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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埙音断意(二)

    阳光穿过林叶,零零碎碎地洒在树下,松鼠野猫在林间穿梭来去,悠闲自在,狸猫们却只能巴望着结界外的小兽奔走嬉戏,他们不敢出结界一步。

    书生又被绑缚起来,后背斜靠着古松,嘴里碎碎絮叨,声音低微,好似蚊虫振翅,惹人心烦,狸猫们离他远远的,没人愿意靠近。之前喂他喝水的少年也只在远处观望,只当他念得口干舌燥,呻吟着要水喝时,才递上去一捧清水。

    昨日,自狸猫轻易挡下书生奋力一击之后,书生就变得痴痴呆呆,在洞里乱转,六神无主,时而用头去撞墙,时而跪地大呼,狸猫们被他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得不能入睡,就把他绑缚起来,用干草塞住他的嘴,让他老实待了一夜。早起之后,取下他口里的干草,他又絮絮起来,声音在洞内回荡不止,无奈之下,狸猫们只好把他拖出洞,扔在一株树下,让他自言自语。

    “听说人在受了极大的打击之后,会胡言乱语,精神错乱,医生都称这种症状为失心疯。”一个黄衣男孩远远望向书生,“他不会也得了失心疯吧。”

    另一个青衣男孩摇摇头:“他这样的恶人怎么会被吓到?铁定是装出来骗我们的。这次我们可不能上当了。”

    黄衣男孩点头:“对,这次无论他如何勾引我们,我们也决不和他说半句!”

    青衣男孩忽地“咦”了一声,指向书生:“你看他好像没动静了。”

    黄衣男孩也顺他手指方向望去,见书生低垂着头,似睡着了,连低声的絮叨也听不见了。他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坚定说道:“肯定是骗我们的!”

    青衣男孩点头赞同,两人又一齐望向别处,铁了心不去理书生,过了许久,不闻书生发生,两人心里都忐忑起来,低声商议:“明泽哥哥可是将他交给我们了,他如果死了,我们只怕会被责骂的,听泠姐说,云明泽哥哥生起气来可凶了!”

    终于,两个男孩还是鼓起勇气,决定上前去查探究竟,他们蹑手蹑脚靠近书生,走到他近前一丈的地方,俯身去瞧他低下的脸,见他一动不动,不由得担心起来,正想再踏前一步,忽然间书生“啊”的一声大叫,吓得两人向后跌倒。

    “不可能……不可能……”书生一叠声念起这三个字,语速快得惊人。

    两个男孩清早就听见他念这几个字,此刻又听他念起,心里又好奇又害怕,壮着胆子问:“你说什么不可能啊,一天装神弄鬼吓唬人!”

    书生不理不睬,只是絮絮不止。

    男孩怒道:“你再这样,我可去找云明泽哥哥来惩治你了!”

    “谁!?”书生愕然回头,一双眼闪着亮光,好似在风雪中望见了一盏油灯。

    “云明泽哥哥呀!”男孩叉腰回瞪他。

    “云明泽!”书生喜形于色,又猛击自己额头,“云明泽!竟是云明泽!难怪!难怪!”

    两个男孩被他疯癫举动吓得不轻,一步一步后退,书生忽然叫住两人,语气诚恳:“还请两位小兄弟去告知云明泽,说是书生悔悟前生,自省过去行事莽撞,作恶多端,还请恕罪。”

    两个男孩不明所以,互看一眼,奔进洞里找寻云明泽。

    不一会儿,两个男孩跟随着狸猫走出山洞,狸猫眯眼望了望远空暖阳,又转眼望向书生,不耐烦道:“找本大爷何事呀?”

