面部表情的动摇,让卫敬得以基本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正确的目标。

    —————————————————————————————————————————

    两小时前——

    “喂~哪位呀?”

    “…是我。有进展了。”

    卫敬正斜靠在一棵树上打电话。

    而电话那头,是他的顶头上司——集团调查经理寒涟。

    “噢,是小卫卫呀~什么有进展了?”

    “…你这家伙,明明是你自己派我出差的,这才过了几天,就不记得了?”

    卫敬忍不住吐槽道。

    “啊哈哈~抱歉抱歉,开个玩笑啦。那,查得怎么样了?”

    “…根据你给的资料,和我在这里自己收集的信息来看,一共有三个可疑目标。

    第一个是一名混迹于边境地区的二道贩子,常年在灰色地带游走,背后和那个著名的犯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二个是一名溪谷镇本地的导游,曾经有过私自倒卖军火的案底,为此入狱数年,最近刚放出来,他背后可能是北边邻国的某个势力;

    第三个嘛,是一个原本在辽落市上班的公交司机,但有一天突然辞职来到溪谷镇,为本地商人干起了货运司机…他的背后,是溪谷镇为数不多的富商之一。”

    听了卫敬的介绍,寒涟思索片刻,问道:

    “唔…这几个家伙的资料,我之前也看过。但我记得,他们三人在事发那天晚上,都有不在场证明吧?”

    “没错。

    那个二道贩子,那一天根本就不在溪谷镇,镇上可以查得到的、和他有关联的人,那天也没有去过事发现场附近;

    而那个导游呢,当天下午一直在家,除了家人还有邻居的证言,晚上则是和几个朋友打了一通宵的麻将,茶楼老板可以作证;

    至于最后这个司机嘛,当晚同一时间倒是在镇子周边运货,但根据道路监控和距离的情况来看,不可能在两次经过监控路段的中途,跑去事发地点劫走货物,时间上来不及。”

    “……那你说的进展,是…?”

    “虽然如果考虑到【印记】带来的不确定性,这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是有可能被推翻的…但,看起来这次的情况还没有到那么复杂的地步。”

    “嗯…?这么说,你已经有眉目了?”

    “是啊。连续两天蹲点观察之后,我觉得其他两个人可以暂时先放下了……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货运司机任囿,应该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他不是被监控拍到了吗?”

    寒涟提出疑问。

    “是拍到了。但,只是拍到他事发前后正巧先后经过了两个路口而已。但在这中间,他去哪儿了,走了哪条路,做了什么,监控并没有告诉我们……

    我在看了这个镇子的街道地图,也观测了晚上各处的车流量之后,发现了一件事。”

    “你该不会要说,他利用两次被监控拍到的间隙,抄了一条不为人知的近路,去劫了我们的货吧?”

    “…那倒不是。从距离来说,就算假设能完全走直线,再快的车速也是做不到的。

    即使他有能做到这种事的【印记】,他开的那辆大货车也太过显眼,如果真这么做了,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痕迹。

    但无论是从其他可能拍到的监控来看,还是从必经之路上店铺的店员和当晚行人的证词来看,都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哼…除非他真的有什么超出我想象之外的【印记】,比如能让车既隐身又加速之类的,又或者瞬间移动什么的,那可就真能办到了……”

    听到卫敬这么说,电话那头的寒涟轻轻叹了口气,回应道:

    “小卫卫呀,且不说隐身或者加速这些还算常见的【印记】了,瞬间移动这种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意】,在全世界那可是非常罕见的,罕见到至少本小姐我,都从未听说过哪怕一个有据可查的案例存在……”

    “……”

    怎么突然扯到物理去了…

    这家伙,经济物理学博士的思维又开始了…

    可是这些伴随着人类某次突变而来的【印记】,时至今日,也仍然无法用科学来完美解释啊……

    卫敬在心里吐槽道。

    “啊~~~烦死了!为什么溪谷镇的监控摄像头那么少啊?如果多装一些,早就拍到我们想要的画面了嘛!”

    寒涟发起了牢骚。

    “…能有就不错了,这里可是人口稀少的偏远边境,路都没修几条,知足吧。”

    卫敬顿了顿,将话题引回重点道:

    “我想说的是,我从这个司机两次被道路监控拍到的画面中,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区别之处。”

    “哦…?什么区别?”

