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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剑心自问(四)

    头顶横过一声鹤唳,山风忽起,白气回旋,沙石飞走。

    突然间,一点寒芒切开白雾,如流星赶月,飞舟破浪,锵然出鞘,众人只看见白衣拂动,十虎身形须臾间就好似失了踪迹。几乎同时,台上陡然生出三朵莲花,浓郁如血,开作三瓣,腾空飘起,旋转着聚向垓心。

    下一瞬,寒光与红莲相接,三团莲花翻飞而起,化作奇异火焰,灿烂夺目,项空尘眼睁一线,心里震惊,那三朵火莲正如当初黄源所发,烈焰焚寂,吞噬骨血。他不料余高轩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对十虎毫不留情。

    御剑堂众人见十虎转眼被焚火吞没,担忧不已,却见滔滔火光之中一线寒芒横直划开,烈风忽起,在火海之中辟出一道生路。

    余高轩脸色略变,立掌曲指,连踏方步,行止之间脚下已浮现出奇门八卦法阵。突然间他停步顿足,旋踵一扫,地表光华如河川般湍急流动起来,七色光华交叠掩映,化作面面光盾,阻在十虎奔袭道路之上。

    十虎势如破竹,身随剑行,气色光盾在他面前如朽木枯枝,触及即裂,散作点点荧光,湮灭在山风白雾之中。然而,纵使十虎之剑极烈极刚,却也在破开幕幕法阵后削减了凌厉威势,速度霎时慢下不少。

    余高轩神色不变,行步端凝,又施展出一路法阵,十虎四面顿时被光影包围,雷声虺虺,电光如道道利箭,从八方射向十虎。

    十虎目光一凝,收肘横剑,左手掐诀。只见仙剑横在他胸前半尺虚空,微微颤动,刃若白雪,在咒诀之中忽地分散开来,一柄四尺寒剑在顷刻间化作四道剑影,从四面将十虎护住,电光激射而来,触及剑影立即崩溃,千万箭雨也难以侵入这三尺之地。

    “合!”箭雨稍歇,十虎喉间低喝,引动咒诀,衣袍一振,四道剑影幻化归一,化作一柄幽白古剑。

    项空尘怔怔看着台下,心里早已泛起惊涛骇浪,他早闻剑仙之名盛大,但许多招式却也只是从书中描写得知,今日见到十虎堂主全力施为,虽然实力不及剑仙,但招式之间却有剑意激荡,剑如身,身化剑,如此剑术直教他心驰神往。

    “嗖!”风声劲急刺耳,白剑如一束微光排浪而出,冲撞在余高轩身前层层光盾之上。

    余高轩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淡然冷静,他双眉紧蹙,眼神如电,双手十指屈伸变化,一圈圈光文从脚下连绵散开,近乎所有灵力尽数凝聚在光盾之上。光盾在白剑剑锋之下震动不止,似随时会裂开,但不断散出的灵气又复重聚在光盾之上。

    这一切不过瞬息时刻,但余高轩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紧咬着牙全力支持,似乎仅仅是抵御这一剑便耗尽了将器的充沛灵气。余克站在场下,只感觉手心冒汗,双腿打颤,十虎一剑之威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就算面对境界远高自己的对视,那一往无前之姿却无半点怯懦和彷徨,仅仅数寸却凝结着绝强的力量。

    风浪扑面而来,卷起众人衣袍飘带,他们不由得向后退去,伏低身子望向场中,谁也不愿错过这一战,谁的眼睛也移不开半寸。

    项空尘看得呆了,澎湃的心海在一瞬间沸腾,一股豪气直冲胸臆,他紧紧按住胸口,却抑制不了那激沸涌动的豪情,这一剑却如横贯古今的光,扫清了他积郁萦怀的阴霾。

    天地忽地静了,余高轩瞪大了双眼,看着缓缓敛起的剑气,低低喘了一口气,十虎黝黑的面庞一时间苍凉了许多,但白衣之下,却立着一个不倒的魂魄。

    “余师兄,我输了。”十虎拱手作揖,不紧不慢回道,“约定之事,御剑堂自会遵守。”

