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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影舞

    项空尘看着这两人已经走远,才舒了口气,倦意陡然席卷了全身。他紧紧握了握苍鳞的剑柄,才发现上面沾满了手心的冷汗。

    此时一道倩影从二楼客栈的窗户跃下,落地轻盈无声,如猫般轻巧。少女走上前来,路边的火光映得她白皙的双颊微微泛红,乌黑的长发在习习夜风中轻扬。她全身没有一处伤痕,衣衫完整得就如她初来客栈一样。

    项空尘看着少女,不禁想就算没有自己助力,她也会平安无事吧。自己倒有些多管闲事了。

    少女向项空尘拱手道:“谢阁下出手相助。”

    她的语气平淡,却暗凝着拒人千里的冰冷。

    项空尘笑了笑,正欲摆手说“不足挂齿”,却被狸猫抢先插话道:“这小子为了帮你可是豁出了性命,可听你这语气好像没有丝毫感激之意呀!?”

    狸猫说话阴阳怪气,在少女听来也有故意刁难之意,她蹙起了眉,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突然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直指狸猫。

    狸猫倒也不怕,继续笑道:“要不是本大爷醉酒不醒,又岂会这么轻松被你这小妮子绑了去?如今还想来威胁我,门儿都没有!”说罢,狸猫狠狠啐了一口,转过头去,满是不屑。

    这少女虽是语气冷淡,却也还是少女心性,听这狸猫一阵嘲弄,俏脸生煞,攥紧了拳头,就要发作。

    项空尘见此情景,连忙上前劝阻:“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少女见项空尘满脸苦笑,也不想让眼前的男孩为难,松开握剑的手,朗声问道:“不知阁下想要我如何感谢呢?”此话虽是朝着项空尘问道,却是意指狸猫。

    狸猫当然明白,也不啰嗦,转过头来,脸上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这小子自从见你之后便朝思暮想,惶惶不可终日。我恐他心病难治,希望姑娘开一剂良方。”

    项空尘看见狸猫那满脸的阴笑,就知不是什么好话,听后才知狸猫的目的。他不知是因为无聊透了,想借此机会扮一回月老,牵牵红线,还是只想看看项空尘仓皇无措的表情。当他转眼看向少女时,少女也正盯着自己,一双明眸宛若星辰,项空尘顿时觉得脸颊发烫,好似热油在体内流动,一直流进了脖子里,他面红耳赤,赶紧低下了头。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项空尘,思忖一会儿,才开口道:“阁下可知我身世经历?”

    项空尘摇摇头。

    一旁狸猫却咳嗽两声,悠悠道:“现今暗杀名门有两个,女为影舞,男为罗刹。影舞的暗杀术姿势如舞,身法似影,行踪鬼魅,飘忽不定。我看你们所用的招式相似,想来你也是其中一人吧。虽不知道你为何被同门追杀,但是这般追杀仍将如影随形,至死方休。”

    少女诧异地看了狸猫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向项空尘道:“阁下既知杀手冷酷无情,又知我有这般经历。我对于阁下不过是危险罢了,还请阁下珍重。”

    项空尘抬起了头,看见了少女的眸子,说不出是冰冷还是平淡,他话在嘴里,却说不出来。他对少女一无所知,也没有理由挽留,最后只能挤出一句:“你也多保重。”

    少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月色下,少女的身影显得苍凉而萧索,路边的灯火也照不透她漆黑的衣裳,孤单的影子渐行渐远,最后没入了天边广袤无垠的暗夜之中。

    “这下你死心了吧。”狸猫望着少女离去,诡邪地笑道。

    项空尘冲狸猫白了白眼,没好气地道:“这下你开心了吧!”

    “为小弟排忧解难,是老大我应尽的职责,如今药到病除,我自然开心啦!”狸猫跳上了项空尘的肩膀,他说话之间却尽显幸灾乐祸之色,“就算你有意,别人无情,最终也是白搭。什么儿女情长,不如一人独行来得逍遥。”

    回到了房间,项空尘见到了少女的房间留下的道道剑痕,和二两放在床上的银子,想来是少女当做赔偿用的。他扫视一周,脸色又沉了下来。

    “睹物思人,这里还没有她的物,你就感伤了……”狸猫不住地叹息,“走,回我们的房间去,我最是看不惯这般表情了。”

