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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剑心自问(一)

    清早,焚阳山内云气氤氲,夜间下过一场小雨,雨后初晨的山林焕然一新,涤尽了积聚的烟尘。

    空山居中,花香馥郁盈室,项空尘闭目盘坐在床上,吐纳完最后一口灵气,缓缓收回了舒展的手臂,将周身灵气再次沉入丹田。

    自昨夜,那道白衣身影消失之后,项空尘闭眼冥想时,脑海中再没出现过曾经一时萦绕于心的彷徨和犹豫,在他练功聚气之时,心也沉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他睁开眼深深看了一眼墙角,那里一柄古朴的剑静静地倚着。他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古雷了,自那次静谧古林归来后,梦中白影挥之不去,他就再也没有触摸过古雷了。

    下了床,项空尘缓缓靠近古雷,蹲了下来,黝黑的革质剑鞘里似发出了低微的响动,当他靠近古雷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剑中传来的跃动气息,就如同被禁锢住的活泼孩子,想要跃出这片逼仄的牢笼。

    他默默看了片刻,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但终究他紧紧握住了古雷的剑柄,一股浩然雷力瞬息传入了他的手掌,这样的感觉陌生而熟悉,使得项空尘心血沸腾。

    他迈步出屋,立在居所前平台上,闭目片刻,忽地拔剑出鞘,白光一闪而出,随即在空中划出道道白弧。项空尘行步有据,转腕展臂,剑势刚毅威猛,剑意锐利飒然,古雷似也通灵一般,随着剑舞而发出嘶嘶电鸣。在湿润的空气中,白电窜动,如同撕扯虚空的电爪雷钩。

    过了一炷香时辰,项空尘才停下了舞剑,他凝立调息,食中二指拭去剑身上淡淡的水汽,古雷明亮如镜,映出了他的一双眸子。

    “我不会再放下你了。”他语调缓慢,却凝着坚韧的决心,对着古雷,又似乎对着自己低低呢喃。

    此刻天边泛白,缕缕曙光照入山间,悠悠晨钟从山巅回荡在青山翠谷之间。项空尘见时刻不早了,也迈步沿着山道向御剑堂走去。他自前次与堂主比剑以来,亦有许多日没有再去御剑堂了,十虎见他心思不决,挥剑无意,便容他在空山居休息几日,静静思虑。如今,项空尘一扫心中迷茫,也想快些将自己的决定告知堂主和师兄们。

    绕过一排青竹,御剑堂的门庭显露在项空尘眼前,依旧如往常一般冷清,门前偶有黄雀落地啄食米粒,满地枯黄的落叶随意散布着,似有些日子无人打扫了。

    想到洒扫的杂务本由自己承担,项空尘心中惭愧,多日未来御剑堂,没料到门前的枯叶也积了厚厚一层,当即迈开了脚步,疾走向御剑堂。

    这时,正巧从御剑堂中急匆匆走出一人,神情急切,差点和项空尘撞在一起,他微微顿住身子,抬头一看,写满焦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立马抓住项空尘的手臂,也不解释,拉着他向外快走。

    项空尘被他拉着向后走了数步,回过神来,才发现拽着自己走的人是杜言师兄,忙问道:“杜师兄,怎么回事?”

    “等会儿再说!”杜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顿喝。

    项空尘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回头望去,才见从堂内跨出一个白衣人,衣臂上绣着阵法堂的纹章,他再去看来人脸貌,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来人正是那日和项空尘争抢灵魄的阵法堂弟子余克。

    余克出言止住两人步子,走上前来,目光绕过杜言,落在项空尘身上,微微昂头道:“项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项空尘拱手回礼,继续听他后话,余克扫了一眼身后御剑堂门楣上的几字,回头又道:“明年即是焚阳宗十年一届的日月大醮,届时宗内英杰齐聚一地,各显神通,大展焚阳宗威风……”

    项空尘皱起眉头,他本就对余克不抱好感,此刻听他拐弯抹角,心里隐隐有些发怒,当即打断他,直言道:“余师兄不妨直说来意!”

    “他想要找你比武!”身旁的杜言忽地插口回道,“焚阳宗旧律,日月大醮中各堂弟子皆有名额参试会武,但每一道场至多只能出七人,而有些道场不善武斗,就可将这些名额让给其他道场。”

    顿了顿,杜言瞥了身前自傲的余克一眼,低声道:“除此之外,也可通过各堂弟子间的公开比斗来决定彼此入选机会。”

    言至于此,项空尘胸中了然,原来余克今天来此,就是为了和自己比试,赢取自己进入日月大醮的名额。

    “你不用理他。”杜言把手拢在嘴前,凑到项空尘耳边低语,“只有比试双方都承认的时候约定才能生效,你只要不搭理他,他再如何嚣张跋扈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项空尘轻轻点头,细想自己心念初定,也不宜动武比斗,正想要回绝,但忽听见余克又朗声说道:“御剑堂的弟子都是这样畏首畏尾的吗?据说上次项师弟和苏师弟两人携手诛杀了叛逆黄源,我心中震惊,没想到御剑堂中还有如此天才弟子,要知道黄源虽然心术不正,但修为却已达到‘将器’,要想战胜他,绝不简单,当时我就将项空尘和苏流风两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杜言冲项空尘撇了撇嘴,示意项空尘不要被余克言语所激,而且听他言词之间颇含对御剑堂的鄙薄,心里更为恼怒。

    余克接着道:“可是当我在山涧与其中一人相遇之后,却发现其实难副……”

    项空尘捏了捏拳头,那日他的确心念芜杂,出剑优柔寡断,回想起当时刺剑闪出的白影,心里许多滋味纷纷涌上心头,恍惚间出了神。片刻,他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拉了拉,才察知杜言正在对自己使眼色。