    被勾起了好奇心,寒涟认真了起来。

    “嗯…相比第一次被拍到,10分钟后第二次在另一条路上被拍到时,这个司机上衣的前胸部位,还有左袖口上,都多了一点点原本没有的褐色痕迹。

    监控画面不够清晰,没法完全看清那是什么,但…我猜是灰尘之类的。

    这是第一点区别。

    第二点,货车驾驶室能看到后面车厢的那个小窗口,第一次被拍到时,里面一片灰暗,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第二次呢,可以看到窗口内似乎多了一些物件和箱子的轮廓。虽然同样看不清楚,但显然,是装了什么东西进去。

    此外,再仔细比对两次司机的坐姿,甚至可以看出,他坐的位置和姿势都有过一丝丝细微的变动。不过,这一点没有前两点更有说服力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个司机在两次被拍到的间隙,有在什么地方下了车,又把什么东西搬上了车?你觉得,他搬的就是我们被劫走的货?”

    顺着卫敬的思路,寒涟问道。

    “差不多吧。这样一来的话,就可以作出假设了:

    他的同伙——就叫犯人甲吧——在事发地点劫了我们的货,那里没有监控,随后开车运到了某个同样没有监控的路段;

    而我们这位开着大货车的司机任囿呢,先故意在约么同一时间让监控拍到他的位置,再走非监控路段前去碰面接应,成功地在不被拍到的情况下完成了货物的交接运输,随后大摇大摆地再次通过另一条监控路段;

    如此操作,即便这个任囿没有【印记】,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一切了吧。”

    “…原来如此,确实说得通啊。嗯…!小卫卫,你可真聪明呀~简直就是神探!”

    寒涟欣喜地打趣道。

    “……你少来。这只不过是我的推测罢了,还不能肯定就是他。事实到底如何,接下来就得脱离猜想,用实际行动来验证了。”

    “你打算怎么做?”

    “我现在在镇子东郊的加油站附近,这个加油站的老板叫钱得九,就是我刚才说的…任囿背后的雇主。”

    “哦,那个传闻中在黑市…大肆贩卖各种非法产品的奸商啊……”

    寒涟的这句评论让卫敬稍显意外。

    “嗯…?你知道他?奸商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的资料里可没这么写。”

    “啊~钱得九这家伙呀,是溪谷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轻的时候靠卖茶叶和茶叶蛋为生。

    后来生意做大了,什么瓷器呀,土特产呀,丝绸锦缎呀,只要是能卖得出去的,他都会揽下来做。

    或许是有头脑也有手段吧,凡是他卖的东西,当地基本上做到最后就只剩他一家,其他竞争对手不是被价格战打垮了,就是被威胁到自动退出了。

    后来,他便逐渐成了溪谷镇最大的富商之一。

    到这里,他和‘奸商’这个称呼,都还勉强算是不太搭边吧。

    直到大约几年前,我们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西北边境一带的黑市中,不知何时起涌现了一大批非法产品在流通,而这背后的大老板,很可能就是钱得九。”

    “……什么样的,非法产品?”

    卫敬意识到这个钱得九似乎不简单,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翻阅文件的杂乱噪音。

    稍倾,寒涟答道:

    “我看看……比如说,能够让人短时间内变得力大无比,或敏捷无比,或情绪失常,或瞬间入睡,或突然长出一身毛发…诸如此类的东西。”

    “……这些是…【印记】的产物?”

    “没错。

    无论在我们宗缘,还是北边的夕郦,亦或隔洋相望的密联,这种非标准化的、可能给普通人带来危害或副作用的产品,都是明令禁止生产或销售的。

    只有获得三大国官方认证的、由专业公司做出来的类似产品,才能得到贩卖的许可,并且通常也只是限量供应,限对象销售。

    毕竟,稍有不慎,这种东西或许就会带来灾难性的意外后果。”

    “嗯,这我好像听说过…”

    “但据说钱得九在黑市卖的产品,则是不分男女老少,只要肯出钱,便想买多少买多少,想怎么用怎么用。

    这种事啊,如果放在首都,或者我们引锋,都是不太可能发生、发生了也不会持久的。

    他可能是仗着边远地区容易钻空子吧,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栽跟头。

    我看呐,溪谷镇的高层,搞不好跟他也有勾结……”

    听寒涟讲完这些自己之前并不全部知情的信息,卫敬长叹一口气,说道:

    “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哎呀~因为判断他和这次事件无关嘛。资料太多,怕你看不过来~”

    “……说的也是。这么精明的一个地头蛇,很难想象会为了一些普通的冷兵器,来招惹我们集团。”

    “对嘛。

    钱得九再怎么说,混迹地方和黑市这么多年,寒谱集团的大名不可能没听过。

    他如果真的做着传闻中见不得光的生意,又怎么敢来劫我们的货,不想混啦…?”

