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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除夕

    清晨不多时,苏浩然起了床,便见梁雪正在折菜,晶莹的露珠挂在发梢,显然是才回来不久。

    除夕和过年阶段梁雪便给家里的仆人放了假,大多都是山脚下的农村女孩,走时还给了不少金银细碎,随带嘱咐了几句,说什么山下有什么好的菜蛋之类的记得年过完后捎带些回来。

    苏浩然洗漱一番,便见梁雪停下了手头的活,从灶房里端了一碗粥,几碟小菜外加一盘包子,然后坐下就静静看着苏浩然。

    秀气的脸枕着胳膊,眼里闪烁波光,一瞥一笑带着柔美。

    “娘,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苏浩然放下半碗粥,实在被看得不自在,无奈道。

    “你个小屁孩,娘看儿子还把你看得罪了。”梁雪直起腰板,不满道。突然坏笑,眼睛一瞄苏浩然,起身后,半个身子伏在桌上,掩着嘴鬼鬼祟祟道:“小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娘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你该不会把灵运介绍给我吧。”苏浩然白了她一眼,她那点小九九自己会不知道,小时候就撮合着自己和苏灵运,这长大后更是直言不讳。

    “嘿,你小子怎么,看不上灵运啊,我今天还就跟你说了,灵运这丫头我喜欢,这一大早人家就和我上山采野菜呢,现在还在后厨忙活呢。”梁雪没好气地看着自家儿子,眼见他又拿起个包子,立即说道:“你这包子也是她做的呢,你既然不想认这门亲,就把刚才吃的吐出来。”

    看着自家母亲突然变得这么无赖,苏浩然理也不理,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东西,剩下的半碗粥喝完后,起身欲要再打一碗,只见梁雪直接把碗拿了过来,盛了满满一碗粥,放在了苏浩然面前,又说到:“灵运是你大伯捡回来的孩子,你也别担心血缘这东西,阻拦不了你们的。”说罢还抛了一个我理解的眼神。

    说来苏家人也好笑,不喜欢自己生孩子,倒喜欢在外面捡没人要的孩子抚养。苏齐是自己捡到的,苏灵运也是自家大伯捡的,还有不少苏家子弟也是从外面捡回来的。这世道,真是没话说了。

    见自己儿子一句话也不说,只知道蒙头喝粥,梁雪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喜欢这样一个家伙,可是这家伙是自己亲儿子啊,自己巴不得全天下女子都喜欢他,然后自己就可以天天与这些儿媳妇姐妹相称,再过不久就会有一大堆孩子喊自己奶奶,想到这,梁雪就喜上眉梢,越看越喜欢自己这宝贝儿子。

    看着自己母亲这奇特的情感变化,苏浩然也一阵无语,不然自己母亲怎么能和父亲年轻时做这么多奇葩事。

    “好香啊。”陈初问披着个棉被,抖抖缩缩的拉了个长凳坐下,一手拿个包子吃了起来。

    “你这孩子,先喝粥。”梁雪起身又拿了几个碗,各自盛满了粥,推了一碗给陈初问。

    “我就喜欢这酱肉包。”陈初问接过粥来,喝上一口,对着梁雪感谢道:“谢谢娘。”

    苏浩然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吧,自己就晚回来几天,咱这娘又多了个儿子。

    “看什么看,初问这孩子我就喜欢,碍你什么事劲了。”一边说着,一边又为陈初问见底的碗填了一勺粥。

    不多时,苏庞微和少年也起了床,只不过少年出来时一瘸一拐,梁雪问他怎么回事,少年说自己昨晚回来时走快了,进门时脚一滑就这样了。

    梁雪听此立即拿来家中的药膏,少年抹了下来,冰冰凉凉,不一会便可正常行走。

    待众人和后厨中的苏灵运都坐了下来,梁雪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个除夕,各位现在也是我苏家人了,那么在这一天也要一份力。”一边说着一边分配任务“庞微和初问去山里捉些野味回来,东边有条经年流淌的小溪,去那里捉鱼,小溪附近肯定有不少野味,你们记得看看。”

