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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雨疏风骤

    待我醒来时,宋伯伯告诉我,童大人已经在集结兵力了,即刻便会出征杭州,官家取消了造作局,停运了花石纲,还封我为郡主,我想说,我并不需要他的封赏,但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觉得脖子上的伤口被扯的生疼,宋伯伯道:“清音,御医说你伤了喉咙,恐怕一时间不能开口说话了,官家知道后,恩准你在宫中修养,有御医专门照料”,我想说我不要留在宫里,我要回杭州去,可喉咙还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宋伯伯道:“你别急,你是不是想回杭州去,如今杭州还被方腊等人占着,你去了太危险,你就在宫中好生养着,待大军收复了杭州再回去不迟”,我着急的在屋内四下寻找,终于看见书案上有纸张和笔墨,我在纸上写道:我愿以仙术助我军破城,生擒方腊,为我陈氏一族报仇雪恨。宋伯伯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去和官家说,你且等我的消息”。

    过了几日,童大人领兵出征,我便扮作副使跟随在侧,本以为能在战场上大显身手,谁知童大人道:“你是我们的杀手锏,需得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方能出奇制胜,一招制敌”,方腊叛军占据了六州五十二县,规模达百万,可我们只有十五万人,我已经做好了把命搭在战场上的准备,谁知叛军竟节节败退,曾经势如破竹的叛军,为何如今却如此不堪一击?既然如此不堪一击,为何杭州会被一夜攻破?我如是问童大人,童大人道:“咱们是以一当十的正规军,方贼都是些乌合之众,如何能和咱们比”,我道:“您只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那第二个问题呢?”,童大人挥手不耐烦道:“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没空理会你这小女儿心思,你自己想吧”,说罢便离去了,我知道他是不想承认,人都道居安思危,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卫懿公玩物丧志前车之鉴,可后人却仍旧重蹈覆辙,如今这般惨痛的代价,究竟是方腊带来的,还是原就应得,不仅童大人不愿谈及,我每思及此,也是痛苦挣扎,孰是孰非,孰黑孰白,以我如今的阅历恐怕一时半刻是无法辨明了。我日日被安置在后方军营,不断听着前方传来的捷报,直至二月杭州收复,回灵台阁前,我嘱托童大人,务必生擒方腊,若有需要,我一定会出手,绝不藏私。

    自山脚下一路走来,我看到灵台阁的建筑并没有损毁,想必叛军对修仙门派还是有所顾忌,我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一路上人烟稀少,即便遇上一两个,也是伤痕累累,回到住处,丁香见我回来了忙迎上来带着哭腔道:“姑娘,你回来了”,看着她的样子,我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道:“丁香,衡华君呢?”,丁香道:“姑爷受了重伤,在后山的一个什么洞里闭关,有好些时日了”,“连他都受了重伤!”在洵武盟较武大会上衡华君展现的惊人实力我是见过的,这场惨祸果然比我想象的更为残酷,“那如今灵台阁是谁在主事?”,丁香道:“是大长老”,“大长老!”我惊讶道,“大长老如今都九十几岁高龄了,还能出来主事?”,丁香道:“那也没办法,那场大战灵台阁几乎倾巢出动,大长老年事已高才没去,如今灵台阁德高望重能主事的已经没几个全须全尾的了,只能叫大长老主事了”,“等等”我道,“我师父呢?我师父伤得如何?”,丁香道:“穆清君还好,我过去照顾了几日,穆清君好些后就叫我回来了”,我听闻丁香替我去她老人家跟前伺候了几日,心下感动道:“谢谢你替我去照顾我师父”,丁香道:“我能为姑娘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只恨不能……不能为姑娘做的更多”,说着丁香低下头去,我心中一沉,我也恨不能替父母去死,我道:“丁香,父亲母亲的尸骨,你可知在何处吗?”,丁香闻言突然崩溃大哭,跪倒在地道:“姑娘,我听说,叛军将杭州所有官员抓来绑在州署门前,叛军首领高坐堂上饮酒作乐,饮一杯杀一人,死后也不留全尸,脔割肢体,剜取肺肠,投进油锅里”,闻言我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强撑多日的痛苦终于倾巢而出,那个画面我不敢想,明明前几个月,这一切都还好好的,我还风风光光的出嫁了,可这花好月圆转眼间就支离破碎,我一定一定要找方十三报仇,我一定要用一模一样的方法杀了他,我与丁香抱头痛哭一场,我知道被杀的也有她的家人,这些日子她也在强撑着等着我回来,丁香道:“我听说有个叫黄汝楫的大好人,出了两万两银子从叛军手下换得千余名百姓性命”,黄汝楫?是他,黄汝安的弟弟,文君师姐的夫君,依丁香所言,他们不仅保全了自身,还保全了许多百姓,那便好,这是我听过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丁香又道:“兴许这其中就有我的家人呢,姑娘我能不能下山去寻一寻我的家人,这么些日子,叛军在城中作乱,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说着又落下泪来,瞧见她伤心我也跟着落了泪,我道:“城中祸事初平,不大安全,我与你同去”。