    “我深夜闯入她的房间,按理说是失礼的行为……”项空尘欲言又止,看着木床。

    “怎么?你莫非以为你们还睡在一起了?”狸猫挤眉弄眼,“那丫头可是杀手,杀手很少在床上睡的,而且睡得很浅,若是她在睡在床上,那当你躺上床的那一刻,你就是剑下亡魂了”

    “那……”项空尘看着狸猫,眼中仍有些疑惑。

    “她兴许背靠着墙,坐着睡的,也许并未在房中,只是半夜回来正巧遇见了你。”狸猫摆摆手,“你不用担心,人家不会找你麻烦,要你担什么责任的。你看那冷冰冰的表情,她还想着拒你于千里之外呢!”

    “可是我看她的眼神好似不像你说的那么冷。”项空尘抬头望着屋顶,怔怔出神。

    “没救了,没救了。”狸猫拍着额头,叹息着走回了隔壁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狸猫喝了口茶,望着窗外隐去的月色,突然正色道:“今晚你为何不下杀手,放走了那个女杀手?”

    项空尘也是被这没来由的询问一惊,喃喃道:“我不是说了吗?此处为焚阳宗……”

    “如果在别处,你就下得了杀手?”狸猫直接打断了项空尘,继续追问。他目光直视项空尘,项空尘从未见过狸猫这样凝重严厉的模样,那目光就好像刀子一样,刺得他不敢对视。

    项空尘沉默许久,说不出话来。他在剑刃临近杀手眼睛时,忽然顿住了,他发现眼前是个人,他杀过野兽,但却没有杀过人,就算对手是想要自己命的杀手,他也在那一刻犹豫了。他不知那是懦弱还是什么,他想到自己所看过的《七国演义》,其中挥手间千军万马灰飞烟灭,他不知其中的帝王名将又抱着怎样的信念上阵,抄戈执刃,血染黄沙。

    想到此处,他的心忽然有些发凉。

    “这个世界本就充满了挑战、冒险、杀伐以及罪孽,你若不杀,定会被人所杀,这便是你所选择的炼器之路。”狸猫神色肃然,字字攻心,“炼器修士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简单,不是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你终究要面对这一切,残酷和抉择。”

    “可我不下不了手……”项空尘声音有些颤抖。

    “别太高看自己了,神武不杀?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够做到吗?这份天真和懦弱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可我不杀人又有什么错呢?!”项空尘神色愤然,怒视着狸猫,“吴伯教我我炼器,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村子里的人。”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对错,又为何非要分个非黑即白。名门正派却也有残害生灵的时候,妖兽恶霸也有救人性命的时候,我们终究不过是为自己而活而已。人来杀我,我便杀之,没有对错,只有生死。”狸猫疾言厉色,面目突然变得有些狰狞,他丝丝盯住项空尘,锋利獠牙从嘴角露出,令人发寒,“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当所有心意和信念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刀刃相交的时刻,那时所导向的结局只有一个,拔剑生死。”

    项空尘既不反驳,也不肯定,只是沉默,想来还是坚持己见。

    “也许下一次面临敌人的时候,便是你做出抉择的时候。”狸猫叹了口气,神情变得缓和,透着经历沧桑岁月的疲累,“你的生死,你自己决定。”

    狸猫深知这样的争辩不过纸上谈兵,毫无意义,只有当人真正面临生死抉择时才会知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到时候这些话也会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虽说世间有了秩序,但是炼器之人的丛林之中,法则从来没有变过,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经历过太多年岁的他有时也会羡慕项空尘的天真无邪,笑对阴天。

    “为守护而执剑吗?”狸猫望着漆黑的夜空,低低笑着,似在笑着自己。

    他忽然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便倒头睡下了。

    项空尘也有些倦意,然而闭上眼睛却是思绪万千,心境久久难以平静。这一夜,他经历了太多,仿佛把一年的事都经历了一遍,他遇见了一名少女,短暂的相逢之后却是无期的分离;他不忍下手杀人,却害怕自己会因此而死;他抬头望着无垠的天穹,那里只有如墨的漆黑,但模糊的身影却久留脑海;他低头望向手中苍鳞,凉风顺着剑刃流过,传出低低的呜咽,他也因狸猫的话而心事重重。

    这一夜过于漫长了,漫长到倦意磨光了所有思绪,裹挟着少年沉沉睡去。睡梦中,少年颜悦眉舒,不知现世几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