    此刻柳山和严辉也从堂内走出,但他们当着余克的面,也不便劝说项空尘弃战,只是静静注视着两人,等待项空尘最后决定。

    “余师兄,这场比试,师弟我不能答应。”项空尘淡淡回道,“若是有机会,师兄大可在日月大醮上赐教。”

    杜言几人都松了口气,他们只怕项空尘会受不了对方的激将法,而贸然应战,也忧心他道心不稳,剑意犹豫,在比斗之中吃亏。

    余克双眉皱起,心里冷笑,他虽在阵法堂中有些地位,但却排不进前七,若其余道场不让出名额,那么他也无缘入围日月大醮。

    “这样吗?原来御剑堂已经如此落寞了,连堂内的弟子也这般懦弱不堪。”余克斜睨几人,嘴角扬起一丝轻笑,“正所谓‘上行下效’,料想你们堂主也不过如此,难怪御剑堂如今人丁稀落。”

    说话之间,余克故意抬高了音量,偷眼观察着项空尘的表情,当他说到御剑堂弟子和堂主时,项空尘的脸色忽地变得阴沉如水,肩头微微抖动,几欲发怒。杜言也察觉到项空尘的变化,他忙按住项空尘肩头,让他忍耐,对于余克的讥讽,他并不介怀。

    “我记得御剑堂堂主十虎入焚阳宗已有二十余年了,可他进境迟缓,迟迟不能踏破‘爵器’,早已被后辈弟子赶超。”余克发觉项空尘的软肋,又高声直言,“若是我察知自己天资鲁钝,知晓自己再难精进后,就会下山离去,另谋出路,决计不会如他这样……”

    余克声音高亢,突然听见脑后风声锐利,“死皮赖脸”还未说出口,便慌乱侧头,堪堪避过飞来的事物,转头再看,才发现是一颗蘸糖的山楂果。

    “要是我也像你这样蠢笨如猪,还不如早早下山,免得污了焚阳宗的威名!”洛小山不知何时偷偷跑进了庭院,手中持着一串糖葫芦,齿间咀嚼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余克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洛小山:“哪里来的臭小子!?”

    洛小山对他吐了吐舌头:“项师兄这么会怕你?他只是怕你太弱,扫了你阵法堂的颜面。”说着,他又冲项空尘眨眨眼:“不用怕他,我会暗中帮你。”

    “好,我就应下你的邀约!”项空尘踏上一步,正色道。余克言语中的轻侮之意已让项空尘忍无可忍,就算洛小山不扔出山楂果,他也会开口反驳,对于御剑堂的师兄们,他心里只有感激和敬佩,不容他人轻侮。

    “哈哈,好,那我们之间的比武就定在三日之后,焚阳宗承天台。”余克一甩衣袖,大步离去,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待余克走远,杜言一拍大腿,首先靠向项空尘,叹道:“小师弟,你怎么不听我的劝阻呢?他明显是有意引你上钩,你还偏向虎山行,好了,这次惹得我连赌赛的心情也没了。况且他的赌注不过五十颗灵石,而你的参比日月大醮的名额绝不止这些!”

    严辉和柳山也不无担忧,前些日子项空尘剑路凌乱,心绪不宁,他们暗度此次比武,只怕这位小师弟难以取胜,何况对方也属阵法堂精英,纵使他们也不一定能取胜。

    “我听他说得恶毒轻蔑,心里也恼怒,忍不住就答应了他,想挫挫他的锐气。”项空尘见几位师兄面露忧虑神色,又接着补充道,“师兄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克服心中魔障,恢复如初了。”

    “就是!不用怕那劳什子阵法菁英,我洛小山铁定会出手相助!”洛小山努努嘴,拍着胸脯保证。

    项空尘几人不知洛小山从哪里学来这些方言俚语,只觉得好笑,心里的忧思顿时淡了不少。

    “不错,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人心铸剑,方能无坚不摧!”粗犷的声音突地在众人身后炸响,将几人吓了一跳。

    “堂主,你几时来的?”这声音项空尘再熟悉不过,心下又惊又喜,回首笑道。

    “从那小子数落我种种不是的时候。”十虎摸着下颌短须,朗声长笑,似乎并不在意余克的言辞。

    “那你怎么不揍他一顿!?”洛小山撇了撇嘴,仍生着余克的气。

    “小山,我身为一堂之主,若是轻易动身欺负他们阵法堂的弟子,岂不惹人笑话?”十虎不轻不重拍了洛小山后背,“即便要战,也是和他们的堂主比试一番。”

    “他们堂主可是亲传弟子,早已踏入‘将器’了!”杜言惊呼一声,忽地又察觉自己失语,赶紧捂住嘴巴。

    “谁说‘爵器’就不能越境挑战‘将器’了?”十虎瞪了杜言一眼,“虽然双方器身相差许多,但自古也有不少惊才绝艳之辈破境逆袭……好了,闲话少说,”他又转向项空尘,“空尘,你可知道你的对手实力如何?”

    项空尘摇摇头,他只在山涧之中和余克有过一次交手,并没探明底细,对于符箓阵法更是一窍不通。

    十虎双眉跳了跳,沉默片刻,又笑了起来:“有胆量,不愧是御剑堂的弟子,从来都是打无准备的仗……不过不用畏怯,御剑之术绝非粗陋术法,你在昔日的勤练之中,早已扎实了基础,这三日只需稍稍练习,就能拣起你落下的功课。”

    项空尘早已摸清了十虎的说话方式,“稍稍练习”绝不是字面意思,甚至称得上“九死一生”,但眼下他并未多想,抿紧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十虎注视着项空尘的目光,那双澄澈的眸子深处似乎沉淀着不同于往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