    我与丁香行至城中,只见四处都是被焚烧过后的黑灰,哀鸿遍野,哪里还有昔日繁华景象,我们穿过镇子,来到一处农庄,这庄子也是我家的产业,丁香的叔婶一家就是这里的佃户,她的父亲母亲从前都是我家的下人,如今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叔叔婶婶了,我们走到一处被毁坏的院墙外,丁香犹豫着喊道:“叔翁!婶婶!海棠!你们在吗?我是丁香”,屋内并没有人回答,我和丁香的心都沉了下去,我们缓缓的向屋内走去,可屋内的惨状还是吓了我们一跳,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子与一位中年女子衣不蔽体的悬于房梁之上,地上还躺着一位中年男子,虽然正值冬日,尸体都被冻僵了,可是还是能明显看出他是被活活打死的,丁香哭喊着想要扑上去,我抱住她道:“冷静,冷静,丁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虽是冬日,我们也要小心,斯人已逝,我们更要好好保重自身啊”,丁香大哭一场,我们一同在院中挖了坑,我用仙术将三人的尸首放置入坑中,又一同填了土、立了碑,丁香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才离去。

    回到灵台阁,我去看了师父,好在叛军并未冲上浮玉山,山上的一众下人得以保全,师父和弟子们都能得到妥善的照料,我自责道:“师父,我不该离开”,师父道:“你留下又有何用,不过是同我这般躺在床上罢了,如今你好好的,才有大用”,我道:“我能有什么大用?”,师父道:“此一战,灵台阁元气大伤,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灵台阁的百年威望毁于一旦,连人心都散了”,“这……何至于此啊?”我道,师父道:“我阁中弟子不擅刀剑,大战那日,许多弟子刚祭出灵器,还未来得及弹奏,就被冲上来的叛军砍断了手臂,我派先祖以曲制敌,本是想达到以一敌百,四两拨千斤之效,可要达到那种境界并非一朝一夕可成,这次衡华君力竭重伤,不得不叫人怀疑,灵台阁的修仙之法是否正确,是否有用,灵台阁如今内忧外患,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啊!”,没想到昔日的大门派,经一战就如此岌岌可危,我道:“师父,我会帮着大长老一起帮助灵台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等衡华君伤愈出关,我会把灵台阁原原本本的交到他手上”,师父道:“不仅是灵台阁,还有杭州,你能做的事太多了,一定要振作起来,明白吗?”,“嗯”我点点头。

    一月后,方腊被擒,由童大人押解回京,童大人捎信来称,我若想见方腊,可赶往汴梁,收到信,我便即刻动了身。我于狱中见到了方十三,我道:“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家中,你是愤世嫉俗的年轻公子;第二次见你,是在船上,你是志得意满的圣公;第三次见你,是在狱中,你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你我只见过三次面,这三次都让人记忆犹新呐”,方十三笑了笑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若非你帮了他们,我不会输”,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出手”,方十三道:“不可能,我有百万军事,朝廷只有十五万,若不是你和灵台阁以仙术助之,怎可能赢我”,我道:“你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朝廷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你们如何与朝廷抗衡,更何况百姓内心深处就惧怕朝廷,朝廷一出手,你们必然溃不成军,何需什么仙术”,方十三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闭口不再反驳,过了一会儿,他道:“我当初问你的问题,想必你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如果我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我是选择揭竿而起、奋起反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逆来顺受、苟且偷生?我道:“没有,我没有答案”,方十三笑道:“怎么?你是没听说我是怎样杀害你父母的?”,“方十三,你别逼我!”闻言我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目眦欲裂的盯着方十三,片刻,我闭上眼深呼吸,平复着情绪道:“童大人嘱咐我,我若杀你,未免让你死的太痛快了,把你留给他,他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你不必激将于我”,方十三见计策不成,道:“你刚才说的没有答案,是什么意思?”,我道:“朝廷的造作局使百姓苦不堪言,而你在东南屠杀百姓过百万,不管是谁当家作主,吃苦遭难的都是百姓,有什么不同吗?”,方十三闻言大笑道:“我屠杀百姓?你不如去问问童贯,是他屠杀百姓还是我屠杀百姓,他在军中下令,谁杀了我起义军中人便可凭人头领赏,他的兵士为领赏赐,便随意屠杀百姓充数,那高耸的京观内,有多少是真正的起义军,又有多少是无辜百姓”,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方十三又道:“听说朝廷取消了造作局,停运了花石纲,这也算我为百姓争取了一些好处”,我道:“你莫要将自己说的大义凛然,造作局与花石纲固然残害百姓,但真正摧毁东南命脉,断了百姓活路的是你,安定的生活,对于百姓而言比什么都重要”,方十三笑道:“怎么,你是说我们大家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逆来顺受的凑合活着?你张口闭口百姓,你是百姓吗?你懂百姓吗?你怎么知道百姓想要怎么样的生活?”,“好了”我打断他道,“功和过,后人自有评说,你我再如何争辩,都只是一家之言,狭隘之词罢了”,方十三还想说些什么道:“理需辩则明……”,“那你就带着你的理,到地下与那些因此战而死的亡魂们去辩一辩吧”说完,我转身向外走去,只听得方十三在身后大喊道:“你给我回来”。

    理是否真的能够辨明我不清楚,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向前,真正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决定历史走向的人又有几个呢,我并不奢望能够成为那样的人,毕竟以我的天资,能够在既定的轨迹里好好生活就已经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