    两人听此,齐齐点头道。

    “这除夕去外面打野味,那些野味不用过除夕吗?娘,你是不是忙着和你那些姐妹玩,没有把这些东西置办好啊。”苏浩然一旁笑嘻嘻的打趣道。

    “嘿,你这小子,下一个就是你。你和灵运去山下买些年红和爆竹回来,看着一些该买的也买回来,你也不小了,知道买什么。”说完,还抛了一个你自己珍惜机会的眼神。

    “啊,我也想去。”陈初问闷闷地趴在桌上。

    “娘,年红这些就不用买了吧,我带一些纸回来,我们一起剪春花,写春联。还有,除夕打野味对野味也不太好友好,就让初问他们也陪我们去吧,谁知道集市上有啥东西,万一看中太多需要的,没人拿那多累啊。“苏浩然头靠着胳膊,笑嘻嘻。梁雪见此真想骂骂这榆木脑袋,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上,你那剑空间是摆设吗,说什么东西太多人少不够拿。

    苏灵运只是埋着头喝粥,看也不看梁雪那三番五次递给自己的眼神,梁雪无奈,这小妮子也忒矜持了点。

    见梁雪又要开口吩咐,苏浩然起身大手一挥道:“就这样吧,我们都去山下集市逛一逛,好久没一大家子去了,娘你说怎么样。”

    陈初问频频点头,苏庞微也是赞同,少年揉了揉腿也觉得这一大家子出去玩一玩也是新鲜。苏灵运坐在苏浩然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角,让她注意下梁雪的情绪,苏浩然点头示意不用担心。

    梁雪见到没人向着自己,白了一眼罪魁祸首,也只能坐下首肯了。

    众人饭后收拾了下,便一齐出门了。苏浩然一身白衣,里面夹了带绒背心;苏灵运身披粉红夹子衫,身下青色马面裙,清爽活泼,恬静乖巧;苏庞微则一身狐裘,带着个狼绒的盖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陈初问喜欢红色,现下一身火红色锦衣,手腕处一圈白色棉绒;少年则还是一身青衣,只是嫌梁雪穿得单薄,又给笼了一件厚厚的斗篷。而苏齐一大早便不见了,刚才飞剑来说晚点与众人汇合。

    苏家宅邸在山腰,下山的主要路径就是苏家出资,当地百姓为其修的盘山道路,而苏浩然自幼时便跑遍了当地,所以四周县城乡村的百姓大多都认识这个一天拿剑的小子。

    进入集市时,苏浩然便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幼时给自己猪肝的张屠户,喜欢在村子门口抽旱烟的老李,还有那夫妻二人开了十余年的早餐铺……

    梁雪今天穿的是紫色的貂裘,一进集市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不少熟人便开始向她问好吆喝,说着这一大家子来赶集真是件好不容易的事,梁雪笑着回应,随带祝福了几句。

    “你们慢慢逛,我去看看我的几个姐妹。”梁雪眨了眨眼睛,向着苏浩然抛了个眼神。

    “我去跟着伯母。”苏庞微低声道。“别,庞微,你和他们好好去玩,我在这熟得很。”梁雪转头劝道,说完便离去。

    除夕当天的集市熙熙攘攘,人山人海,高红的灯笼挂在街道两侧,摊贩们便在路旁摆摊开卖,灯笼,钱纸,年红,干果,新衣等琳琅满目。

    街道除了主干道尚还有空间供人自由行走,其余的皆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来得有些晚了。”陈初问皱眉,这么多人等下挤来挤去的必是一番罪受。

    “我们分开走吧,等下桥头那边汇合。”苏浩然提出建议,众人也没有意见。

    后来陈初问,苏灵运和苏庞微三人一组,而苏浩然则与少年一起。

    昨夜下了雨,地上的石板缝隙嵌着水珠,天气寒冷,人们走走停停,口中呼出白白的水雾消散在天地,有些人三五成群的在街边茶馆谈天说地。

    官家衙门每在特定节日时都会给暂时无业或者身体受限无法正常参与工作而导致经济受限的人给予适当的补贴,所以当地的生活与治安也算不错。

    二人走走停停,在一处贩卖孩童玩具的小摊贩前驻足。

    “两位看中什么我给你们拿,我后面还有些东西,你们也可以看看。”商贩是个双手老茧的粗糙汉子,他抬手向二人示意着后面暂时搁置在地上的玩具,用了一块灰布垫在地面。

    风筝,空竹,毽子,拨浪鼓,泥叫叫……少年边看边问:“这些都是大哥你自己亲手做的吗?您手还真巧。”

