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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童影

    出了静谧古林,灵音长舒了口气:“那项空尘是怎么回事,竟然突然之间就生龙活虎了起来。”

    冯杰脸色仍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至少我知道他战胜了心里愤怒的魔。”

    “对了,我们还没给他解药呢?本来是想教训他一顿之后就将他身上的毒解了,谁知反而被他教训了。”灵音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起来,“要是他再昏睡过去,就真的出不来了。到了夜晚,妖兽出没频繁,他拖着中毒的身体不就……”

    灵音没将话说透,但意思已然明了。

    “你看他方才的精神气,需要我们担心吗?”冯杰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和项空尘并非朋友,反而某种程度上更像敌人。他已经离开了,此刻又掉头回去,反而在项空尘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担忧。

    又沉吟了片刻,冯杰抬头看了看日影:“我们就等到黄昏时分,若是项空尘还未出来,我们再进去找他。”

    灵音点点头同意了。

    午后的风吹来,古树簌簌作响,树下两人静静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冯杰埋着头,望着地面落叶出神,五指交叉握住,越来越紧。

    灵音摆弄着手中的竹笛,轻巧的竹笛在她的摩挲下显露出清润的翠色,如玉一般。她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冯杰沉郁的表情后,又闭上了嘴。

    树下寂静无声,灵音拿起了竹笛,深深吸气,闭上了眼,清雅的笛音从笛孔中溢出。这是一首轻快的曲子,像是百鸟啼鸣,节奏欢快。

    冯杰微微抬起了头,细细聆听灵音所吹奏的小曲。

    笛音随风飘得远了,灵音放下了竹笛,冲着冯杰笑了笑,她发现此刻冯杰的脸色好了许多。

    “很好听的曲子。”冯杰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新学的曲子《放牛郎》,还有些生疏。”灵音笑道,“这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歌,那里草原茫茫无际,能看见天边白云飘过,其实是放牧的羊群。牧童就在碧草中吹奏这样的曲子,无忧无虑,仿佛置身碧色的大海之中。”

    “你去过草原吗?”冯杰问道。

    灵音摇摇头:“不过我期盼着有一天能去看看,和你还有谢浩。听说那里的风景能够荡涤心中的污秽,北边的神山能给予人们新的希望。”

    冯杰看了一眼灵音,又转过头去,没有再说话。

    树下又安静了。

    过了半晌,冯杰轻声道:“之前真是谢谢你了。”

    灵音看向冯杰,眼中满是疑惑。

    “若不是你及时用笛声让我冷静下了,没准我真会做出什么让我后悔不已的事来。”

    灵音突然挪动着身子,靠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笑道:“你欠我的多着呢!别以为一句谢谢就能还清!”

    “是吗?”冯杰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辛苦灵大小姐了。”

    天空的云层散去,和煦的日光投射了下来,斜斜地洒在两人的身上,剪出了两道渐渐靠拢的身影。

    ……

    项空尘苏醒过来,微微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洞之中。洞里的光线并不充足,但还能看见洞窟的中央残留着的柴火灰烬,想来之前有人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呆了几日。

    他努力搜索之前的记忆,依稀记得最后见到的是一双鹿皮靴。应该是那人救了自己,但焚阳宗里很少有人会穿靴子,大家多穿丝质软履,或者布鞋。他猜测也许是山下的猎户,偶尔也会有山下村子的猎户走入林中捕猎野兽,但焚阳山灵气充沛,山下多盘踞妖兽,一般猎人也不敢前往狩猎。

    他挣扎着起身,想到亲眼去见见那个人就一切明了了。他手撑在身下铺开的干草上,但一瞬间就失去了力量,一阵麻木之感传遍全身,最后只有颓然躺下。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洞外的鸟鸣。

    很快,项空尘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好,身体麻木不能动弹,身处深洞难以呼救,不知天时,难断方位,如困于笼中的小鸟,不得自由。

    “你醒了?”有人从洞口走了进来。

    那是女孩的声音,清脆轻柔,项空尘感觉心被紧紧地揪住了,这声音那么熟悉,就如那天夜里一剑架在自己喉前的那声叱问。他躺在干草上,努力转头,看向走进山洞的人影。少女一袭黑衣,鹿皮靴触地时发出轻微的响声,以白纱高高束起的马尾轻柔摆动着,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幽香。

    项空尘感觉心里有什么变快了,他伸手按在胸膛,强自稳住自己的情绪。

    少女看向傻愣着的项空尘,轻声道:“你好似中了软骨散之类的迷药,现在还不能自如活动。”

    少女的话项空尘又怎么听得进半字,他如今心神跌宕,忽高忽低,连颈部的筋脉搏动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不知是老天眷顾他,还是成心戏耍他,将他小心藏起的情绪又毫无预兆地尽数揭露出来。

    少女从角落捡来些许干燥的柴草,用火绒点燃,而后又将拾回的草药以匕首切碎,以一只破钵盛着,悬在木架上,就着火煮了起来。

    项空尘静静看着少女的举动,一声不吭,他努力稳定情绪,不能让自己显得慌张。

    少女没有看项空尘,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道:“我摘了些草药,应该能暂时缓解你身体麻木的症状。”