    书生全身被缚,不能致礼,低头说道:“晚生不知云前辈尊驾,竟然鲁莽冲撞前辈,实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但晚生又想自己死不足惜,恳请前辈给晚生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倒挺识时务。”狸猫斜眼瞥了瞥书生,“正巧我眼下要务缠身,不能分心,今晚就要进洞参详结界秘法,三日之内都不能出洞,你既然想戴罪立功,那就好好守护南宫山法阵三日。”

    “是!”书生一口答应。

    “这是你的百式鸟,剩下八只我还有些用处,完事再还你。”狸猫手指一指,从洞中陆续飞出八只纸鹤,齐齐落在书生身前,“我已抹除了纸上的灵气,之后你自己驱使罢。”

    “替他解了绳索罢。”狸猫扔下一句话后,又负手走进洞中。

    书生松绑之后,向两个男孩拱手一拜:“两位小兄弟恩情,洛河书生没齿难忘,三日之中小生定会死守结界,不辱使命!”

    两个男孩瞠目结舌,不知这个书生突然好似变了个人,当他们再回神时,书生已去四周巡视敌人了。

    项空尘对狸猫这个决定又是疑惑又是忧惧,这样放着书生不管,不知他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之前他就以八只纸鹤撑开了封闭的结界。但狸猫却不以为然,随口敷衍两句后又进洞钻研法阵奥秘。项空尘也暗中检视书生,但却没见他古怪出格举动,只是在结界四周往复逡巡,神态严谨。

    一日无事,狸猫们担惊受怕中挨到了夜晚,项空尘和童影走出结界,去西面望风,其余人三两结伴,去东南北三方巡视。

    南宫山西面山麓寂寂无声,两人选了一块大石,在石后升起一堆柴火,借火驱寒。

    看着火星从柴火中爆出,童影忽地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不能时时刻刻都驻守在这里,当我们走后,这些狸猫又怎么办?”

    项空尘笑了笑:“你是放不下那些追着你学舞的女孩吧。”

    童影横了项空尘一眼:“我没和你开玩笑。”

    项空尘吐吐舌头:“混沌老大自然有他的办法,他精通法阵,眼下也只有他有办法回护狸猫一族了。”

    “你怎么知道那只狸猫会不会出全力?也许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热情过后就撒手不管了。”

    “不会的。”项空尘凝神望向火堆,似乎在摇曳的火苗中他看见了其他的东西,“这里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童影看了眼项空尘,不知他话里的意思,过了半晌,又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我之前和官府那些人同行的时候就隐隐有些感觉,我后颈的恐魂印这几日又发作了,不知什么时候印记中的恐魂会吞噬掉我的意识。另外影舞的荒祝也出动来追捕我了,只怕……”

    话还未说完,童影嘴唇忽地僵住了,紧接着微微颤动起来,褪去了血色的脸在火光之中仍显得苍白如纸。项空尘察觉到童影的异动,抬眼看去,却见到她放大的瞳孔中涌动着深沉的恐惧。他正要站起身去探问,耳边却响起一段古朴醇厚的乐律,传入耳中,却好似醇酒入喉,厚重的醇香和醉意弥漫开来,顷刻间迷糊了神智。在蒸腾的酒香中,他再也坚持不住,软倒在地。

    他勉力睁眼去看童影,童影站了起来,双手似在发抖,她拔出影月,剑身折射出清冷的月光,扫过火焰,柴火顿时熄灭,黑暗漫进了项空尘视野之中。童影蹒跚而艰难地靠近项空尘,影月的冷光映在他的双眼之上,项空尘在埙音之中如醺似醉,睁开一线的眼看着影月斩下。

    剑锋刺进项空尘脸侧三寸的泥土里,童影挣扎着收剑,转身往山下走去,始终回头看项空尘一眼。在最后清醒的意识中,他从眼缝中看见童影离去的背影,之后唯一的缝隙也闭合了,光线逝去,黑暗降临。

    远处,摇动的树影中,一个紫衫女子手持椭圆的陶制乐器,手指在六个气孔上按压跳动,从气孔中轻轻柔柔送出低徊婉转的曲子。在她身畔,一个黑衣少女手持长剑,侧身而立,环视四周,双眼之中满是戒备。

    不多时,从西面丛林里缓步走出一条瘦影,紫衫女子放下手中古拙的陶埙,低声唤道:“影儿……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