    “这不我家孩子小时候也喜欢这些东西吗,我就随便做一些给他玩,结果后来有人找我,问我还有没有我家孩子玩的这些,说他家孩子也想要,当时我就发现这是个门路啊,这不巧,就渐渐做了十几年,便卖了十几年。”大汉憨憨一笑,说着自家的孩子时眼里颇是欣慰与骄傲。

    苏浩然在旁边看着少年慢慢挑选,突然看到后面斜靠着的几把木剑,不禁想到一些事便嘴角微翘。

    少年看着大汉的神情,笑道:“大哥你家孩子现在如何。”

    顿时,大汉喜上眉梢,胸膛抬起几分笑道:“我家这孩子虽然小时候调皮,但终究还是没辜负我和他娘,现在在隔壁县里做官老爷,听隔壁县说这官家老爷是个大好人,为民生,为社稷,一听到这个我就开心。这不今个儿除夕,他们一家今天下午就回来,我赶着等下收了摊去买点零嘴,给我们家那外孙。”

    少年拿着个橘色的陶响球,像个橘子,轻轻一摇,若有阵阵涛声。

    见着少年似乎看好了这个,大汉也不说了,心里满怀期待这个除夕。

    “那大哥你还真是幸福啊。”少年拿着橘色的陶响球笑道,给了价钱,便与大汉告别。

    路上,少年把陶响球别在了腰间,恰似青涩橘子枝。

    “你信不信他家孩子是个好官?”少年一边走一边问着身旁的苏浩然。

    “好官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个孝子。”苏浩然不理少年的拐弯抹角,只说出了自己应该的看法。

    “我家先生说了,好官不仅仅是嘴上说的这些,还要看得到。很多人只是在听,却没有看,所以很容易受影响。”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先走一步的苏浩然停在了一家卖年红的地方。

    店里挂着不少春联、窗花。年画、福字等,店门口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道:若有天上好诗句,愿取桃红换得来。

    “怎么感兴趣,那你可好了,诗句对联什么的我在行。”少年看着木牌琢磨道。

    二人进店,也没人迎接,只有一个头发灰白交杂,留着短须的老头,枕着一个灰色的羊毛帽正在打盹。

    苏浩然去到了挂满春联的台柜前,正前面一个便是上联:绿竹别其三分景,下联:红梅正报万家春,横批:春回大地。其他的看来就要略显逊色。

    “苏浩然你来写一个,这样我们就可以免费拿了。”少年在拿着毛笔招手道。

    苏浩然走来,只见少年已经在上面写道: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好字。”掌柜老头不知何时醒来,已经俯身站在一侧仔细端详少年写的字,纤细秀气但又不失根底。

    少年抬头示意,让苏浩然也来写一写,就当给自家娘亲节约钱。

    苏浩然看了掌柜一眼,掌柜点头示意无妨,苏浩然便又拿来一副未写的春联,着笔写道: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江山,横批:春意盎然。

    掌柜点头,满是笑意。少年则歪了歪脑袋,说道:“你这横批不太与上下联意境相符啊。”

    掌柜与苏浩然二人再次一看,确实如此。春雨润万物,红梅绣江山,正是那初春芳苏时,用盎然确实不太妥。

    苏浩然与少年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苏浩然放下笔笑道:“确实不符。”瞥了一眼正在思考的掌柜。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横批,你说这该如何。”少年也无奈道,瞥了一眼还在沉思的掌柜。

    气氛逐渐沉默,突然掌柜抬头,跃跃欲试道:“要不让老朽试试。”

    “请。”两人异口同声道。

    只见掌柜整了整衣襟,将摆置的毛笔再次沾了沾墨,写道:浅春芳好。放下笔,掌柜看着看着不禁笑着点起了头来。苏浩然与少年对视也笑着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不知二位可否将这两联放在我这店里?”掌柜说着便作揖道:“还望二位成全。”

    “行是行,只不过不知掌柜门口那木牌还作数否。”少年笑着问道。

    掌柜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作数,自然作数,两位尽管拿。”说罢,也不管两人,便将桌上二联拿入了后堂。

    二人在店里也未多拿,只拿了些制作春联的正丹纸和用于窗花和年画的宣纸等。掌柜从后堂出来时见两人只拿了这么点,一下表情就不好看了,又拿了不少现成的年画窗花和一叠纸递给二人道:“我拿了二位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也别客气,不然就是看不起老朽我了。”两人见此也只能笑着收下。

