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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盈寸之心(二)

    夕阳沉入山间,黛绿色山峰染上了一层墨色,圆月如镜,投下柔和的光辉。

    南宫山结界外,狸猫们架起了篝火,火焰在晚风中舞动,映红了一张张欢悦的脸。

    狸猫们在结界之外铺展筵席,女孩们从山间摘来野果野菜,色彩缤纷地装点在荷叶上,男孩们猎了几只灰兔,烤成熟肉,切成薄片,盛在木盘里,年老的狸猫从山顶接来清水,泡了几瓣小菊,又放了几颗青果,当做筵席的酒水。

    云明泽端起一碗清水,嗅了嗅,气味并不如陈酿香醇,但在炎夏之中,也足以解热,抿了一口,野果的酸涩和小菊的清新气息在嘴里化开,丝丝清气混着呼吸游遍心脾。他一仰头,喝完了整碗清水,好似灌了一坛美酒,大叫舒服。

    项空尘也喝了一口泡着小菊的清水,只觉满腹凉意,神清气爽。

    女孩们又端上烤熟的灰兔,油汁淋漓,狸猫抓起一片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女孩们恭候在他身前,眨着眼等待他的品评,直到狸猫点头,她们才欢呼起来,拍着手又去准备其余菜肴。

    狸猫一族饮食粗陋,也不会什么烹调方法,灰兔肉里也没加什么调料,但一向口味刁钻的狸猫却点头称赞,仿佛在这里他才会收起那不可一世的气焰。

    苏流风只是简单吃了几颗果子,就去为受伤的狸猫和圣后疗伤,吩咐了些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草。狸猫们之前对他还有些惧怕,但渐渐的,又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向他询问这些草药的特性,苏流风耐心解答,又教了他们一些基础药理知识,不过半刻,更多了狸猫被苏流风的讲解所吸引,个个端坐聆听。

    项空尘见狸猫们喜悦的神情,心里也跟着高兴,自己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看见这些笑脸吗?

    “这个是这次你救助我们一族的谢礼。”一只手伸在项空尘面前,手掌里握着一颗泛红的桃子。

    项空尘抬眼看去,见到瀛川那张有些别扭的脸,他红着脸,却瞪大了眼,一只手直直地伸向项空尘,似乎逼着项空尘接受。

    项空尘笑了笑,收下桃子,咬了一口,又甜又酸的汁水溢了出来,这个味道让他想起之前在青阳峰时自己所摘得的灵桃,回忆一点一滴涌上心来,他有些恍惚。

    “但是,我也不会原谅焚阳宗当年破坏我族法阵的事!”

    项空尘猛然回神,瀛川的身影已经穿过人群,走向了另一边,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开不了口,只是望着火堆发愣。

    “你在想些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项空尘转头,看见童影的侧脸因篝火而泛红,她此时也静静地望着火焰。

    “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项空尘笑了笑,“不值一提。”

    “我……我……”童影支支吾吾地说了几个“我”,但却接不了后话,顿了顿才道:“我不知怎么,心里感觉暖暖的,很舒畅,很温暖。”

    项空尘愣了愣,又听她继续说道:“我以前挥剑的时候,心里从来没有这份感觉,好像被大石头压着,被冰冻着,喘不过气,但今天,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也许你在为他们的高兴而高兴吧。”项空尘笑了笑,“我以前也不知剑当为何而执,也迷茫了许久,怯懦了许久,但今天好似找寻到了理由。”

    “童姐姐,你来教教我们跳舞吧。”一个少女蹦蹦跳跳地奔上前来,“你们人类女孩跳舞很好看,我曾远远地瞧见过,你教教我们吧。”

    “我不……”童影看着眼前少女的热切的眼眸,那个“会”字如何也说不出口。

    项空尘心想你们影舞名字中就有“舞”字,怎么可能不会跳舞,插嘴道:“童姐姐跳舞可棒了,只是总爱藏着掖着,你们今夜一定要让她把所有舞蹈都教给你们。”

    “你……”童影瞪了项空尘一眼,却被女孩拉着奔向篝火旁,她又招来其余的女孩,请教舞姿。童影叹了口气,只好以剑招来教学,影舞之中,武与舞合二为一,每一招武技都融入了翩然舞姿,每一抹舞影都纳入了凌厉的武技,此刻童影虽未持剑,但四肢舒展旋舞,却也隐约显出一股凌厉之气。她双肩高低错落,随着腰肢旋转,如垂柳的手臂如轻拂着微风,但忽然间她双脚一旋,双臂在空中僵直,一股健力从肩头传至手腕,如一柄斜削而下的细剑。她身穿一袭黑衣,在火光中如鸢尾在暗夜里绽放,飘忽神秘,又轻灵如梦,女孩们都不禁闭上了嘴,静静瞧着她凌厉而飘忽的身姿。

    童影演示了一遍,转头看见女孩们呆呆地望着她,脸上一红,忙道:“我说过我不会的。”

    “童姐姐,你跳得真好看,你一定要教我们!”女孩们怔了片刻,使劲鼓掌,争先恐后地围着童影,求她指导。

    项空尘看着童影忙得手忙脚乱的模样,暗自偷笑,他又吃了几片兔肉,端着一碗清水去找云明泽,如此想来,也很久没有和他把酒畅谈了,自己第一次醉酒就是在他的怂恿之下,还迷迷糊糊闯入了童影的房间。

    此时少女们全被童影的舞姿所吸引,不再围着云明泽精心伺候,少年们也拾起地上的枯枝,敲着木梆子,随着节奏歌唱,歌声伴着风飘远,伴着火焰摇曳,随着皎月倾泻,弥漫在整片火光之中。云明泽孤零零看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一声,缓步走向坐在石山之上的圣后。

    圣后的伤还未完全治愈,但此时的容颜已不如之前憔悴,她见云明泽走来,冲他微微点头。云明泽在她身侧坐下,笑道:“圣后娘娘,难得这么高兴,不如和小丫头们跳一曲舞吧?”