    “谢谢……”项空尘本想多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到嘴边也贫乏得只剩这两个字。

    少女点了点头,又继续专心熬药。

    山洞寂静,只有偶尔火星爆裂声响起。

    项空尘感觉氛围有些尴尬,没来没由地赶紧找了句话:“你懂得真多呀。”

    “我们从小就有专门的训练,识药辨草也是其中一课。”少女目光仍旧凝在火焰上,“之前你也知道我是影舞培养的杀手,风餐露宿的情况并不少见。”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项空尘的心腾地跳了一下,有些欢喜。

    “之前离别匆匆,还未自报姓名,我叫项空尘。”项空尘突然间话多了起来,也不再支支吾吾了。

    “童影。”少女淡淡道。

    “什么?”项空尘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我的名字。”少女又道。

    项空尘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原来书中所言的小兔乱撞并不是虚言谎话,他本就不能动弹,眼下只能尽量找话:“没想到上次一遇之后我们还能再次相逢,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说完这话,项空尘就后悔了,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自己亲自说出口的,这没来由的多愁善感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不禁暗骂自己说的尽是傻话。

    “我也没想到和你会再次相遇。”少女的话多了些凄然,说着,她又向火中加了根干柴。赤红的火焰映红了她白皙的脸,在项空尘看来倒多了几分娇艳。

    瓦罐里的药并没有煮多久,当瓦罐冒出丝丝热气的时候,童影拨动柴火的手就停下了,将罐中的药水倒入了一只残缺的瓷碗中,端到项空尘身旁:“药熬好了,不是太烫,你喝吧。”

    项空尘看了地上装满汤药的白碗半晌,脸上涨得通红,却是迟迟不动。

    终于,项空尘红着脸向童影道:“我身体不能动,喝不了这药。”

    童影微微一愣,走到近前,托起地上的药碗,在项空尘身旁蹲了下来,轻轻将项空尘扶起,将碗送向项空尘的嘴边。

    项空尘此刻脸都红到了脖根,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陷入这般境地,还需一个女子来照顾自己,羞愧难当。药汤苦口,但他却全然不觉,反而从中尝到了一丝醴水的甘甜。

    童影不知项空尘此刻万千思绪缠身,她一边将药慢慢送入项空尘口中,一边淡淡道:“邪道杀手与正道弟子本就殊途,当日你护我一次,我今日还你,以后便再不相欠了。”

    她也许是看出了项空尘的心思,却仍旧冷冷回绝了项空尘,言语平淡而决绝。可她话里的每一字一句都如尖锥利刃刺进项空尘悸动的心,狠重而绝情。项空尘脑海中“嗡”的一声,转而愣住了,连吞咽也停住了,汤药从他口边流下,他却毫无察觉。

    童影也愣住了,放平了瓷碗,过了一会儿,才道:“药,流出来了。”

    项空尘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失态,尴尬地笑了几声,随后一古脑将剩下汤药一饮而尽。

    童影待项空尘喝完了药,又起身回到了山洞一侧,在项空尘的对面坐下,低着头,注视着燃烧的烈火,不再说话。

    两人隔着一簇火焰,都沉默了下来,项空尘望着童影,童影盯着火焰,而火焰又映红了两人的面庞。

    不多时,药性发作,项空尘只觉得经脉渐渐畅通起来,之前那般僵硬阻塞之感逐渐消失,麻木也随之减退。待到能够稍微动身之时,他端坐起来,屏息运气,合着草药的药性将剩余的毒素逐步逼出体外。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项空尘活动了下身体,感觉已然好得完全了,起身走向洞口。

    此时日头向西沉了一大截,晚霞染红了天空,四处都暗了下来,远处晚鸦阵阵,凄婉哀凉。

    “时辰已近黄昏,入夜之后这里凶戾的妖兽都会出来,我们还是先出了这片森林吧。”话刚说完,项空尘才意识到自己在此处呆了这么久,竟然连童影进入这静谧古林的原因都不知道,头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不由得又羞愧了几分。

    “焚阳宗山门有禁制,凡外人都不得进入,若是硬闯就会引起感应,更别提还有把守的弟子。”童影答道,“我出不了这片林地,也进不了焚阳宗。”

    “没事,我有试炼之地禁制的符牌,只要我俩一路,就不会受到阻拦。”说着,项空尘将静谧古林禁制符牌从怀里掏了出来。

    童影见项空尘毫不犹豫将符牌亮出,愣了愣,冷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之后,再一人独自出去?你别忘了我一直都是一个杀手。”

    “先是救我后又杀我,你们杀手有这么麻烦吗?”项空尘渐渐的不再那么紧张了,说话也变得随意了。

    话音未落,项空尘便听见了利剑出鞘的声音,一抹寒光须臾间便已至他面前,一如那晚横在喉前的冷然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