    待两人走出店后,只见陈初问和苏庞微急急跑来说道:“灵运跟我们走丢了,我们找不到她。”陈初问一脸着急,苏庞微也眉头紧锁。

    少年则一脸好奇的看着苏浩然,苏浩然则笑道:“我在此间设了天地结界,在这里任何剑修或修士等都不可动用任何法术气运,除了我之外。”其实苏浩然还有一点未说,在此方天地除了自己,还有自家母亲梁雪能够动用自身本事,这也是梁雪软磨硬泡得来的。

    苏浩然气机一转,在周围设下障术,纵使自己凭空消失也不会惹人注意。

    苏浩然走在湿漉的胡同内,看着前方出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正坐着一边吃糖葫芦一边交谈。望着胡同口前方的富人宅邸和小男孩,苏浩然不免无奈一笑。

    “糖葫芦好吃吗。”苏灵运看着眼前自己刚认识的小男孩笑道。

    “嗯。”小男孩身穿蓝色棉绒,看着对面一座富贵宅邸点头道。

    “嘿嘿,我看出来了,你在等里边那个小女孩出来吧。”苏灵运理了理裙摆笑嘻嘻道。小男孩脸一红,又咬了口糖葫芦,不说话。

    “你何时认识这个小女孩的啊?”

    提到这个,小男孩眼睛先是一亮,之后又渐渐暗淡,慢慢道:“其实也不算认识,认识是双方的事,而我只是那次在桥头帮我爹拿东西时见到过她。”男孩眼睛又再次亮了起来,似乎眼里又再次见到那个初识时便让自己心动的女孩。

    “那你怎么蹲在这里,不去和她交朋友啊?”苏灵运说着,将几串用纸包住的糖葫芦放在了男孩身侧。

    “我……我只是个船家的普通孩子。”说到这,男孩一脸落寞,双手放在膝盖上,脑袋枕着手臂,静静看着路上的小水坑。

    苏灵运双手抵着地,抬头望着不算晴朗的天,缕缕清风吹拂发丝,然后低头又问道:“如果你也是个富家孩子,你会不会勇敢点,去敲敲她家门,或者在那个桥头对她笑一笑。”

    “会啊。”

    “如果你是一个高官家的孩子,你会不会更加勇敢点?”苏灵运笑着又问道。

    “会,肯定会啊。”男孩声音更大一点。

    “可是当你成为富家子弟,成为高官孩子时,你就会看得更多,看到比她还漂亮可爱的女孩子,那你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喜欢。”

    男孩一听,转过头睁大纯粹干净的双眼坚定道:“不管成为什么人,我还是现在的我,我依旧会再待在这里等她。”

    苏灵运笑了笑,不置可否,孩子还小所以能够依旧坚定的说出这些话,但再长大一点呢?其实到头来男孩依旧是个船家的普通孩子,依旧生活在他的世界,只不过那个小女孩恰似春光,不经意间路过了这个男孩,便凑巧地成为了这个男孩的一整个春天。

    苏灵运不说话,头抵着膝盖,看着自己青色的绣鞋,脑海闪现着画面。

    “只不过……”男孩站起身来,看着苏灵运笑道:“不管我是哪一个或者哪一个是我,我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她或者喜欢过她,这一点是没有错的。”男孩拿起地上的糖葫芦,谢了苏灵运一声便离开,女孩应该是不会出来了,自家除夕还有得忙,便不能再多陪陪这个似乎有点失意的姐姐了。

    望着远去的男孩,苏灵运眼中泛着波光,那一股精气神似乎又回来了。

    “没错,不管他是谁,我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啊。”苏灵运起身拍了拍裙子,喃喃道。

    苏灵运转身,才发现苏浩然正在身后,想起自己刚才的那些话好像都被这个人听到了,脸颊一红,轻声叫了一声哥。

    “走吧。”苏浩然转头离去,苏灵运原地跺了跺脚,暗叹自己不争气,上前紧跟着苏浩然。

    离去的小男孩拿着纸包的糖葫芦,一步一步走向一个小胡同,身影慢慢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张小符人,糖葫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而远处的的富人宅邸则慢慢消失,吆喝声叫卖声再次响起。

    身穿紫色貂裘的梁雪蹲下来捡起符人和糖葫芦,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梁雪将符人收好,打开纸包,裹上的冰糖破碎,但不影响口感,一口咬下,梁雪眯着眼一脸享受道:“好甜。”

