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暗昧难明（一）

    母亲亲自上山与师父辞行，从今日起，我就彻底告别了那黄粱一梦，重新回到我官家小姐的路途上来了。父亲母亲选定了郡守大人之子君如晔做女婿，我得知后点点头道：“好，父亲母亲千挑万选，一定是好的”，父亲母亲很是诧异，他们最了解我的性格，但也庆幸有这件事将我推回了正途，否则我若不肯嫁，非要留在那仙门里一辈子，也是愁煞人。

    这日，我随母亲一道去参加知府大人家的雅集，就设在灵鹫峰冷泉亭，公子姑娘们在此宴饮作乐，夫人们便结伴去灵隐寺进香，往日我在浮玉山学艺，不曾参加过任何官眷们的集会，因此并不认识这些人，于是独自在溪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望着远处的山谷发呆，“陈姑娘”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起身向声音的来处望去，是一位气质出众，相貌英俊的公子，我施礼道：“公子好”，那位公子也还了礼道：“陈姑娘，在下君如晔，令尊令慈应该跟姑娘提起过在下吧”，原来是他，想必这就是母亲此次带我前来的目的吧，我道：“原来是君公子”，君如晔道：“听闻姑娘自小在浮玉山上学艺，想必琴一定弹的极好”，说罢望向琴台处，我也看过去，那里正有一位姑娘在弹奏，周围还有几位公子姑娘在认真听琴，她的琴艺在官眷中也应当是不错的，否则不会在众人面前弹奏，但与我比起来就差的太远了，毕竟灵台阁以琴艺著称，我的琴即便在灵台阁也是好的，然而我并不想吸引别人的注意，众人的焦点便是众矢之的，便推辞道：“今日就不献丑了，公子见谅”，君如晔笑道：“哪有什么见不见晾，贸然叫姑娘弹琴，本就是在下唐突了，还要请姑娘见谅才是”，说罢拱拱手，我也点头笑笑，君如晔又道：“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想一展才情，陈姑娘为何深藏不露啊？”，“哦……我……”我不知如何作答，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未免自大了些，君如晔见我支支吾吾，便又问道：“陈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呢？”，我道：“我这才回家了没几日，一直都在养病，从前在灵台阁，就是和同窗们一起……”正说着，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衡华君的脸，他说：“下了山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山上的事休要再提”，原来，和母亲说过同样的话的人是他啊，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同母亲一般是为了我好吗？见我突然凝神不语，君如晔道：“难道陈姑娘在那浮玉山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或……人吗？”，闻言我被从回忆中惊醒，刚要解释，刚才那弹琴的姑娘走了过来道：“可不是吗？陈师姐在浮玉山上可没闲着，跟西雍城的牧维桢牧师兄成天厮混在一处，据说她与一位齐师兄也走得很近，就连那阁主衡华君都待她不一般呢，她经常下了课独自去寻衡华君呢！”，众人闻言都窃窃私语起来，我仔细看了看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似乎是听音会上见过，也许是琴艺不济，坐的远，这才不大认识，若是以前的我，总要以此作伐好生奚落她一番，可如今，我知口舌易生是非，不愿与她争执，便道：“是啊，灵台阁上下和睦友爱，同窗们都相处的很好，想必姑娘也是如此吧”，那姑娘道：“谁跟你一样？我才不……我……”她突然想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她若跟我一样，大家便是同窗之情，她若跟我不一样，便是她自己人缘不好还要来污蔑别人，我见她语塞，众人也窃笑起来，便施了一礼，向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那姑娘在我身后不甘心的喊道：“你这是修了两年仙，就不屑与我等俗人为伍了？”，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我不过是与诸位不相熟，又不善交际，因此只想独自待一会儿，我没妨碍到任何人，姑娘咄咄逼人又是为了哪般啊？”，这时君如晔道：“她不过是小小知县家的女儿，本就不配与我们为伍，不必理会她”，说罢便引着我继续向远处走去。

    远离了人群，我道：“君公子，我与牧师兄不过是同窗之谊，况且西雍城山高路远，我与他也是一辈子再难相见。我幼时曾在衡华君身侧做过奉茶弟子，后来大了要避嫌，就不再去了。我与齐师兄还有其他四位师兄师姐在一处办公，我们经常一起下山查案，因而走的近些，但都是公事”，君如晔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事，他道：“哦？你还会查案？那你都查过什么案子啊？”，我见他心胸宽广，倒不似寻常男子，便讲了宁孔目家的事，包括后来小榕儿的死，君如晔听完叹了口气道：“陈姑娘年纪轻轻，经历不凡，我有一个故事，姑娘可想听听吗？”，我点点头道：“公子请讲”。

