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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顺水推舟

    天牢密室中央,立着的木桩上,尚有被拖走了的张疏的尸首所留下的血迹。

    南宫嗣去向大王复命,仍未归来。

    密室之中没有窗,透不进一丝光来,只有天牢里点着的昏暗幽微的灯火。成冲被困其中,已有两日。门外是摆着的饭菜,虽说是天牢,可端来给成冲的食物,也倒还不错,可他都没怎么动。

    成冲回想着过往种种,兀自觉得可笑,前日里还是风光无限的上将军,今日便成了等候发落的阶下囚。

    大王会否放他条生路,他并没有把握。即便他曾拼了命平了东宫之乱,请来聂容平医治好了大王旧疾,可他到底是公子阆的人,三番五次忤逆了新王的意,如今又阴差阳错知道了大王的把柄……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咳起来。

    大约是两月以前,成冲觉着自己的咳疾愈发地严重起来。以往只是入秋的那一阵,夜里会咳个不停,过了仲秋之时,也便无碍。

    可今年还未入秋,他就几近夜夜咳喘难耐,睡个安稳觉倒成了奢求,以至于经常大半夜地起来挑灯练剑,转移注意,下人担心他,找来淳于髯。

    淳于先生给他号了脉,不由得叹气道,“将军的身体……”话刚开口,却又停下。

    成冲见他支吾,便道,“先生但说无妨。”

    淳于先生遂皱着眉头,一五一十道,“将军旧日的刀伤不轻,本应好生调养,可惜休养不当,恢复不佳,反反复复,由表及里,伤了腑脏,竟成了沉疴痼疾,损及了本元。”

    “沉疴痼疾……”成冲没有惊诧难过的意思,只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接着带着几分揶揄的语气道,“那岂不是难救要了?”

    淳于髯见他还有心情半开玩笑,不禁一脸郑重道,“将军莫要仗着年纪轻,不以为意。这旧创伤及了肺腑,如今不好生调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化成绝症,夺人性命。”

    “先生何必吓我,成冲这条命是战场上捡回来的,死生自有定数,随它吧。”

    淳于髯听罢,摇头道,“唉……老夫行医半世,最不愿医治的便有两种人。”

    “哦?先生悬壶济世,还将病人类分不成?”成冲倒是想听听,淳于髯不愿医治什么人?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病入膏肓之患?

    “一类是极尽贪生之人,顾虑畏惧太多,疑心疑神,所求无度,多半是心病难医。”

    成冲笑了一下,觉得有理,又问,“另一类呢?”

    “另一类,便是如将军这般,空惯死生,不惜性命。想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贵生,岂不罪过。”

    成冲遂笑,尔后回道,“先生是慈悲之人。而成冲,是造杀戮之人,自然是罪不可赦,又哪里配得好死呢。”

    淳于髯望着成冲,惊异过后,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将军生性宽仁,沙场之上免不得流血杀戮,莫要太苛责自己了。”说罢,顿了顿,又道,“老夫早年未能救下尊夫人,已是有愧,如今确是希望将军能够康复。”

    成冲听罢,默然片刻,方感慨,“先生说的是,成冲自当好生调养。”

    淳于髯遂点点头,说道,“好。我先给将军配制一个月的药,日日需服,不可断绝。以后我每月来此,再依将军脉象续配药剂。少则数月,多则一载,以观后效。”

    “这么久……”成冲不自觉地说着,想着怎么好端端地,自己就要成了个药罐子。

    “除此之外,老夫还有一个建议。”

    “先生说就是。”

    “将军若有可能,近三载内莫要再于战场厮杀了,再添新伤,怕是不妥。”

    成冲一愣,几分无奈道,“这可由不得我,成冲本职,若不固守,岂不尸位素餐。”

    淳于髯见他这样说,便不再要求。次日配了药,亲自送来,又嘱咐道,“将军万要记着,日日服药,不可中断。此番医治,是逼迫了经络,向外拔沉疴,若是不能坚持,还不如不治得好!”

