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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无器

    朝阳初升,阳光下的草地就如撒上了一层碎金,金黄和翠绿随风跃动。

    晨风中,一只火红的风筝拖着两条细尾,在湛蓝的天空下起伏,半大的孩子们迎着风奔跑,目光追着天际越来越高的火鸟,笑闹着。

    笑声传到了不远处的一方空地上,两名少年手持木剑对立,他们紧盯着对方手中的剑和握剑的手,一动不动。

    风卷着欢快的笑声奔腾,却在这里止住了,空地静得出奇。

    “不好,火鸟飞了!”

    小孩的惊呼刺破了宁静。

    青衣的少年眉梢动了动,他极快地瞟了远处一眼,心里一寒,瞬息收回了视线。

    可是已经迟了,白衣的少年已然动了起来,木剑横空刺出,直指青衣少年的胸膛。两人之间只有一丈之远,一剑刺出,眨眼即至,青衣少年根本来不及提剑封挡,但少年却动了,以远超寻常小孩的速度向后疾退,退势竟与冲势相当,陡然间与刺来的木剑拉开了距离。

    腾出的半点空隙,他抬手如风,木剑的残影在身前晃过,只听得“噼啪”一声脆响,两柄木剑撞在了一起。

    白衣少年止住了进攻的步伐,虎口传来阵阵刺痛,木剑在他手中颤抖着,好似活了过来,要挣脱他的手掌,他狠狠地用力才将其再次握紧。

    身前风势袭来,青衣少年却是反攻了上来,挥舞木剑的招式有些凌乱,但一招招都透着浑厚的力量,剑刃刮起劲风,更添几分威势。白衣少年只能苦苦支撑,找寻着对手暴露出的破绽。

    细长的黑影翻转着飞起,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草丛中。白衣少年瘫坐在地上,一柄削去了锋刃的木剑顿在了他的喉前。

    “你输了,小项子。”青衣少年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神色。

    “哼!”白衣少年恨恨站了起来,“你就凭着器身胜了我,若论剑术,我绝不会输你。刚才你分心之下,我本可一剑定胜负,奈何器身不及你……”

    说到此处,白衣少年神情委顿了。

    如今天下都是以自身为器,以灵气淬炼器身,使肉体达到更高的境界,但白衣少年的器身却远不及青衣少年,就算在比试之中占得先机,也被其反败为胜,肉体凡胎终究胜不了先天异禀的器身。

    青衣少年扬起头,双手插着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成王败寇,哪里这么多理由,今日砍柴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白衣少年指着青衣少年,却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挤出几个字,“好,愿赌服输。”

    “两个臭小子,又在这里舞刀弄剑,今日的功课做了没,抄写的书录抄了没,就知道外面野!”不远处传来沉浑的男声。

    “不好!”两个少年都变了脸色,拔腿就要逃。

    “都给老子站住!”男子一声如同虎吼,镇住了两人。

    “你们两个都回去给我抄书!”男子走上前来,在两个少年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后向着远处木屋一指。

    两人灰溜溜地往木屋去了。

    男子鬓间已经生出了白发,脸上的皱纹在张弛间隐现,他回头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心中感慨,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长得这般大了,幼鸟羽翼丰满之后就会离巢,不知两人又何时会离去。

    吴晋在青乌村已有十余年了,凭着广博的见识和不错的领导能力,深受村民的信赖,接过了村长的位置。十余年间,他也低调行事,渐渐融入了平凡的小村之中,远离了山外的世俗。朝廷的追查似乎已经停止了,十余年中一直太平无事,连吴晋也放下了戒心,静静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日影爬上三竿,吴晋绕到了木屋之后,透过木窗静静观察着抄书的两人,青衣少年一手托着腮,一手挥动毛笔在纸上随意摆弄,白衣少年端正坐着,却也没有动笔,只是低着头凝神思索着什么。

    吴晋无奈摇头,清嗓似的咳了两声。

    咳嗽声惊起了两人,他们回头看去,脸色顿时变了变,只觉得头顶被一道寒风扫过。

    男子回了木屋,目光落在青衣少年身上:“厉行舟,今早比剑的事,想来你就是罪魁祸首,空尘这样规矩的孩子也被你带坏了。”

    “我……”

    厉行舟正想辩解,却被吴晋截断:“不必说了,今日我和空尘砍柴的那份你也一并承担了,免得你还剩多余精力惹是生非。”