    有一位老爷秘密豢养了几批瘦马，从幼年开始教导，养的个个知书达理，色艺双绝，等一批瘦马长成后，老爷会亲自挑选一个最好的留下，其余的或送或卖的打发了，等被留下的这一个受不住折磨，或疯或死，下一批瘦马也正好长成了，便立刻续上，老爷既满足了自己的特殊癖好，又借此广结达官显贵，如今的官职也是因此得来的。然而公子并不知父亲的龌龊事，直到他十三岁那年，父亲带他来到了一处密室，密室藏在假山下面，而这座假山所处的花园早有闹鬼的传闻，到了晚上会听见女人的哭喊声，下人们晚上从不敢来此，便是白日也鲜少靠近，公子随父亲顺阶而下，只觉走了很久，又过了数道铁门，终于看到了一处布置的像正厅一般的屋子，再向后走，是一处不见天日的院子，有石子路，石桌石凳，小池塘中养着鱼，还摆了些盆栽，甚至扎了秋千，再往后是雅室，置有琴案、茶案，架子上摆着茶罐、茶具和琴盒，香炉中正袅袅的燃着香，再往后应该是卧房了，老爷道：“去吧，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公子走上前去推开了门，先看到的是一扇屏风，上面的图案让公子顿时又惊又怯，脸红到了耳根，公子急忙转身望向父亲道：“父亲，这是……”，父亲笑道：“进去吧，我会把门锁上，明日一早你才许出来”，公子有些惊恐道：“父亲，我……”，父亲推着公子进了房间，又将房门锁住，公子听见父亲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这才大着胆子像屋子别处望了望，只见屋子四处挂满了红色的帷帐，公子走到屏风后，只见一张一百尺见方的大床，同样也用红色帷帐笼罩着，那床上……似乎还有人，公子也曾听说过男丁大了，家中会为其寻一位通房放在房中伺候，只是父亲这手笔也太大了些，公子颤抖着掀开帷帐，那人躺在床的深处，公子看不太清，只好脱了鞋上床去，走进了些才看清楚，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那姑娘裸露在外的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又白又嫩，公子不禁咽了咽口水，再像姑娘的脸看去，公子愣住了，只见姑娘紧闭双目，泪流满面，再看姑娘的双手也是紧紧的抓住床褥，浑身都轻微的颤抖着，公子心想，想必这姑娘是不愿意的吧，便强行按下了心中的那股火，冷静了一下，尽可能柔声的道：“姑……姑娘，你……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愿意吗？”，那姑娘听见公子的声音睁开了双眼，那眼睛水汪汪的，透露出绝望又惹人怜爱的神色，看到是一位稚嫩未退的年轻公子，姑娘稍稍放松了一点，一边后退一边坐起身来道：“公子是？”，公子道：“哦……你是……你是我父亲找来的吧？”，那姑娘仔细看了看公子的脸突然紧张的道：“是……是”，公子见姑娘害怕，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做我的通房？”，“通房？”姑娘一愣，随即问道：“做公子的通房可以从这里出去吗？”，公子道：“当然可以，你若成了我的通房，自然是要住到我院子里去的”，“我愿意”公子话音未落，姑娘就扑上来紧紧抓住公子的胳膊，那急切的样子吓了公子一跳，公子道：“那我明日就去回秉父亲”。

    次日清晨，老爷打开了公子的房门，房间里风光旖旎，老爷很是满意的问道：“怎么样？这女子的滋味如何？”，公子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应道：“嗯！”，老爷哈哈大笑道：“这间密室以后你可以常来，我们父子共同享有此地”，公子闻言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带她回我院里就行”，老爷神色一凝道：“你想带她回你院里？”，“是啊”公子点头道，“这不是您特意为儿子准备的通房吗？”，“通房？”老爷闻言又笑道，“她不配做你的通房，你若想要通房，我自会告诉你母亲，叫她好好为你挑一个”，姑娘听了这话明显紧张起来，公子向她望去，那姑娘也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公子咬咬牙道：“可是父亲，儿子就想要她”，父亲想了想道：“你若想要她，以后随时可以到这间密室来找她，但将她带出去，不行”，公子又道：“父亲……”，话音未落，父亲抬手道：“不必多言”，又转身对姑娘道：“你若再敢哄骗公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恶狠狠的道：“今晚你给我等着”，姑娘闻言一惊，浑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公子见父亲走了，赶忙走到姑娘身边抱住她道：“别怕，我会去求求父亲，叫他不要责罚你”，“不要，不要”姑娘伸手拉住公子的胳膊道，“你别去，你若去了，老爷会打死我的”，公子看姑娘惊惧泪崩，不禁着急道：“你到底是谁？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日我看到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姑娘哆嗦着嘴唇道：“我叫零露，是老爷豢养的瘦马……”，紧接着，公子听到了关于父亲的故事，关于父亲如何豢养瘦马，如何结交权贵，如何囚禁摧残少女的故事，姑娘道：“已经死了好几个姐姐了，她们都活不过两年，我来这儿已经一年多了，我也活不长了”，说罢又痛苦绝望的哭起来，公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未听过如此耸人听闻之事，见公子不语，姑娘以为他怕了，便道：“奴家不为难公子，昨夜已是我毕生唯一的一点温存，多谢公子让奴家这不堪回首的一生也有那么一点可堪回味”，公子急道：“我……我是真的想帮你，父亲那儿我会再想办法”，姑娘含泪摇摇头道：“没用的，我的存在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怎么会让我出去呢，若叫有心人知道了，参他一本，他的仕途便不保了，他绝不会让我有机会出去的”，公子道：“那可怎么办？”，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刚才老爷说，公子可以随时来这里，公子”姑娘紧紧抓住公子的衣袖道，“您以后能不能常来，能不能多来看看奴家，求您了”，“好，好”公子见姑娘落泪乞求，忙不迭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