    苏浩然找了一家江边的茶坊坐下,倒了两碗茶水。江边画舫浅泊,水鸟飞还。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见苏灵运坐下,苏浩然喝了杯茶笑道。

    从前有个执剑的少年下山游历,或许是天性单纯又亦是不谙世事,对这山下事都以黑白来论,散尽身上财救济那些因战事流浪或是被豪强地主迫害的百姓。后来钱没了,没交几个朋友,本事也没怎么学到,但仇家倒是结了不少。说到这苏浩然不免笑出了声。

    后来,那帮仇家设计迫害少年,少年颠沛流离,不断辗转。或许是上天使然,少年来到了江塘,借着春风,遇见了她——一位青裙赤足,依柳而眠的姑娘。面若桃李,一点荔唇,青山秀丽的黛眉下一双秋水柔情的眼。少年惊了一下,原是姑娘方从风中依柳醒了过来,姑娘缓缓起身,不沾尘泥。

    后来少年与姑娘熟识,便一起结伴游行。

    街巷里,少年路过叫卖的小贩,望着散发醇香的灰黑大铁桶,问姑娘烤地瓜吃过吗?买了几个来,红心熟透,姑娘一手捏尖,无从下口。少年手里颠翻地瓜,不一会花开红心出,姑娘微张小嘴,一脸惊叹,料不到从不显山露水的少年还有这一手。少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一手摸脸。姑娘轻笑,原是少年手脏,无意间弄了个花脸。少年本觉没什么,但见姑娘笑了,自己也就开始傻笑了。

    乡野村路上,有妇人路过,面露笑容,啧啧打量着姑娘,说了些腿长臀挺的乡野粗话,捏着自家汉子,一路小跑。姑娘也不恼,帮那妇人解释说:她只是书读得少了,其实是夸我好看呢。下次再见到了,一定要教她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少女声音如黄鹂,轻过庄稼地,禾稼皆伏低。

    清风山岗巅,少年振衣千仞,浩然正气。姑娘在不远处的背风石下,眼神凝望,越过凛冽山风,看见少年单手执剑,犹如山岳顶处峻石,断崖悬间青松。

    明月落辉处,少年持书,借着月色与灯火感悟至圣先贤的主张与教诲,为书中那辩论时犹如铁骑突出,一针见血的快哉风范深感折服;为那是重道德还是重事功而陷入沉思……姑娘则蹲在火堆旁,收拾着衣物,有条不紊的将少年的文房,诗集,长剑一一检查放好,盘算着手中银两如何在后几日发挥着更大用处,而不至于露宿街头,想到麻烦处,便总要责怪少年,说道:都怪你乱花钱,胭脂水粉,耳坠玉饰本就是身外之物,于我用处不大,还不如多买些书籍……姑娘每每说到此处不免气结,将那些瓶瓶罐罐拿出,但最终又无奈放回。少年瞧着她那娇憨的模样,嬉笑道:我乐意。

    少年歇下,吹灭读书灯,一身皆是月。

    其间少年也奇怪为何这样的姑娘会在自己无比落魄时就这样陪着自己闯荡这偌大的天下,直到当姑娘奋不顾身的为少年当下那一箭之后,所有的猜忌与怀疑都变成了愧疚与自责。

    苏浩然望了一眼江边,粼粼的江水抖动着天上的阴云,远处的树偷偷互相依偎,转过头继续说道。

    又是一个暴雨夜,狂风吹倒了外面的大树,吹翻了破庙外的石碑,一切都那样天旋地转,但就是这样似乎天地都要覆灭的夜晚,姑娘抱着因伤势过重而发着高烧的少年,柴火噼里啪啦跳出星火,火光就这样映照着姑娘那张憔悴的脸,少年什么也没说,但他默默心中发誓,此生唯她不娶!

