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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奔走

    每个楼层洗手间都位于安全通道后面,要进入办公楼工作区还要再穿过一道装有门禁的消防门。方司南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门禁卡,高举起来刷了一下。门禁“嘀”的响了一声,消防门弹开了一道缝。方司南用力拉开门,走进了工作区。二楼装修简朴,地上铺着黑白水磨石砖,墙上刷着白色乳胶漆涂料。由于办公楼的楼体很宽,楼中分布了两个电梯厅,八个电梯井。方司南快速跑过空无一人的走道,来到东侧的电梯厅,按下了上行电梯按钮。等了一会,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导轨摩擦声,一扇电梯门打开了。方司南快速闪了进去,贴着墙壁,站在了摄像头下方的监控死角里,按下了10楼的按钮。电梯开始上行,上行过程中,电梯却突然开始减速,液晶面板楼层数字跳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6”上。方司南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张伟在6楼电梯厅外等着电梯。作为一名研究人员,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他有些头昏脑胀。但实验就是这样,设备开启了就不能轻易停下,而且,楚总这两天又催的很紧,他只能熬夜加班。刚刚才在办公室处理完数据,他现在又要赶往8楼的水合实验室继续做实验。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张伟走进电梯,按下了8楼的按钮,他发现灯光有些昏暗,不过也没太在意。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等他重新戴上眼镜时,8楼已经到了。张伟深吸了口气,走出了电梯。

    方司南掀开反罩在身上的外套,吐出了一口气。幸亏考虑到了这样的场景,提前作了准备。现在天气已渐渐开始变热,他却依然穿了一件薄款的冲锋衣,而且,这件冲锋衣里层还是水银般的热反射涂层。刚才电梯门即将打开时,他迅速关掉电梯顶灯,缩到角落,脱下外套反了过来,热反射层朝外罩在了身上,形成了一层镜面掩护,与光洁的电梯内壁融为一体,成功瞒过了意外的电梯乘客。

    电梯终于到了顶楼。走出电梯,这里的装修风格明显比下面考究了许多,灰底白纹的釉面地砖把贴着米色的金丝纹大理石墙砖的墙壁衬托的温暖明亮。电梯厅串联起了南北侧两条办公走道。北面走道上,正对电梯厅出口的房间是秘书室,董事长室和副董事长室则分布在了走道东西两头。这层楼的走道是装有监控的,方司南紧了紧身上的米色冲锋衣,戴上兜帽,脸贴着墙壁,一溜小跑,来到了董事长室门口。他刷了一下门禁卡,电子门禁却无情的亮起了红灯。“咦?已经把我的权限给停了?”方司南不敢相信,又试了两下,依然无果。他只好退回到秘书室,还好,手中门禁卡进入秘书室的权限还在。进入秘书室,方司南从墙上的一排挂钩上取下了打扫、收拾董事长室用的临时门禁卡,再次来到董事长室门口,刷了进去。

    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办公室,方司南心中充满了亲切与舒适的感觉。由于没有开灯,依靠宽幅落地窗透进来的灯光,方司南还是注意到办公室有了一些变化。桌上的铜虎变成了一只雄鹰展翅造型的烟灰缸,大班台背后的书柜,顶部一个挂着一幅风景油画的大型展示格里,多了一个船帆招展、绿意盎然的帆船玉雕,似乎在哪里见过。方司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LED头灯,戴到了头上。他打开靠近落地窗的大衣柜,检查了一下,还好,这里没有人动过。寻到安然躺在底部暗格里的电子保险柜,方司南熟练按动了几个数字,打开了它。

    保险柜的上格里放着一张提前处置所有股份的委托书,做过公证,盖过律所章,自己本人也已签字署名。叠在一起的还有一张转让人已签好名,受让人一栏空缺,只待填上名字就可以指使律所按约定取得转让人名下20%优先股权益的转让协议。看着这两份文书,方司南百感交集,自己当时对意识转移手术殊无把握,早已立好遗嘱,对有朝一日这两份文书能用得上并没抱多大希望。当时自己特意准备好这份股权转让协议,存的心思实际是如果手术成功重获新生,找寻一个信得过、能掌控的人转让股份,借以继续操控公司。方司南考虑过范磊,毕竟他属于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但思潮研究所透着一股神秘感,让他不想与之牵扯太深,遂最终作罢。收起这两份文书,方司南又从保险柜下格里拿出一叠纸头。里面有财务部转账划款给一家叫做“炫风科技”的公司的转账凭证、打款流水和现金发票,还有市场部与炫风科技签订的采购合同的复印件。这些都是他收集来的楚拼频暗中从事不法勾当的证据,当时楚拼频利用自己的位置和权力,违反招标流程、采购规定,强行让集团与他私设的公司签订采购合同,高价收购私设公司的产品,进行资产转移、关联交易。这些证据材料足以给楚拼频定个职务侵占的罪名,但由于担心股价波动,加上自己又突患重病,就没有使用,一直在保险柜里搁到今天。方司南把这些材料翻阅了一遍,也收进了背包里。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方司南慌忙灭掉头灯,钻进了大班台的桌肚里。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显沉重,直至门口,伴随着门禁一身嘀鸣,门被推开了。一双蹬着黑色尖头皮鞋、穿着深灰色暗纹西裤的腿脚踏着步子来到了大班台里侧的皮质转椅前,重重地坐了下来。方司南从桌肚边缘偷偷向上望去,看到了一个做在转椅上的臃肿的身影。“是他,难怪门口门禁换了。可恶,我还没有咽气,姓楚的小子就堂而皇之地占了我的办公室,现在公司里已经到了他一手遮天的地步吗?”方司南从桌肚下看到,楚拼频伸手从西服内侧摸出了一个手机,开始拨打起电话。

