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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日落月升(二)

    阵法堂雄峙山巅,七彩光华圆转不止,层层楼阁飞檐远挑,屋脊之上瑞兽石雕俯视苍茫大地。

    一眼望去,其中依旧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每名弟子俱是忙碌着自己手中任务,只是他们的神色却也再不见往日一贯的骄横之气,反而添了不少沮丧颓败之色。

    项空尘也知道了此次比试的结果,前四可算作五人,瞿寒月一路过关斩将折得桂冠,而其他两人一人来自符箓堂,一人来自真武堂,却是没有一人出自阵法堂。此次日月大醮的结果的确让阵法堂弟子面上无光,就连被捧为天才的周文彦也在八强比试之中败下阵来,而其余阵法堂弟子也是运气不佳,接连遇见了瞿寒月,最终惨淡收场。

    此次日月大醮,阵法堂的最佳结果也只是位居八强之列,如此收尾自是让他们脸上失色,蛮横之气也锐减了许多。

    众人见林川走来,便纷纷上前行礼,林川面带笑意,一一回礼点头,迈步向里走去。

    项空尘也跟随着林川跨过门槛,走进内堂。只是在他行步之间,不少弟子目光投来,而每个人脸上神色看去也颇为古怪,满是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项空尘暗自无奈,他打败周文彦,铁定会招来阵法堂弟子的满腹怨气,眼下对这些怨怼目光不作理会。

    还未朝着门内走出几步,项空尘却见到人群之前的周文彦。两人目光相接片刻,项空尘转头移开,只觉得此人怒气极盛,还是少纠缠为妙。

    他不再逗留,转身上楼,忽然听见有人严正放话:“项空尘,下次比试,我们再定胜负!”

    不用猜项空尘也知道那是周文彦说出的。话音落下,四下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周遭围观的弟子也高呼振作起来,一扫先前颓废之态。

    项空尘看了一眼周文彦,又扫视了其余人,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登上木梯。

    林川停在前几级台阶之上,回望项空尘,打趣道:“看来你挺受大家欢迎的。”

    项空尘嘴角一撇:“林川哥,你就别开玩笑了,那能是欢迎吗?那是想把我吃了!”

    林川笑了笑,又迈步向上走去,项空尘抱怨一声:“这次梁子算是结下了。”也爬上楼去。

    在林川引领之下,项空尘并未受到阻碍就登上了阁楼顶层。第五层阁楼格局更显得局促一些,四周器具精简,独独正前方摆着一台桌案,上面摆满了各种年代久远的古籍和条纹密叠的古奥图纸。

    项空尘一走上阁楼,便四处张望,找寻起古雷所在位置,发现古雷正安静地躺在西南角一处似石非石的器物上,剑身之上的白芒淡淡流转,有如人轻轻呼吸,沉沉入眠。

    大喜之下,项空尘夺步走上前去,激动地细细打量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走近几尺,项空尘看清古雷剑身之上有些许变化,古拙粗糙的剑身此刻却是微微透亮,光润如玉,其上更有银色纹路若隐若现,遍布剑身。

    “我在镇压其中雷气之时,也为此剑稍稍打磨了一下。”项空尘正想要伸手去触碰古雷,忽听到有人淡淡说话,吃惊之下,循声望去,才发现在正东方的位置,盘坐着一人,身穿青墨色道袍,面容肃穆,双眼神光湛湛,正是孟光曜。

    林川走上一步,向孟光曜行礼:“孟长老,弟子把项空尘带来了。”

    孟光曜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停留在项空尘身上,项空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不敢怠慢,赶紧走上前去,躬身道:“弟子项空尘,见过孟长老。”

    孟光曜看了看项空尘,又闭上眼,淡淡道:“将你的剑拿去吧。”

    项空尘一愣,显然也未料到孟光曜就这样轻松地让自己取走古雷,也未多加为难,一时也未反应过来,怔怔出神。

    林川见项空尘还傻站着,便对他递了个眼色:“项师弟,还不快去取剑?”

    项空尘惊醒过来,连连行礼,谢过了孟光曜,便转身拾起古雷,就要走下楼去。

    “等等!”孟光曜沉声喊道。

    项空尘浑身一抖,脚步僵住了,心下只道这孟光曜果然不会如此轻松就放过自己,但也只好转过身,恭敬问道:“孟长老,还有什么事吗?”

    “五雷灭却诀,你知道吧。”孟光曜猛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异芒闪烁,锐利无匹。

    面对着孟光曜的眼神,项空尘也不敢直视,他将目光稍稍下移,注视着地面,点了点头。

    “此咒诀是上古遗咒,如今早已失传,你是如何知晓其中奥秘的?”