    再后来,少年历练得多了,本事也多了,懂得如何逢场作戏,懂得如何暗暗舔舐伤口,懂得如何在这世道活得漂亮与精彩,所以少年觉得时机到了,他有那个资格向姑娘说喜欢了,说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黄昏处,少年姑娘对立于河畔,姑娘看着少年手中纤巧可人,温润雅致的发簪,听着少年诉说着发自内心的话语,默不作声。

    这下少年慌了,眼里满是不自信与害怕,但姑娘却接下了那支发簪,别在了发间,笑颜如花。夕阳下,余晖照耀在姑娘的脸上,就像那夜火光下,让少年此生难忘。

    苏浩然沉默着,不再说话。苏灵运看着苏浩然平淡的神情,鬼使神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姑娘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信上写道:打你对我动情时我就该走了,可是怪谁呢?是怪那个先动情的我,还是怪那个还不懂事的你。可是没时间了,对不起……

    苏灵运捂着留有余温的茶杯沉默不语,其实苏浩然还有一句没说,那是他拼命练剑,拼死也要到达剑仙的一句话。

    我会一直等你……

    可是我到了剑仙,我又怎么找到你呢?苏浩然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到最后只留下一次次剑吟咆哮,一次次无可奈何。

    少年坐在一艘画舫中,看着那个无比落寞的苏浩然,江风再次吹动少年的发丝,眼中星辰万千,缓缓流淌。

    “哥,我相信那个少年一定能再次找到自己的那位姑娘。”苏灵运顿了顿,眼中水波流转,直视着苏浩然的眼睛,笑道:“我也相信你也一定会找到自己那位姑娘。”

    苏浩然看着此刻无比自在潇洒的苏灵运,也笑了笑,站起身,来到苏灵运旁边,半蹲身,摸摸了那如秀青丝,眼泪便不争气的从苏灵运眼里流出,转过身把脸埋在苏浩然的胸膛,放声哭泣。

    这四方早已设下禁制,唯有那个心怀挚爱姑娘和一个仍旧难以释怀,但默默将心收好的少女。

    江风再次吹拂,却吹不散那如烟的愁绪,留不住那鼓起勇气的少女……

    苏灵运起身时,眼睛又红又肿,梨花带雨,甜美且风情万般。

    苏浩然捏了捏她鼻子,笑道:“看来哭少了,这才一会就这么肿了,以后多哭哭,多练习,这样下次我不在的时候也不会出丑。”

    苏灵运皱了皱刚刚被捏的鼻子,抱着苏浩然的胳膊,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委屈道:“你舍得吗?”

    “当然舍不得啊,有这样一个妹妹,我怎么舍得啊。”苏浩然这次更加变本加厉,狠狠揉了揉苏灵运那还有点肉肉的脸颊。

    “烦死了!”苏灵运尖叫着打开苏浩然作祟的双手,又抱着他的胳膊问道:“你说的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当然不是啦,说了讲个故事,自然就是假的啊。”苏浩然白了一眼自家这个傻妹妹,又笑道:“不过我发现自己还真有讲故事那天赋,竟然没一会就把你讲感动了。”

    苏灵运顿时脸就红了起来,推开苏浩然,自己独自来到江边。苏浩然看着那背影,心中不免酸楚。

    不久,一艘着有红梅的画舫停在岸边,放下长踏板,一身火红锦衣的陈初问探出头来,招呼两人上船。

    船上一身雪白狐裘的苏齐正在清理一大堆物品,看着上船的二人点头示意。陈初问与苏庞微则走来询问了下事情,苏灵运一脸歉意的给两人道了歉,两人连忙摆手说道没生气,只是担心。

    苏浩然则来到依着栏杆眺望远山隐隐重重的少年身旁,少年侧过身笑道:“你的故事是个好故事,但是有些没头没尾的。”

    苏浩然撇了撇嘴,说道:“说了是编的。”“可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事多?”苏浩然扭了扭手腕,威胁道。“没有没有。”少年举着双手投降,笑道:“我只是叫你不要对这事太过失望与无奈,你还有机会。”

    “我没有失望与无奈,我只是习惯了,如果下一刻她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苏浩然叹了口气,白色的水汽缓缓上升,消散在那水墨重山的背景下。

    画舫缓缓前行,往上游寻去。

    当众人大包小包的背回府邸时,只见已经回来的苏为正在正堂缓缓喝茶,面容无多大变化,只是有些许憔悴。除夕和过年这阵家族中要处理的东西太多了,宗庙祭祀,撰写族谱,招待宾客这些麻烦事都要他忙一道。

    苏齐,陈初问和苏庞微将东西拿到偏房暂时放置,剩余几人则坐下歇息。

    “小兄弟不用太过拘谨,小雪跟我提过你,让你跟我们这闹腾腾的一家过这个除夕真是难为你了。”苏为放下茶杯,转头带着少年歉意笑道。

    少年则连连摆手,抱拳道:“没有没有,是我唐突了,多谢多谢。”