    “李行长啊,我现在在公司,今晚不能陪你喝上一杯了。没办法啊,我们这边的技术总监,突然要查看项目情况,我这边只好赶过来收拾一下。”方司南一边在桌下听着,一边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你知道的,磷酸锂锰这个项目,那个老家伙是很重视的,按照他留下来的研究计划,我们要一一尝试将镧、铱、镍等重金属元素掺入磷酸锂锰晶体来提高电化学性能,缩小微粒粒径,还要测试不同温度、压力、转速条件下新材料对导电物质的包裹效果,要试验的各种组合方案构成了超维立方体。一个个组合方案试下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啊。研究做了一年多,终于在这个月找到了一个最优组合方案,弄出了样品。我已经控制了研发团队,把样品都取了出来,连同制备过程参数一起都送到了我们合资建立的炫风科技。只要压住这边的研究进度,让炫风抢先弄出生产专利,我们就可以抢先占领这块新型材料市场,大赚特赚了!”

    “只是没想到董事会会在这个节骨眼来检查项目进度,可不能让董事会发现研究进展。好在研究团队基本都是我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去清理这段时间的实验记录了,现在我要去把实验室那些制备设备的参数都打乱,给它们提提速,降降温!以我的经验,调配出有用的导电化合物就像摸彩票,制备设备间要精确调校、相互配合,温度、电压、转速缺一不可,没有正确参数他们休想再做出成品来。重金属材料镧也快用光了,到时实验就只能进入下一个组合单元,尝试其它材料组合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方司南在桌子下面越听越心惊,没想到楚拼频居然可以损公肥私到这个地步。听他电话里又聊了些其它东西,随后挂了电话,匆匆离开了办公室。“他一定是去打乱制备设备参数了,我得想办法挽回局面。现在找梁老已经来不及了,看来只有这么做了!”方司南心想。楚拼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走廊上。又等了一会,方司南才从桌下钻出,跑出办公室。一路小跑来到电梯厅,乘坐电梯下到8楼实验区。

    水合实验区位于楼层最东面,实验区外面有一个约二百平米的机房,用于处理数据和向实验区的自动化实验设备发送控制指令。为方便布线和走管道,这一层铺的是架空的陶瓷防静电地板。在无数不锈钢支撑柱撑起的网格上面,摆放着一块块正方形的陶瓷板,拼接出棋盘似的楼面地板。方司南用瑞士军刀撬起了一块陶瓷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往里面望去,一捆捆的网线、光纤、电线,还有十安培的粗大电缆,在地板底下穿行交错。方司南目测了一下,地板大概架高了40公分,足够现在是小孩子身体的他从下面爬过去了。于是他戴上头灯,脱下背包,把手机插入裤兜,跳入了洞口,向着机房内部方向,俯身匍匐着爬了过去。地板下面,各式网线、光纤、数据线织成密布的蛛网,成捆电线、粗大电缆纠缠成藤萝的森林,方司南在其中艰难的前进。周围,还有被老鼠咬破绝缘皮的电线,微微冒着电火花,看得他胆战心惊。爬行了几米,感觉来到了机房里面,方司南举起手来用力推动上方的陶瓷板。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他的脖子上飞快的掠过,吓得方司南一声惊叫,猛然把身体翻转了过来。他用头灯扫了过去,发现一只大老鼠,正用两颗绿豆大小、金光闪闪的眼睛望着自己。松了一口气,镇定下心神,方司南再次举起手来,用力推开头顶的地砖,钻了出去。

    方司南钻出的位置恰好是机房中部的过道空地,过道左右两边分别立着几排机柜,上面摆放的服务器各色指示灯激闪,随着风扇、硬盘的转动发出阵阵轰鸣。机房前部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摆放的各式化工设备,赫然是一个实验室。方司南巡视着玻璃墙后的各种设备,如数家珍,这里正是磷酸理锰项目的核心实验区。实验区后排远处,一根粗大的进料管通过一台过滤机后分成两根管,从上方连入后排两个箱式电阻炉。另有一根进料管直接连入了后排最左侧的一台高压锅模样的、晶亮的离心机。离心机和电阻炉的产出物通过底部的出料管分别送入了前排的三台灰色的反应釜。三台圆敦敦的反应釜顶着鹤立的减速阀,像是几个戴着峨冠的胖子,周身散出多根衣带似的管道。反应釜内部传出震耳的搅拌翻腾的声音,相隔很远也仿佛能感受到它们的振动。