    项空尘心头咯噔一下,他也不知如何解释,若真说是狸猫传给他的,眼前的孟光曜多半也不会相信,而且孟光曜和云明泽似还有些过节,若是直言其中来龙去脉,也不知孟光曜会如何发难。思来想去,项空尘一时也未琢磨出什么适当理由。

    孟光曜阅历见识远胜于他,此刻见他语塞,又道:“我之所以知晓此咒诀,也是多年之前,一人向我说起,那人便是精通于符箓之道的云明泽。”

    孟光曜语气平淡,但在项空尘心中却是掀起轩然大波,他脑中念头急闪,终究还是决定先与狸猫撇清关系,先找个借口将此事隐瞒过去,便道:“回长老,这柄剑是我一好友所赠,我常常背在身后,一日一人走来,突然向我一股脑说了剑里的秘密,还传授了我其中咒诀,只是我与那人也只是一面之缘,后来便再也没有见过。”

    孟光曜眼神深邃,注视着项空尘,面无表情,也不知对他的解释信了几分,半晌过后,他才淡淡道:“云明泽实为本门弃徒,若是你下次再遇见他,定要与他划清界限,勿要被他所蛊惑了。”

    “好了,你去吧。”孟光曜又再次闭上了眼,不再言语,进入了冥思之中。

    项空尘和林川悄声退了下去。

    出了阵法堂,项空尘忽然问道:“林川哥,你知道云明泽的事吗?”

    林川一惊,但也料想到项空尘所问之事无非就是之前孟光曜所说,关于云明泽是焚阳宗弃徒一事,他笑了笑,将项空尘引向一棵榆树下,才缓缓道:“其实我所知晓的也不多,多半都是从长老和其他亲传弟子那里听来的。”

    “静谧古林之中妖兽纲类繁多,你也是知道的,但在约摸五十年前,门派之中是没有如此一片试炼之地的。当年门派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对于妖兽更是少有容忍,焚阳宗方圆十里之内几乎没有妖兽存活,更别说将妖兽蓄养在门派山下的密林之中。”

    “本门之所以做出这些改变,也许和云明泽当年背离山门有些联系。当年云明泽回护妖兽缘故,惹得掌门洛霄山震怒,他大发雷霆,罚云明泽去无字壁前面壁思过。这一罚,便是十年,在这十年之中,他潜心研习符箓之道,凭着他卓越天资,更是为符箓开辟出了新的境地,一举成为盛唐三杰之一。”

    说到此处,林川面上也显出了由衷的敬慕,就算连他修习阵法的弟子也对这位符箓俊杰仰慕不已,但片刻之后,他又轻轻叹了一声:“只是他却也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在他面壁思过出山不久,就离开了山门,自此,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连音讯也杳无人知,也不知是生是死?”

    项空尘暗忖,没想到云明泽还有如此曲折奇闻,不过联想到云明泽如今脾性,想来当年顶撞掌门之事也极有可能做得出来,毅然离开宗门却也符合他不拘一格的秉性,只是不知他当年所为何事,竟然和一宗掌教争执。

    林川继续道:“自云明泽离去没过多久,掌教洛霄山便也闭关修炼了,在他闭关之前,却颁布了一道宗令,大改先训祖规,在焚阳宗山脚之处,开辟出一片试炼之地,可容弟子锻炼修行,也可容飞禽走兽觅食栖息,任由妖兽在里繁衍生息。”

    “当时,这道命令一出,门派之中上下俱是震惊,但此道命令乃由几位长老首座商议,最终由掌教决议,门内弟子虽然惊诧万分,但也遵从掌教严令,渐渐将静谧古林这一片原始森林开辟了出来,而有妖兽偶尔进入,门派也不无故杀戮,后来,随着妖兽数目的增加和多年的繁衍,才有了如今静谧古林这一片气象。”

    “原来是这样。”项空尘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掌门为何又做出如此决定的呢?”

    林川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据其他弟子之言,当年云明泽被掌门责罚,便是为了一只妖,后来云明泽突然悄无声息的离去,掌教心神震荡,三天三夜未出过居所一步。恐怕掌门闭门自省许久,才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吧。”

    “为了一只妖?”项空尘更迷惑了,只是林川所知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些藏在悠悠岁月中的秘密,渐渐消弭,恐怕只会深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再也没有重见阳光的那天了。

    项空尘向林川道别之后,便要离开,可还未迈开步子,忽又听见林川道:“空尘,你若是真想了解更多,不妨去问问孟长老吧。他和云明泽同是师承于掌教洛霄山,两人也一起扬名天下,在宗内也常有辩论比试,听闻自云明泽离宗之后,他也好几次下山去四处搜寻了许久,只是依旧无果。孟长老所了解的,定是比我所知道的多。”

    项空尘顿住脚步,想起方才见到孟光曜时的场景,不绝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他哆嗦了一下,缩了缩肩,呐呐一声:“以后再说吧。”急急迈步向着山下走去。

    再为此事见一面孟光曜,项空尘是十万个不情愿,他宁愿不知晓此事,也不肯再多见孟光曜一次。

    项空尘站山巅横台上,凭栏远眺,四野绿意勃勃,层林尽染,远处苍山轮廓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好似一直延伸向世间的尽头。

    当年,云明泽也同样站在这里,远望这番景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