    苏为笑了笑,转头又问了苏灵运几句,随后便与梁雪离开去了偏房看看买的东西。

    苏浩然在旁边波澜不惊,也不理会苏为。苏灵运看着自家哥哥这个态度,不免无奈。少年等苏为走后,赶忙吃了块糕点压压惊,有点噎住了便又连忙喝了杯水才舒坦下来。

    下午梁雪和苏灵运在后厨忙活,苏为和来串门的陈新出门钓鱼。

    陈初问这小子耐不住无聊,先去帮了后厨的活,结果搞得一团糟,后来又去看钓鱼,只是那两人自顾自地聊,把陈初问闲置在旁边,最后无奈只能去后山转转,打点野味。

    苏庞微则把带回来的糕点零嘴的不同口味都尝了一遍,都吃过后,就去热火喧天的厨房偷点吃的,被赶出来后就把巨渊拿出来喂他斩龙台,结果声音太大被苏浩然丢到了后山陪那陈初问去了。

    苏齐则在剪窗花,画年画,手巧如那跟随夫家已久的良妇,连少年在一旁看了也不禁称赞。

    少年也没啥事干,只是后来发现苏浩然从偏房拿出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原来是各式各类的爆竹,这可把少年开心坏了,最后就和苏浩然在小院开始放爆竹。

    麻雷子、甩炮、小旗火、炮打灯儿这些一个接一个试,不久便把后山的两个吸引了回来,连苏齐也来了兴致,这下好了,五个男孩和一大堆爆竹,这下有得玩了。

    起初动静还算不大,之后简直地动山摇。苏浩然把一堆二脚踢放在一起,全部点燃后,噼里啪啦,结果有几个窜到后厨,第二次爆炸直接在厨房里炸起。起初梁雪还以为是油炸的声音,后来发现一些红纸皮灰灰,直接提着扫帚把五个人和那些爆竹扫出了家门。

    路上,陈初问又有个点子,直接拿了盘大地红,贼兮兮的跑到河边蹲守,众人跟在后边看看他等下的杰作。

    鱼竿轻轻摇曳,陈新喜上眉梢,对着一旁还没动静的苏为笑话道:“你看看,这年年有余的还得是我。”

    鱼竿弯月般一提,没等到陈新的一阵惊呼,一阵阵响彻河谷的噼里啪啦声直接吓得陈新掉了鱼竿。喧闹声中夹带着无情嘲讽的笑声,陈新立即反应过来,怒上眉梢,刚要将那陈初问抓来,发现自己忘了这方天地已经被设下禁制,最终无奈又愤怒的把陈初问满山追了个遍,终于在竹林里抓到了这小子。

    本来以陈初问的敏捷,陈新抓住他是实在困难的,无奈陈初问边跑边笑,有时想到自家老头子那表情,直接蹲下身来笑得肚子疼。

    结果陈初问被陈新抓到溪边钓鱼,赔偿自己的损失。其余四人走时,脸上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跑的时候就别笑,就算笑也别停下来笑啊。陈初问一脸委屈,看着那浮动的鱼漂,浑身不自在。

    后来四人来到竹林,苏齐提出拿小的烟花来比谁射的野味多,这样有竞技性的玩法直接得到全票赞同。顿时竹林里鸟兽惊飞横冲直撞,五彩的烟火不断四溅散射,竹林阵阵喧嚣。

    钓鱼的陈初问听着后山竹林里的动静,顿时按捺不住了,结果被陈新直接按住。可心头一直痒得很,最后陈初问起身豪气道:“小爷不奉陪了。”直接摔杆子不做了,跑去后山参与战斗。陈新刚想破口大骂,苏为手中一发力,一条银白的大鱼便收入囊中,笑着对陈新道:“这除夕的,就让孩子们去吧,难道你是怕输给我,才拉陈初问出来当这个挡箭牌?”陈新冷笑,板凳一放,竹绿的鱼竿一抛,严阵以待。

    等到饭菜香穿过烟火飘来时,灰头土脸的五人才发觉已经饥肠辘辘,立即收拾残局,奔回了宅邸。

    看着灰头土脸的五人,梁雪一脸嫌弃,推着众人去洗个热水澡,最后还狠狠瞪了一眼苏浩然,你这哥哥真是当得好啊。苏灵运则一边掩嘴憋着笑,一边贴好窗花年画。

    后来苏为也回来了,跟梁雪说了一声陈新回去了,梁雪也无奈道:“怎么走了,我还多留了一副碗筷的。”