    说到这里,虽然还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但卫敬却从寒涟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不想接她的这句话,换了个话茬说道:

    “还是说回我们的嫌疑人吧!

    就算钱得九与此事无关,也不能保证他的手下不会背着他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我查了最近的记录,任囿每次都会来这个钱牌加油站加油,应该是照顾老板的生意,或者被命令只能来这儿吧…

    过去两天他开车跑了不少地方,今天应该又要来加油了。

    我打算今明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所以,如果等到他了,你要直接和这个司机正面交锋?”

    “嗯。先探探虚实,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我们目前只知道犯人甲——也就是劫货的那个人——大概率觉醒了【印记】,但对于这个任囿,至少他还在辽落市开公交车时,没人见他用过什么特别的能力。”

    “这样啊,那你就按照你的想法行动吧…需不需要我派公司的闲置人员去帮你?或者,我联系一下周边大城市的警方,溪谷镇当地的应该是靠不住了……”

    “不,现阶段还不用。

    暂时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别打草惊蛇了嘛。

    先等我和任囿接触完,如果有新的情况,我再联系你,那时再派支援也不迟。”

    “哎~好吧…”

    寒涟似乎有些不满。

    “那这样吧小卫卫,无论如何,你都要在今天日落之前再次联系我。”

    “…那也行。要是我迟迟没有消息,你就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啊!你必须日落前再打给我,不然下个月别想要工资了!”

    “知道啦知道啦。那挂了,我这边还得盯着来往的车辆……”

    “嗯,要小心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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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只是想着用钱得九的名字和货物照片试探一下,但现在,捕捉到面前的任囿刚才那明显惊慌的表情,卫敬笑起来道:

    “首投即中吗……”

    而任囿也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恐怕掌握着超出自己预估的情报量,自己的处境很不妙。

    “我没见过这些东西!”

    任囿尝试做最后的挣扎。

    “是吗……但还是请你配合我交个差,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天,好好聊聊上个月的那一天晚上,你都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

    “…我——”

    刚挤出一个字,任囿便突然掉头拔腿就跑,向着加油站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奔去。

    “唉,果然会变成这样吗……”

    卫敬叹气道。

    他把手中的照片塞回裤兜里,简单伸展了一下四肢,随后提起皮箱,“嗖”的一声起步,也飞快地追着任囿跑了起来。

    相比任囿,卫敬跑起来的速度要快得多。

    不一会儿,他就已经几乎追上了任囿。

    “不是吧!?”

    发现对方已经近在身后,任囿回头惊呼道。

    “哼哼,我可是单位运动会男子短跑亚军呢…!”

    瞧见对方吃惊的表情,卫敬得意地说道。

    眼看就要被卫敬伸手抓住,任囿却忽地停步,转身,看着卫敬的双眼,大吼道:

    “向左转、九十度!”

    “嗯…?”

    下一瞬间,只见原本正径直冲向任囿的卫敬,突然不自然地原地向左转身九十度,还按着原来的速度向着新方向跑了几步,随后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

    “好疼!…怎么回事?”

    还没理解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状,卫敬揉着脑袋道。

    “呵呵…哈哈哈!想抓本大爷,下辈子吧你!”

    撂下这句话,任囿继续向远处跑走。

    “……真是让人火大。”

    卫敬跌跌撞撞地再度跟了上去。

    此时,不远处。

    在卫敬挂着黑色大衣的那颗树旁,三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其中看上去最魁梧、戴着斗笠的男子开口道:

    “我们跟上去吧……”

    另一身影娇小的女子掏了掏卫敬的大衣兜,笑道:

    “啊呀!有五块钱~!”

    走在最后面的男子见状斥道:

    “喂,不要乱翻别人的衣服!”

    三人朝着方才卫敬和任囿跑开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