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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送家书初见长钧

    “倪……溢之。”伍安默念。

    “好名字。”伍安其实也不知道这名字有何考究,只是大家族的子弟,不说多知书达理,但常年的礼数还是一贯而之了下来。

    这时又是两道脚步,一道伍安已耳熟了,正是翠翠那丫头。伍安想她要回来,自己和倪师傅的清静又要被打搅了。另一道脚步却给伍安耳目一新的感觉。

    伍安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听人的脚步声,以此来判定来人身份。

    他听见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音,就知道是爷爷伍人烈;

    如果脚步是稀碎的,轻浮中夹杂一些豪迈的感觉,他就能猜到是五长老;

    脚步很小很小,几乎走路不发出声音,这样的人太适合作杀手——伍安后来这样觉得十七;

    管家伍太威走起路,则是稳而有力的布鞋触地的声音,像石磨上的磨棒碾过磨盘……

    而现在,伍安分明听得这是另一种他从未听过且让他感到新异的声音。

    来人绝对是一双草鞋,踏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伍安感到这声音分明有一种沉稳。与倪师足音不同的是,脚步主人更有一分年轻人独有的跃跃欲试,那种探索欲,对什么都怀有好奇……

    “倪师,蛋哥带到啦。”翠翠嘴上说着给倪溢之的话,眼、面、心都朝向那带进来的少年。

    伍安先看到他一双草鞋,少年的脚趾并不局促地出露着,草鞋很旧,饱经风霜的样子。于是伍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他把头抬起,正对了少年的眼睛。

    十二岁的武长钧其实还算是个孩子,但在药王庄的群童里他俨然已经是领头羊的存在——不仅因为他年纪在孩子里最大,更因为他有着最高的修为境界。

    凡人二重!

    伍安看着这孩子的面孔,茂密乌黑的头发遮住额头,但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给人真诚的感受。

    伍安喜欢真诚的人。伍安觉得每一个足够真诚的人都是上天派给世界的礼物。

    “倪师。”武长钧虽为乡野顽童,但却不无礼数。他好奇的目光看向伍安,似在揣度这个外面人的来历。

    “武长钧,我这有个任务。这位公子乃是城北伍家人,”倪师把手招向伍安,随即拿出手里折叠的信纸,“要一个人帮忙把信送到他府上,骑马的话,来回路程正差不多半天。怎么样,你去不去?”

    “倪师,怎么派这样的苦活给蛋哥。”名叫武长钧的少年还没开口,翠翠反倒不乐意起来。眼神不善,似在拷问倪师为何针对少年。

    然而这不忿模样落在伍、倪二人眼里则是另一副可爱景象。

    倪师笑道,“怎么是苦差了?大户人家,仗义疏财。武长钧此次送信,回来得一份机缘也是说不定的事。况且,孩子里,他年纪最大,修为最高,也最成熟稳重。事关重大,别人我是放不下心的。”

    武长钧又惊又喜,倪师平常可是不怎么夸人的。他以为倪师的嘴只会吐出剑一样干净利落的训话,没想到倪师心里早对一群弟子有所比较。

    也是,倪师作为他们的老师,日夜监督,比父母待他们身边的时间都长了……

    武长钧被夸得眉飞色舞,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笑颜不至于在客人面前失态。

    “我去送!”少年干脆的回答。

    翠翠还是不忿,“喂,你们压榨我干活也就算了,怎么还使唤蛋哥,人家是实实在在的武者,修炼担子可重的,哪像你们大闲人。”

    翠翠眼神瞟过倪师,但话里话外,还是说给伍安听。毕竟她平常可不会有对倪师用“喂”来称道这样无礼的行径。倪师则拿她不得,暗自苦笑。

    你的蛋哥,练武都要仰仗我,我反成闲人了?

    伍安笑意更浓,手轻拍额头,“是我疏忽了。”

    同时暗想,真是会挖苦人的丫头,甚至怀疑翠翠这丫头是否老前辈捡来的。

    “稍等。”伍安伸手,把信从倪师手里拿回。展开,提起笔来,又几笔几划加了点什么。

    “长钧兄弟,你尽管拿这信回去,路上不要急,到了伍府,把信给管事的,自会有人接待你。”

    伍安留了个心眼,他平白无故被追杀。这事诡异得很,保不齐伍府里有人不干净。他没让武长钧报伍府少主的名号。那样固然让伍府人不敢怠慢,但他不敢赌。

    ——有时候人的命居然不属于自己,这无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莫大的悲哀。

    “好。”武长钧略带腼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长钧兄弟”,这叫法让他感到新奇,但他似乎挺受用。村里农夫田妇大字不识几斗,他们小辈,甚至一些父辈的名字大都是舞村长取的。他的爹娘叫他“狗蛋”,贱名好活计,这是村人的共识。同龄人喊他蛋哥,倪师则永远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叫他官名“武长钧”。

    “长钧兄弟”,这样的称谓好像众人都用草里的蚯蚓来钓鱼,而伍安拿上等的玉米粒作饵。武长钧就无法不上钩了。

    武长钧觉得眼前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一定是城里的家族子弟,说话文雅,很有礼数规矩的样子。身上素净,声音还很好听……

    “明天出发,免你一天的操练——骑我那匹马去吧。”

    “真……真的?让我骑?”武长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武长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倪师……什么时候这么慈悲了?