    余高轩眉宇舒展,沉默少顷,才淡淡道:“承让了。”说罢,头也不回,迈步离去,阵法堂弟子面面相觑,呆了片刻,才纷纷追上余高轩的脚步。

    “堂主,刚才你明明占优,为何反而认输了呢?”杜言几步凑上前来,不禁开口询问。在他看来,眼下十虎气定神闲,反而比那余高轩轻松自若,按理说再缠斗一会儿,定会破掉防御,剑指余高轩胸膛。

    “堂主剑势已尽,再缠斗下去,决计难胜。”严辉摇摇头,解释道,“堂主一剑之威凝聚全身灵力,一剑若不能破敌,便已是输了。”

    十虎深深呼吸,转过头来横了杜言一眼:“叫你平日里用功练剑,连胜负时机也看不准确!严辉说得不错,我那一剑本就是背水一战,意在以点透面,不过看来我的剑法还未到家,穿不透那层层垒起的灵力护罩。”

    “不过堂主以爵器之境战将器之境,能将阵法堂堂主逼至这般田地,也确实让我们御剑堂弟子热血沸腾。”柳山瞥了一眼离去的阵法堂众人,笑道,“你不知方才他们那副模样,惊得下巴快脱臼了!”

    “对对!尤其是那个余克,脸色黄得就像一堆纸钱!”洛小山也跟着手舞足蹈,可过了会儿,又沉寂了下来,低声道,“大叔,你输了,那项师兄的名额岂不让给了那个狂妄的家伙,不成……他们明明耍赖,我要去告诉顾师伯!”

    “约定即是约定,愿赌就得服输。”十虎止住洛小山,“不过让出去的并非空尘的名额,而是我的。”

    “堂主……我……”

    项空尘想要说什么,却被十虎打住,只听他接着道:“我已进入过两次日月大醮了,是时候隐退了,日月大醮本就是为年轻一辈准备的,别人见了我这一把岁数还不害臊地跟新入弟子争强斗胜,岂不落得一个千古笑名?届时,上任堂主知我扫尽了御剑堂的颜面,定会不远千里来索我,罚我倒立走上三月。”

    众人听后都笑了起来,项空尘也跟着笑,心里的结被连绵的笑声悄然解开。洛小山更是缠着十虎讲述上任堂主的故事,听他描绘起来,上任堂主也定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物。

    夜渐深沉,月晦星稀,御剑堂外的一片竹林中,项空尘旋身展臂,挥动苍鳞,在空中划出一簇簇剑花,风过树梢,竹叶簌簌而落。

    “空尘,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回去吧。”他身后显出十虎的影子。

    “堂主,今日的比试本是我和余克的较量,结果……”项空尘望着修竹旁的身影,心里丝丝愧疚泛起。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我不是说了怕上任堂主得知消息回来责罚我吗?”十虎鼻子哼哼,“而且,我自有我的用意,今早余克有他叔叔护着他,但日月大醮上却无人偏护,我年纪大了,不便出手,到时你若是遇见他,就要教他好看!这小子竟敢瞧不起御剑术,还在旁人面前说老子闲话,真是……”

    项空尘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十虎心胸宽阔,不与余克后辈计较,谁知这人城府极深,白日里忍着藏着,却是为了在日月大醮时,让他当众出丑。

    “你能握剑了?”十虎走上前来,目光投在项空尘身侧的古雷之上。

    项空尘点了点头,拔出古雷,递给十虎,十虎接过剑柄,手腕一抖,锋刃处呼吸间画出一圈剑花。

    “你知道剑术和剑心吗?”十虎忽然问道。

    项空尘思忖了一阵,答道:“剑术即是挥舞利剑所走出的轨迹,凝结着身法和力量,旨在克敌制胜,一击毙敌;剑心应该是心中有剑,胸中怀剑,如影随形,不敢或忘!”

    十虎点点头,低头看着手中古雷,悠悠道:“剑术杀人,剑心问道,分不清辨不明两者关系,再高的剑术也不过下成。剑术需要磨练,剑心也需砥砺,在一次次打磨之中,人心中的剑才会越来越刃,越来越硬,也会越来越无情。”

    “无情?”项空尘愕然。

    十虎摆摆手:“呵呵,不过是我一面之词,当不得真,每个人的路各不相同,也许你经历许多之后,也会与我有不一样的体悟。”

    “你的剑心还需你自己去磨砺!”十虎握着剑柄,擂在了项空尘胸口。

    项空尘接过古剑,借着熹微星光,看见了自己的脸庞,他握紧了剑柄,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