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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日落月升(五)

    玄阳广场云气蒸腾,洛霄山一言不发,凭栏远眺。

    项空尘不知洛霄山意图,但不敢冒犯,只好静候在一旁。

    许久,洛霄山转过身来,面色已缓和了许多,转头看了项空尘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他:“你此次下山还需带着此物。”

    项空尘带着疑惑,接了过来,细细看去,那是一张小小的折叠而成的三角形黄表纸,其上勾画着奇怪的字符,好似符箓之中所书的文字,艰深晦涩。

    洛霄山见项空尘脸有疑色,解释道:“此符乃是神匿符,可暂时消除你的踪迹,若是有人以卦象占卜你的行踪,也可由此符暂且阻挡。本座听林川所言,前次逐日试闯入宗内的妖人意在捉你回去,本座虽不知他图谋,但料想他背后邪异势力也不会善罢甘休,也许还潜伏各处伺机而动。虽然身在山门之内,本座能保你周全,但文火难炼宝剑,阳春自销梅香,受人回护终究难成大器。”

    “本座既收你入门,自然如同其余弟子一般一视同仁,不会因你受妖邪觊觎就束手束脚。此次下山,本座也没什么可送你的,就以此物赠予你了。”

    “谢掌教。”项空尘躬身行礼。

    洛霄山微微颔首:“此间事了,你去吧。”又转过身去,举目远望,目光傲然。

    许久,洛霄山仍不闻身后动静,微微侧脸,见项空尘依旧低头躬身,却无离去意思,便问道:“还有疑问吗?”

    项空尘心里迟疑不定,但终究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掌教,你方才和师叔祖在洞内所谈及的‘血脉’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从两人只言片语中虽不能完全了解,但也听出话题始终围绕着自己,隐隐提及自己血脉。他当时心头猛震,却并未表露,直到此刻,他终究按捺不住问起自己身体中隐藏的秘密。知晓答案也许就能明白自己心里那个暴虐的声音的图谋,也许还能寻到压制甚至消除他的法子。

    “你真的想要知道?”洛霄山声音中透着无上威严,沉沉地压在项空尘头顶。

    项空尘毅然抬头,双眼透出坚定,点了点头。

    洛霄山注视项空尘许久,低低叹了口气:“其实焚阳宗开山祖师继承了上古传下的血脉,名为玄阳之血,相传上古九日凌天,大地干裂,千里赤地,生灵日夜熬受炙烤之苦。这时,出现了一个人,将天边九日之中八日纳入体内,融入血脉之中,自此之后,天气归于自然,万物茁壮生长,而融入血脉中的至刚至阳气息也代代流传下来,至于今日。”

    项空尘暗暗心惊,原来自己器身觉醒所做的梦竟冥冥之中与传说相印证。

    “玄阳血脉可说是天地恩赐,人自出生落地,渐染污浊之气,百脉阻塞难通,但融入血液中的玄阳灵气却能除去侵入体内的浊气,虽然时隔久远,血脉之力日渐稀薄,但其内所蕴藏灵力足以涤清四肢百骸,与炼器一路上多有助益。”

    “但世间祸福相依,玄阳血脉固然有益修行,但同时也须承担相应风险,我肉身返老还童,确也和玄阳血脉有些关系。”

    项空尘吃了一惊,没料到洛霄山化为婴孩也是因为血脉缘故,若是自己年老力衰之后,是不是也会退化为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洛霄山将项空尘担忧看在眼中,淡淡道:“你不必担忧,肉身返璞另有咒诀,若不是执意修习,终了一生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异变。”

    忽地,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的血脉虽与玄阳之血相似,但又隐约不同,我遍观宗内藏书却也查知不了其中隐秘。既然此血脉还未影响到你,那往后再慢慢寻觅其中异同便是。”

    项空尘并未将心里的那个暴虐声音告知洛霄山,他不知自己说出后是否会惹怒掌教,甚至被逐出山门。他一直提心吊胆,却终是挨了过去,未被洛霄山察觉。

    “我所能告知你的就是这些了,你好自为之吧。”洛霄山侧过脸,不再多言。

    项空尘能听闻这些远古旧事已是知足,既然有了线索,往后留心搜寻,或许能查寻到其余消息,现下不再耽搁,躬身拜退。

    “你认识云明泽吧。”苍凉的话语从后方传来,项空尘浑身一震,停下了步伐。

    “你那日给洛霄山所看的符箓我也见到了,作为他师父,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笔迹。”洛霄山又道。

    项空尘知道自己再也隐瞒不了,虽不知洛霄山是否会迁怒自己,却也只好回道:“掌教,我确实认识云明泽,他托弟子向您问安。”

    迷雾之中,项空尘看不见洛霄山的神情,话音落下后,仅有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传来淡漠而苍老的声音:“他,还好吗?”

    项空尘沉吟了一会儿,回道:“还好……”他也不知附灵在狸猫身上是好是坏,当下也只能选择一个稳妥的答复。不过洛霄山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本以为自己会受到严厉斥责,或受到孟光曜那般劝诫,但回应他的却是这平平淡淡,却暗含温情的话语。

    沉默片刻,项空尘再次鼓起勇气问道:“掌教,当年你因何将云明泽逐出师门?!”

    白烟青雾之中,凭栏远眺的身影似乎轻微颤抖了一下,在一片朦胧之下,背影忽然间苍凉了许多,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正道巨擘掌教洛霄山吗?

    分明只是一个孤苦沧桑的老人,细数着过往点滴岁月而已。

    半晌之后,只听淡淡声音传来,似悲痛,似悔恨,亦或似惆怅,在风中飘荡,在雾中散开:“我从未将他逐出师门,只是他自己决然下山了,终是再也不愿回来了吧……”

    呜呜风声穿过林海,将广场上空的青雾淡烟拨开,好似尘封已久的往事也逐步从岁月的迷雾中显现出来。

    项空尘看向洛霄山落寞背影,问道:“掌教,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霄山缓缓转过身子,只见白雾散去之后,他炯炯的眼神之中似隐约间流露出淡淡的悲怆,但转瞬之后,他眼神又再次变得深邃似海,让人不能再洞察其中情绪。

    “当年我自恃持正义之剑,斩尽世间邪魔外道,眼中更是不容任何反叛举动,但直到那一日,我最为得意的弟子却反而出言顶撞我,驳斥先列祖训,嘿嘿,常年皆是我教他授他,没想到当年他反而给我授了一课。”

    项空尘恭敬聆听,但心里却是激起千层巨浪万道狂澜,他从洛霄山言语之中,却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悔意、淡淡惋惜和感伤。

    “没错,的确是我错了。”洛霄山止住笑声,慈蔼中却带着一丝威严,“此刻,我并非以焚阳宗掌教身份和你对话,你权当一个平凡老翁的酒后醉话吧。”

    话语平淡若水,但在项空尘脑海之中却犹如惊雷乍响,洛霄山好似猜到了项空尘心中所想,直言不讳,却全无往日威严凛正的宗师风范,低低的叹息就如酒后宣泄愁闷的山林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