    厉行舟垂着头,灰着脸,沮丧地向着屋外走去,还不忘在临走前冲着吴晋的背影做个鬼脸。

    白衣少年看着厉行舟走远,有些想笑,但却忍住了,因为吴晋的目光随后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空尘,厉行舟这小子野,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吴晋语气加重了几分。

    项空尘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想练剑。”

    并无多少惊讶,吴晋只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搬了一张凳子,在项空尘身前坐下,语气变得柔和了:“我少年时也和你们一样,总想着习武练剑,当大英雄、大豪杰,但是到头来也不过落得这般下场,如今不过是一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世间的路有很多,不是炼器这一条,况且这是一条极为艰辛,又依赖天赋的崎岖小路。如今你习字读书,学些手艺,以后说不定也能出人头地,甚至加官进爵,荫蔽后人。”

    项空尘似乎没听吴晋的一句半句,只是低着头,轻轻握着拳头。

    吴晋见项空尘默不吭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时,天地灵气充沛,每时每刻都有灵气通过精孔传入人体,但除了一些大户人家和根骨奇特的孩子能学得炼器之法,大多数人仍是处于懵懵懂懂之中,不知如何炼器,如何操控器身,灵气难以聚集,也就失去了许多妙用。

    他为了两人能够自保,便将炼器的一些法门教授给两人,并非要让两人打打杀杀,冲锋陷阵。只是两人自习练炼器法门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日除了比武练剑,就是冥想炼器,似乎当真就要负剑下山,闯荡江湖。

    两人初学之时,厉行舟便展现出了难得的天分,而项空尘却迟迟没有进展,这种情况吴晋听说过,那是无器之人,没有炼器的天分,他一时心软,却也没将话说绝,只是循循诱导项空尘读书练字,转移他的注意,但项空尘执迷不悟,就算再苦再累也坚持炼器,弄得吴晋也不知道这个半大孩子为什么如此执着。

    “我就要练剑。”项空尘稚嫩的脸庞透出倔强。

    “你!”吴晋低喝了一声,大手举过了肩,项空尘微微缩了缩身子,却不改变自己的念头。他很少被吴晋打,听被吴晋打得最多的厉行舟说,那双大手长满了老茧,又厚又硬,就像一块铁板打在屁股上,疼得厉害。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吴晋放下了手,袖袍一振,转身走了出去,待他转过门角,才听见声音传来:“罢了,你们俩爱怎样怎样,我随你们的愿。”

    项空尘听吴晋的脚步声远了,又一把抓起木剑,奔向密林里找厉行舟去了。在林子里逛了许久,寻常去的砍柴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找到厉行舟的影子,他又找了两处,便锤头丧气地往回走,心里暗骂:“厉行舟这小子又跑到那个山洞去歇凉偷懒了!”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见低微的人声,林子平日里少有人来,静得可怕,就算一点轻微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项空尘有些好奇,又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靠近了些,透过林叶,远远地见到一颗老榕下蹲坐着三个面相陌生的灰布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手中拿着一个金属盘,转换不同角度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念叨怪异的词句。

    “二哥,这里荒山野岭,也几株灵草也没有,真会有你所说的那只仙兽吗?”一个长得粗壮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问。

    “对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仙兽,我看八成是大哥弄错了。”另一个中等身材,双耳招风的男人附和着,满脸不耐烦。

    “嘘!”手持罗盘的人扫了两人一眼,“老三老四,大哥所说的话几时有误了,若不是大哥未卜先知,我们几个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两人都咕噜咽了口唾沫,不再多说什么。

    项空尘不知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见那人手中奇怪的盘子,就不由得想到吴晋曾经讲过的故事。吴晋年轻时见过不少奇珍异物,许多不同功用的器物,但多是炼器之人才能使用的道具。

    在项空尘眼中,这些炼器者就是超脱世俗的仙人,他对他们既敬畏又崇拜,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也升起了一丝丝憧憬,但三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又让人害怕,使得他强压着好奇不敢动弹。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凉意直窜上他脊背。

    关门打狗

    项空尘猛地转过头去,却见到一张玩世不恭的脸。

    厉行舟正高兴把项空尘吓了一跳,龇着牙笑,睨视着他道:“哈哈,真是个胆小鬼。”

    项空尘赶紧将手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只怕惊动了下面几人。

    可是刚才两人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树下三人的注意,他们互相递了个眼神,老三和老四就分别向两边围来,持着罗盘的老二大步径直而来。

    项空尘两人只感觉一阵疾风从面前扫过,转头看时,老二已站在了两人面前。此时,在惊慌之中,项空尘看清了老二的脸,两条眉毛如扫帚般斜斜挂在眼睑上,嘴角向右撇着,愁眉苦脸,好似有人欠了他许多钱一样。

    这样的容貌绝不是项空尘所崇仰的仙人模样,项空尘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想到:“吴伯总说人不可貌相,我也不能因他的外貌就否定他的器量,说不定他的器量达到了‘气宗’呢!”