    圣后摇摇头:“今夜是年轻人们的狂欢,我去了她们反而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圣后娘娘,你该不会是不会跳舞吧。”狸猫斜觑圣后,依旧那副嬉笑模样。

    “你不用激我,我在这里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十足的开心了。”圣后话锋一转,“明泽,你突然找我,不会是来与我谈心的吧。”

    云明泽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先前玩笑脸孔,郑重道:“圣后娘娘,我想请教你一事。”

    圣后似乎早就猜到了,轻轻地叹了一声:“你是问是否还有救醒珑的可能吧。”

    云明泽点了点头,双眼之下的沉凝的情绪渐渐浮出。

    “我们九命狸猫的内丹,自出生时起就以自身血肉精气凝聚,经过许多年岁,才凝结出这么一颗盈寸大小的内丹。都言我们九命狸猫有九条命,而他们都不知那九条命都收纳在这颗小小的内丹里,只要内丹被取出,肉体的生命力就迅速枯竭,化为腐肉枯骨。珑把自己的内丹给了你,她狸猫的身躯在那一刻就失去了生机,等待她的不过是慢慢的腐烂,骨头销入泥中。”

    云明泽忍不住截道:“但她的内丹还在我的体内,我能感觉到其内蕴藏的蓬勃生机,当年就是这股生机抵御住了侵入我心脉的巫毒,生与死在我身体里不断抗争,最后珑的力量胜过了巫术,我活了下来。我感觉珑还没有死,她的生命,她的记忆都凝聚在这颗内丹里。”

    圣后深深地看了云明泽一眼,又转头遥望夜空的圆月:声音悠长而轻柔,把人一瞬间拖入了回忆:“珑回到族里,她向我说起受伤后的经历,那时她被人追猎,身受重伤,侥幸逃脱,但身上伤重,又痛又饿,走路也颤颤巍巍,只怕过不了一日就会饿死。这天夜里,她走进了人住的城里,当时战争初止,处处皆是残垣断壁,想要找一口剩饭也不能,那是却见到一个男孩手抓着馄饨吃个不停,也不怕被烫手。珑说:‘那个男孩,就像石缝里钻出的一株草,孤孤单单,在朔风中摇晃,但如何也不被吹折。我受了他的恩情,就要回报他,去为他挡扑面的寒风,去为他遮身后的斜雨。’”

    狸猫低眉看摇动的火焰,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她会去救助一些在山间迷路或者意外扭伤腿的行人,虽然并未把他们带入结界之内,但也严重违反了族中的规矩,我狠狠责备了她,罚她禁足三月,但也为时已晚,并非每一个人都会以德报德,也许是在不经意见,被珑救下的那些人走漏了风声,我们狸猫一族世代隐居的山谷被人发现,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因我族法阵护佑,不能硬闯,又使阴谋陷害我们,直到你们焚阳宗到来。”

    “那时我族已预料到法阵朝不保夕,就决定骗过敌人的监视,从山里的甬道逃走。”圣后轻叹了声,“但珑却执意要留下,她说这都是她的错,她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挽回,守住护族大阵,当时情形紧急,我也无暇和珑争执,只嘱咐她小心行事,就带领着族人撤离了九里山。”

    “珑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我那时却毫无办法,反而中了巫毒,差点连命也保不住。”狸猫语气里沉淀着深深的无奈。

    圣后轻轻摇头:“那些都不是你我所能预料的……正如你所言,九命狸猫内丹之中凝集了我们全身的血肉精气,蕴藏着磅礴的生命力,也许珑的意识还寄宿在内丹里,只是陷入了沉睡。”

    狸猫双眼发亮,忙问:“圣后娘娘,你说还有什么法子?”

    “我族自古就远离人世,少与人类接触,将内丹送入人的体内这类事更闻所未闻,我也不知其中的办法。只是……”圣后顿了顿,“除了狸猫修炼内丹之外,其余灵兽妖精也能修炼内丹,其中狐族相比于其余妖兽更倾心于人类,它们与人类的情感纠葛远超寻常妖物,甚至将内丹赠给人类也是有的。世间千万年,也许也曾有人与你一般,寻求把以内丹复活妖类的方法吧。”

    “那这些狐族又在什么地方?”狸猫急切地追问。

    项空尘悄声躲在石山之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心里也不禁同时追问。他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听见狸猫问起珑时,脚步就再也挪不开了。

    “我族与狐族许多年不见了。我最后听闻狐族一脉曾东渡和国,之后再无消息传回。”圣后忽地抬头向身后林中察看,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疾奔而来。

    项空尘也吃了一惊,回身看去,瀛川从林中跌跌撞撞奔出,手臂上中了一箭,快步迎上。瀛川见到项空尘,忽地跌倒在地,挣扎着说了一句:“有敌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