    “成冲知道了。有劳先生。”

    本来这两个月里吃着淳于髯配得药,成冲的咳疾已经好了不少。但这几日因着宫里的事,一是常顾不上服药,二则终是心绪难平,兼着天牢夜里幽暗潮湿,便又引着开始咳起来。

    成冲起身,一手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墙,一手用力按压着胸口左侧,咳喘却不受他控,愈演愈烈,不一会,他觉着喉咙里一阵血腥味,咸腥的液体涌上来,自口中滴落。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拭,果然,是血。

    成冲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天杀的,这是怎么了,是要死了么……

    怪不得淳于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贸然停药,否则扰了经脉,气血逆行,反倒是加重了病情。

    不过沉积在腑脏的瘀血咳出来些,成冲反倒平静了下来。就在这时候,武侍打开了密室的大门,成冲听得背后传来南宫嗣的声音,“成冲,大王要见你。”

    他提了口气,尽量喘匀,转过身来,对南宫嗣道,“好。”

    两个人来到周王的侧殿,武侍收了成冲的兵器,方准其进入。

    天子寝宫侧殿,成冲于堂下跪着,周王坐在殿上,缓缓开口问道,“成将军,前日里司马派人擒拿刺客,你为何不问究竟,将其救下又私自放人?”

    成冲听这冠冕堂皇的一席话,真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陪君王演一出戏,尔后求饶么。他满心抗拒,只道,“微臣确不知其有罪。”

    “哦?既不知其罪,亦是该问询清楚,怎能擅自将宫人放逃离宫?可是你与那刺客有何关联?还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周王接着问道,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他想看看,成冲是否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回大王,张疏新入虎贲军,非成冲旧识。因他是虎贲卫,所以微臣出手关照,换了旁人,微臣亦会如此……不想失了分寸,反生事端。”成冲不动声色地答。

    周王听罢,虽心中犹疑未解,也算舒了口气,听成冲言之切,似无逆意反心。

    然而,成冲终非大王的亲信,又兵权在握,难免让周王不安,想着若有朝一日,他挑唆公子阆也做了逼宫篡位的事,岂非不妙……

    “刺客一事,原是孤王心中疑虑,不得不彻查清楚,此间也是委屈将军了。”

    “大王言重……微臣……应当受罚。”成冲不得已而回道,这两日他在天牢密室,寝食不得安,又兼旧疾复发,脸色委实差得很。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将军大可不必介怀。可孤王却听南宫爱卿之言,将军有意辞官?可有此事?”周王说这话,表面带着关切口吻,却是想借机免去成冲的兵权,以绝后患。

    成冲本不知如何开口,见周王主动提及,方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道,“是,还望大王成全。”

    “好端端地,将军为何会生此心?难道是因刺客一事,心中意不平,便不愿再辅佐孤王了?”周王见成冲确有此心,不由得心中暗喜,可又不好明示,只好故作姿态,推脱道。

    “成冲不敢。”

    “那又是为何?你是虎贲上将,是孤的肱股之臣,若是辞官,孤王岂不如断手足?”

    成冲遂叩首陈词,“微臣……有愧大王信任,只因旧日战事,顽疾缠身,精力大减,恐无力再为大王分忧,故起了私心,以求远庙堂。”

    周王一听,起身走到成冲跟前,扶起他,惺惺作态道,“竟有此事?!爱卿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功不可没!都怪孤王体恤不足,明日,我便派御医替你好生诊治!”

    成冲见状,忙回道,“谢大王。不必烦劳御医,微臣已请了医者。”

    “也好。这样孤王便放心了。既如此,确是不该让将军再劳心劳力了。不过,爱卿是朝堂重臣,又是阆儿的少傅,孤王不能答应你就此离宫。不如这样,你且安心休养,痊愈之前,上将军一职便让南宫爱卿兼代。爱卿只需任公子少傅即可,如此安排,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果然,大王既要没收了他的兵权,又不能放心地任他离宫而去,竟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是煞费苦心了。或许是他说要离宫,倒让大王放松了几分警惕,留了他一命,如今只陪在公子阆身边,远离了腌臜龃龉的是非之事,也算得个清净。

    想到这,成冲遂行礼,再拜道,“微臣,谨遵大王旨意。”

    宫深似海,入则无往,谁还能奢望,赎个自由身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