    当时天下炼器之人以器量划分境界,出入炼器门径的成为“凡士”,突破“凡士”之后便进阶“器师”,此时已经能炼器塑体,洗精伐髓,超越肉体凡胎了。

    再之后便是“气宗”,以器身操控灵气,大能者能聚气归宗,劈山斩海,所以此境界称作“气宗”。

    此境界之后,便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人间几乎少能见到这个境界的炼器者,由于极少人亲人见过这类境界者的神通法力,所以人们也不能准确形容境界妙处,只是据传闻所言,此境界者如君临天下,凡炼器者在其面前油然而生臣服之感,所以称其为“命君”。

    项空尘只听闻吴晋说过“气宗”的术法神通,心中已无限向往,更不敢奢求能见到传说中的“命君”了。

    “原来是两个小牛犊。”老四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轻蔑地扫了两人一眼。

    “二哥,你说怎么处置他们?”老三等着牛般的大眼瞪视两人,似乎怕两人再翻起什么风浪,“咱们寻找那只仙兽,和这两个小鬼没什么关系,他们在这里吵吵闹闹反而惊动了仙兽,让他们滚得远远的就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万一两个小鬼回去告诉了父母,致使我们行迹败露,仙兽逃遁不出,那就真会遭到大哥的责罚的。索性将这两个小子杀了,就既不怕他们吵闹惊走了仙兽,也不怕村民捣乱,到村民上山寻人的时候,仙兽早就到手了!”老二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子般扫过两人,项空尘被盯得心里一紧,此刻自己仿佛就是待宰的羔羊。

    “你们想做什么!”厉行舟见几人眼神不善,挡住项空尘半边身体,把木剑护在胸前,凛然不惧。

    “哈哈,这小鬼拿支木剑就开始逞英雄了?可惜没观众也没美人!”老四阴阳怪气地讥讽。

    厉行舟心想:“这林子里平日里也没半个人影,求救是不行了。这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家伙应该是里面最弱了,先一招解决了他,再慢慢和其他人周旋。”一步踏出,挺剑直刺老四咽喉。

    厉行舟暴起极快,老四全没反应过来,当他回神时,木剑已经逼近他的咽喉了。老四低哼一声,后颈肌肉暴涨,下颌狠狠地锤在刺来的木剑之上,震得厉行舟虎口发麻。

    厉行舟忽而转动手肘,径直向老四下颌撞去,老四的攻势已弱,但凭着对器身的自信,也硬撞上前。就在两者将近之时,厉行舟突然矮身手肘,侧身从下往上击在老四的下巴。

    这一击之力足够把一个寻常壮汉打晕过去,厉行舟知道几人练过器身,丝毫没有保留力道,但重重击在老四的下巴上时,老四只是向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就清醒了过来,呸的一声吐出一颗带血的后槽牙。

    “妈的,老子弄死你这个小王八蛋!”老四猛地扑了上去,一拳带起沉重的风声,直奔厉行舟面门。

    厉行舟微微屈膝,并没被反扑的老四震慑到,冷静判断老四出拳的方向轨迹,老四出拳径直不留余地,但速度快得出奇,寻常人就算看清了轨迹,也很难躲过。

    但另老四惊讶的是,厉行舟行动之敏捷,就如草丛中躲闪的野兔,他拳锋完全追不上厉行舟的动作,他作为进攻一方反而显得被动。他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愤怒,今日竟然在一个小毛孩手里栽了跟头,以后再兄弟面前毫无颜面可言。

    项空尘在一旁瞧着,心道:“原来他之前都是让着我的,每次比剑总是让我先手,其实他本可以比我快很多。”这般想着,项空尘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木剑,此刻他才意识到天赋上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这小鬼头炼过器!”老三和老二互望一眼,在这穷山僻壤里,竟然会见到炼器的乡村孩童。