    要知道,村里共有三匹马,两匹形体,态像都一般的草马,另一匹正是倪师的那匹宝马。

    他们不知道倪师是从哪里搞来的这马,总之这马,即便是凡人打眼一瞅也知道不是凡马。威仪,都不是寻常马匹能比,更不是那另两匹皮包骨的草马能比的。

    村里养了几十年畜生的黄老头头见这宝马就挪不开眼,他对村人说:

    “倪师的那匹马,鬃毛整齐,四蹄坚韧有力,眼睛透亮,口齿干净利落,实在是一等一的好马!”

    他私下找过倪师,问能不能朝这雄性的宝马借个种,说不准村里另两匹草马中,雌的那头将来也能产个小千里来。

    倪师当时只是朝自己的宝马笑看一眼,道:“你别我,你只问他肯不肯。”

    黄老头当时只当倪师说了个笑。马么,说到底畜生而已,你做主人的都同意了,马还会不依?

    再说,黄老头作为村里的畜生大总管,对马的那点习性熟得不能再熟了。公马底下有几个蛋,母马什么时候把腚倔,这些都是行活。

    黄老头牵走了倪师的宝马,然而很快灰头土脸的回来。

    “这马,果然有灵哩!”

    后来村人才知道,那宝马见被精心打扮过的草马朝它风骚地撅腚,居然不为所动,甚而一对畜生眼里多有鄙夷之色。

    黄老头用尽了手段,花着哄着,用手撩拨他的春情,宝马只是暴躁地挣扎;后来威喝,用强的(尽管碍于宝马贵重不敢用武),那马就是活生生一个倔强性子,好像宁愿当场铲去这秽跟,也不愿和这形销骨立的雌性风雨一场。

    黄老头只能作罢。此后倪师的宝马更加出名,和倪师一样在药王庄里拥有神秘的地位。

    孩子门曾经多次跑去看那马,倪师只是呵斥他们。其实是怕人和马挨太近,孩子不懂生灵性情,怕马性子不稳反伤了人。

    武长钧也在那围观宝马,冲他喊叫,吹口哨,掷小石子的队列里。他有一次做梦梦见那马服服帖帖,对自己俯首称臣。他一个迈步冲上去,骑了马就奔去连云城,甚而马力太足,他直跑到连自己也分辨不清的连云城外的地方。天地向他张开了双手,山水放倒在脚下……

    “当然让你骑,谁送信,就是叫谁骑。”倪师哪里不知道孩子心思,微笑而已。

    “那我现在就可以去送!”武长钧脸色都发红,激动地身体都微微发抖起来。

    “不行!”翠翠不仅喜欢和伍安作对,也同样打搅武长钧的好梦。她把小手指向外边已黑了的天:

    “天都黑了,你还去做甚?”

    “天黑也不怕,我有好马,跑着跑着就到白天了。”

    “不行!”翠翠依旧反对,“你不知道……不知道……嗯……好马不跑夜么!”

    好马不跑夜?

    伍安和倪师对视一眼,脸色怪异,这小丫头,哪里又学来的新词啊?

    还是就是自己的造物!

    倪师哈哈一笑,伍安看着少女,实在喜人。

    还是倪师一锤定音:

    “武长钧,你还是明早去。明早找我来。”

    武长钧从来没见倪师笑这样开怀过,他看了看一边同样笑意盈盈的伍安,想,一定是这位公子的功劳了。于是点头称是,不无高兴地回家去。

    翠翠似不满她的蛋哥一点不听自己的,她还没有胆子质问平日一副威武相的倪师,尽管今天的倪师格外和蔼可亲。于是她一双玉眼瞪了伍安。

    “哼,你还是好好躺下休息吧!”

    随即兴怏怏出去,留伍安和倪师在屋子。

    倪师原本有很多话,他总觉得自己和伍安格外投缘。然而看了看伍安坐在床上勉强挺直的身板,他犹豫一瞬,道:

    “那,公子好生休息,在下先告退了。”

    倪师从座上起身,伍安看着他坚毅的身形向屋外走去。

    “送信的事,谢过倪师傅了。”

    倪师回头,“好说。”随即踏步向屋外的黑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