    苏为四下望了望,凑到梁雪的耳边说道:“我比那小子多钓一条,被我气跑了呗。”叭的一声,快速亲了下梁雪的脸颊,飞奔离去。梁雪看着苏为,笑道一声老不正经。

    夜色渐渐重了下来,各家的炭火也烧得通红,门外的大红灯笼彼此交相辉映配合着门口爆炸后带有余温的红纸将大小街巷灌注成火红的游龙,新帖的门神,春联,窗花,年画新鲜喜气,为那来年图个好兆头,好风水……

    苏家大小也在桌前坐了下来,苏为和梁雪首座,苏浩然与苏齐在两侧,之后众人依次排列坐下。

    苏为举杯,率先说了几句吉祥话,梁雪跟着苏为的话头,祝福自家孩子都要健健康康,修为有得。之后众人也发表了几句,将杯中酒饮下,一股活水流,涌上心头。

    年夜饭融洽,不胜酒力的苏为因为少年的到来还特地多喝了几杯,少年也是一口一个晚辈,笑着道谢。苏庞微整局吃这吃那,他在龙渊受的苦这下不得还回来,来年恐怕又会变成那个胖小子。

    苏齐和苏灵运都是小口吃菜,安安静静听着苏为和梁雪讲话。苏齐时不时给苏庞微夹菜,而苏灵运则时不时看着为苏为倒酒的苏浩然,这对父子现下关系微妙得很。

    陈初问不时将桌上的一些糕点夹给手背处的红酥印记,看得出来这小妮子喜欢这种气氛和这种吃食,陈初问记住了,打算下次买来给红酥吃。

    一顿饭后,苏齐端着火盆陪着苏为去小院休息,当看着小院满地的爆竹红皮纸,苏齐一阵汗颜,苏为则笑道:“这才是年味嘛。”

    苏庞微还没吃够,跟着端盘子的梁雪到后厨找找看还有什么吃的。苏灵运则在收拾桌子,中途陈初问过来搭了把手,很快便将桌上整理干净。

    苏浩然去偏房装了两大盘的瓜子花生,拿到后院。少年则去灶房取了一袋煤炭和几把火钳,也拿来放到了后院。

    等众人忙活得差不多,便聚在后院开始唠嗑,每人拿把瓜子或花生边剥边说。问问少年师门如何,问问陈初问有何心仪女子,问问苏庞微你那斩龙台还够不够,再问问苏齐你的那些工作如何,说到这苏浩然和苏为都希望苏齐慢慢从前面退下来,别再接手那些工作。

    后来苏为拿出大红喜庆的红包,每人一个。当发给苏浩然时,苏为问了问苏浩然的剑如何了,苏浩然嗑着瓜子敷衍说了一声还行,不用操心。这可把苏为弄得说不出话来,场面一度尴尬,最后还是梁雪出来解围,缓和尴尬,气氛才好转,只不过父子二人中间也没什么交流,众人见此也把一些话装进肚子。

    煤炭缓缓冒着红光,不时的一点火星子绽出,梁雪觉得不对味,又拿了秋天收的一些木头放进去,一声声剥裂声逐渐响起,配合着众人嗑瓜子剥花生和交谈欢笑的声音,这寒冬竟然如此温暖人心。

    “啾!”一道花火绽放在那深邃寂静的夜空,紧随其后又是几道,渐渐的大街小巷都放起了窜天的烟火,挂满了夜空,渲染出那五光十色,光华夺目。点亮着,精彩着在场人的每一个新年。

    小院里,苏浩然和少年抬头仰望,眼中神采飞扬。

    苏齐眼中绽放花火,点亮着他那漆黑的眼睛。苏庞微默默闭上眼睛,暗暗许下心愿。

    苏灵运眼波流转,看着那个花火映照下的苏浩然。陈初问默默看着苏灵运,万丈华烁的烟火不及眼前人。

    苏为时而看着烟火,时而注视着苏浩然,心中不知想着什么。梁雪眼光在每个人身上流转,双手合十,心中暗暗许下心愿。

    除夕的夜,花火绽放,每个人都不同,但每个人都相同,怀揣着心中的那些事共同迎接这个新的一年,抛开暂时的成见、恩怨、误会,共享此刻的喧嚣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