    整个实验室现在空无一人,南嘉电化早就实现了实验设备的计算机自动化管理。怪异的是在机房一侧玻璃墙的前面,立着一个工作台,上面摆放着一台显示器。一个三镜摄像头亮着一圈小红灯,通过长长的金属杆从天花板上垂下,正对着显示器。方司南向显示器走去,走到一半发现背对他的显示器向外散出了光芒。“一定是楚拼频发控制指令来了。”方司南快步上前,发现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二维码。

    这是方司南他们当年苦心积虑设计出来的安全控制系统。2010年,以色列通过内网传播“震网”病毒,控制和破坏了伊朗用于铀浓缩的大量离心机,让伊朗的多年积累毁于一旦,核工业基础几乎变为白纸,核计划严重受阻。自那之后,工厂企业、科研机构愈发重视起生产设备控制系统的安全问题来。随着工业自动化程度的加深,让生产控制系统与办公网络物理隔离已是大型企业、科研机构的共识。实验室的这套安全控制系统正是为此设计出来的。远程管理人员发送控制实验设备的命令,计算机系统将命令转化为最简指令,生成对应二维码,再投射在机房前端那台孤零零的显示器上。与设备控制系统相连的摄像头读取二维码信息后,控制设备进行对应操作,从而实现安全隔离。

    方司南看着屏幕上的二维码,心想,这就是楚拼频调乱设备参数的指令了,把它拍下来,发给梁老识别出来,就可以反其道行之,把实验设备拨回正轨了。一边想着,一边向裤兜摸去。下一秒钟方司南却呆住了,裤兜里空空如也!“糟了,一定是撞到老鼠那会,在慌乱中弄丢了手机。”“二维码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现在去找手机还来得及吗?”方司南有些失神地盯着眼前黑白相间的魔幻图案看了近一分钟,终于下定决心,返身奔向他从地板钻上来的位置。等方司南拿着手机返回显示器前,二维码已经消失了,而玻璃墙后面的设备似乎已经得到了指令,开始咯吱咯吱调整了起来。“这下完了。”方司南颓然坐在地板上,“实验区控制系统严进松出,操作日志和状态监控都是通过单摆机扔到外网的一台存储机上,楚拼频应该已经开始篡改上面的记录了。取不回实验参数,到目前为止的研究白做了吗?”他不甘心地捶打起地板来。

    突然,眼前的景物又如同水面荡漾了一下,一个声音在方司南脑中响起:“爷爷,你在找那个好玩的图案吗?”方司南愣住住了,扭头一看,小辛臣的人格影响又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是啊,那个图案很重要的,可惜找不到了。”“我帮你找,我记得它的!”方司南的视野中,小心臣的影像靠了过来,和他重叠在了一起。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二维码图案,若隐若现地浮在其它物体之前,仿佛看电视时贴在电视机屏幕上的画。“啊!就是这个!”看了一会,方司南感觉和之前显示器上看到的二维码一模一样,他连忙跑到机房门口,取下那里挂着的巡视记录本,拿起夹在上面的笔,从地上捡了一根导轨做尺子,就在记录本上照着眼前的二维码画了起来。记录本上的行线正好可以用来画格子,不一会儿,一个黑白分明的二维码图案就画好了。方司南环视了一圈,小辛臣的影像已经不见了。看着眼前的作品,方司南深为小辛臣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感到惊叹。“我又一回被这孩子奇特的能力惊到了。”联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人肉照相机”斯蒂芬的故事,不觉又想:“不知这些能力是自闭症孩子的独特天赋,还是人类尚未开发出的潜能呢?”

    方司南拿出手机,调出Telegem,对着二维码给梁老拍了张照片。发消息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说自己正好也在公司,让梁老赶快联系技术人员识别自己发送的二维码,恢复设备运转,再想办法尽量多抢救出些实验记录。等了好一会儿,梁老回来了消息,说二维码识别出来了,是有效的控制指令,已经在找人紧急恢复设备、抢救记录了。梁老还说,专门联系了楚拼频,还跟他吵了一架。表示会把楚拼频的行为上报董事会,追究他的责任的。看完这条消息,方司南松了一口气,感觉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真多啊。他恢复好现场,原路返回到二楼,从进来的窗户拉着绳子荡了下去。他没有去管留在墙上的角距,因为用的是初粘胶,随着里面有机溶剂的挥发,粘力会越来越小,角距最后会自己掉下来。下到地面以后,方司南给范磊拨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范磊的帕萨特就开了过来,捎上方司南驶离了厂区。坐在后排座上,看着渐渐没入黑暗中的南嘉电化,昏暗的轮廓犹如一只怪兽。他出神地自语道:“以前的日子,怎么越来越陌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