    “吃我一招‘关门打狗’!”厉行舟晓得爽朗,步伐陡变,腾挪转移犹如御风飘移,此时不再是他避让老四的拳头,而是老四被他围在垓心,动弹不得。

    厉行舟步伐灵动,却牢牢实实地将老四围在中心,任凭老四如何想要摆脱,都会被不知从何处横来的木剑打退。当老四望向东边时,一只木剑从西边伸来敲他头顶,他转头向西,又有木剑从北边横出,戳他嘴唇。不出片刻,老四嘴唇就肿得像条腊肠,鲜血直流。

    “小王八蛋,有本事你就停下来,咱们硬碰硬,耍这些小伎俩算什么本事!?”老四一手捂着嘴唇,一手护着脑袋。

    “哈哈,这招‘关门打狗’可还行?只要关上门,再恶的狗也得被驯服了。你服不服啊!?”厉行舟丝毫不停手。

    老二皱着眉,细细观察厉行舟的步子,向老三道:“这小子的步子也不如何惊奇骇异,但老四在当中却束手束脚,挣脱不出来,不知是什么妖术。老三,你上去试试!”

    “好嘞!”一声断喝从老三口中冲出,紧接着黑影一闪,他如牛般的身体砸向了厉行舟与老四缠斗的地方。

    老三向来爱斗,更是对奇怪招数兴致勃勃,见到厉行舟的怪异步伐更是忍耐不住争斗的本性,拔腿便往战场冲去。

    突然间,一个矮小的身影阻挡在他前进的道路上。老三看见来人那张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丝丝恐惧和胆怯,但仍是没有犹豫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项空尘不甘落后于厉行舟,在老三插手进场的时候也奋力阻止,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老三心里对眼前这个稚气少年有些佩服,又有些忌惮,猛然止步,心道:“对付老四的小子会使妖法,这小子莫非也会什么神神怪怪的术法?这小子身材瘦小,竟然敢挡老子的道,铁定是有什么妖法!”越想越疑惑,老三一个八尺大汉却在项空尘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前不敢妄动。

    “老三,你个蠢猪,还不快来助我!”老四尖声喊道。

    “他妈的,不管了!”老三心一横,跺脚扑向项空尘,一双大掌向项空尘面门击来。

    项空尘心中怯怯,见到那双如蒲扇般大的手掌,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但想起厉行舟正和敌人搏斗,自己也不能落后于他,便挺剑向前刺出。

    慌张之下,往日所练的剑法技巧,项空尘全然忘记了,只是直挺挺地刺出稀松平常的一剑。

    这般简单的剑轨,任谁也能躲开,但老三却心中惊疑不定,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回:“这小子原来根本不会剑术,更不会妖法,那我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不对,这小子和那小鬼头关系亲密,若是有人传授,那么两人定然同时习练,那个小鬼步子怪异,那眼前小鬼铁定不会简单,说不定眼前这个小鬼剑术里暗藏邪术!”

    面对直刺的一剑,老三竟然就地打滚躲开,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

    一直在旁观战的老二大吃一惊,问道:“他这一剑里难道有什么奇怪术法?”

    老三喘了口气:“只是平平常常的直刺。”

    老二又惊又怒,大吼道:“你们两个废物,面对两个小孩就没了法子,以后怎么干大事?若是天黑之前还发现不了仙兽的踪迹,你们就等着被大哥责罚吧!”

    老三喉咙里低吼一声,牛眼瞪视项空尘,似乎将所有都转移到项空尘身上。

    项空尘却全然不知老三心中的怒火,只是怔怔地盯着手中木剑,不明白方才为何眼前这个魁梧大汉会仓皇躲开那一剑。突然之间,他记起吴伯曾说过的话,一些天赋异禀之人从小便对器身有特殊的感受,平日里虽显得迟钝,但面对大危机时,往往会激发潜能,御器化气,有大能者能以手指发出剑气。

    “没错,定是方才面对敌人时激发了我的潜力,一瞬间掌握了御器化剑的本事,不然为何我的剑还没挨到他,他就往旁边滚开呢?”项空尘越想越觉得合理,气势高昂,瞥了一眼的厉行舟,“哈哈,小栗子,你就等着被本大爷吊打的份吧!御器化气,那可是气宗的境界啊!”

    短暂的思索之后,项空尘挺起胸膛,蔑然面对前方雄壮如牛的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