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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城李家

    神历三十九年,渝州云城。

    渝州的中心有一座高山,名唤巫山,在巫山最上面有座凭空而起的岛屿。

    为什么称其为岛屿?而不是小山?

    岛上甚至有小溪涓涓,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只知道这条小溪是整个渝州蜿蜒开去的巫江的源头,飞流直下三千尺,虽没有瀑布那么令人心一振,但绵绵不绝,千年未停。

    神洲的百姓唤此岛为云城,就因为生在那里的人,活在云里,高不可攀。

    云城上只有一户人家,但弟子众多,深居简出,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音律不断,沁人心脾。

    这就是云城李家。

    李家众人以习音律修行,千年屡有飞升者,当下盛世太平,琴瑟声中漫漫都是高山流水之声,一片祥和。

    一白头老者坐在半山亭中,似乎在闭目养神,旁边的藤条拐杖看上去就用了很久。

    “爹爹。”

    老头听到后面有人呼唤着,转过头去,脸另外一边有深深的伤痕,却不可怖,但也触目惊心。

    “二虎呀,今天放堂得真早呀。”老头咧开嘴笑着,满口牙没剩多少颗,剩下的感觉也岌岌可危。

    “我溜出来的,”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蹦跳着跑进亭子,拿过老头旁边的拐杖,“我对音律真的没什么兴趣唉,听得只打瞌睡。”

    老头抢过拐杖,装作用力地去敲男孩的屁股,“被你师傅发现了你又要挨打了,我先打过再说罢!”

    “哇!不要不要!”男孩捂着屁股乱窜,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烤鸭,“爹爹趁热吃!”

    “这还差不多!”老头抓过烤鸭,大快朵颐,“这鸭子的腿呢!”

    男孩跑出亭子,做了一个鬼脸,“当然被我吃了哇哈哈哈!”

    关一川睁开双眼的时候,浑身刺骨一般疼痛,第一个反应就是双手在两边乱摸,我的孩子呢?

    他急出满身汗,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素雅的床榻上。一翻身,直接滚下床榻,已经骨折的右腿磕在床沿,疼痛又让关一川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婴孩在他枕边睡得很沉,关一川一把抱过,顾不上力道,将婴孩用力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我们活下来了...太好了...娃子你没事”

    关一川哭着哭着开始哽咽,“大飞,三虎子...啊嗷嗷嗷!”

    “哭够了吗?”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关一川吓得一激灵,把婴孩藏在被窝里,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水色的女人,一只手支在旁边桌上,另一只手有点不耐烦地在跷着腿的膝盖上敲击着,仿佛是在拨弦?

    关一川看对方没有恶意,这才定下心,把孩子从被窝里抱出来,“敢问阁下是?”

    女人长得很俊俏,却有一双星目月眉,给人感觉不容亲近的那种类型。修长的手指从膝盖上放了下来,端起旁边的一壶春茶,单手端给了关一川。

    “李羽。”

    关一川接过茶,浅浅地抿了一口,不凉不烫刚好。但下面李羽说的一句话,却让关一川差点惊掉了杯子。

    “孩子,快死了。”

    关一川慌忙低头看了一眼婴孩,呼吸似乎有点急促,脸色苍白,额头微微有渗汗。

    “冰雪天又不是说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李羽淡淡地说着,一边有点强势地抢过关一川手中的杯子,“这个贵,摔碎了不好。”

    关一川慌乱地下床,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作势要跪,但是一条残腿实在无能为力。

    “望仙姑救救我儿!”眼泪鼻涕已经糊了一脸,汪一川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个,双手作揖,头深深地埋进手里。

    “啧。”李羽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首先我不是仙姑,其次这娃娃已经服了我四哥的纯阳丹,祛除了体内寒气,但是需要一丝生机去牵引...”

    “我能做什么!”关一川眼神坚定,抬起头,直直看着李羽。虽然因为牙齿被撞掉几颗说话有点漏风。

    李羽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你的命。”

    关一川很讨厌李羽的说话方式,最欠打的事情永远放在句尾说,他想都没想,撑着床支起身子,“现在就来吧。”

    看关一川回头看着婴孩的眼神很温柔,李羽有点出神,再次把茶杯递给关一川,“不用你死,半条就够。”

    关一川在梦里大汗淋漓又瑟瑟发抖,山神庙的一幕幕一次次在眼前重演。

    “走!”

    “走啊!愣着干吗!

    “给你二爷走起来啊!一川!”

    “记住!他妈的告诉那孩子!大飞是他干爹!我是他二爷!”

    “一川...唔...快逃...”

    关一川喊得很大声,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这次睁眼的时候,旁边坐着一个穿赤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吵死了!”

    男人骂骂咧咧,“他醒了,我走了。”

    关一川一脸懵逼,捂着一边被扇得微微做疼的脸,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娃没事了吧。”

    “睡的可香呢。”男人没有回头,走出门外甩了一句话进来。

    关一川挣扎着下了床,床边靠着一个藤木做的崭新的拐杖,走到屏风外,看到一个藤木编的婴儿床,小脸粉扑扑的儿子在里面睡得安稳。他就趴在婴儿床边,看得入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关一川知道自己老了很多,毕竟用了半条命给娃子延了生机,这下碰到灵犀,她也认不出我了吧,也罢。

    毁了半张脸,牙齿嗑掉差不多,还瘸了一个腿,只要娃子没事,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飞...三虎子...

    你们的干儿子活得好好的!

    门外李羽往里面偷瞄,“啧,这男人怎么一会儿哭一会笑,这世间的男子都这样?哎呀!”

    旁边的中年男子敲了李羽一个脑瓜崩,“你哥我不是男的?”

    男子叫李徵,当代李家排行老四,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头发张扬地往天上冲着,给他扣个帽子就是典型的怒发冲冠了。

    “那家伙是条汉子呀。”李徵继而摸了摸李羽脑袋,“走了交差去!仙姑。”

    “我不是仙姑!”李羽跟着后面气鼓鼓地一起走了。

    在云城最高的山尖有一方矩形的天地,李家在这里建了一个广场,取天地五行五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规规矩矩摆上了一个琴桌,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把琴,除了西边桌上,空无一物。

    李徵在正南坐下,李羽在正北坐下,正东早就坐着一个和蔼可亲的女子,一身绿色,举止优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三姐好。”李羽对着正东歪了下头,那里坐着的正是排行老三的李角,“明明靠四哥的丹药和三姐的医术就可以救活那娃子,非要取那可怜人半条命。”

    李角依然笑得如同春风般和煦,手在面前通体黑色却泛着幽绿的琴身上微微一拂,李羽如临大敌,孩子似地从位子上跳起,一边嘴里还嚷嚷,“果然还是三姐最可怕,笑里藏刀。”

    “羽儿别闹。”一个沉稳却掷地有声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规矩是老祖宗定的,凡人求我李家办事,必须交付全身上下一半的家当。”

    “谁让他身无分文,只剩下一条命。”李徵摊着手叹气,一边的李角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微笑仿佛是镶在她脸上似的。

    “这孩子与我李家有缘,谁收了记个挂名弟子罢。”那个声音之洪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令人震耳欲聋。

    “大哥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李徵感叹。

    “反正又打不过二姐。”李羽对着正西的空桌子努努嘴,回头看到李角对着她笑,忙吐了下舌头。

    “不要以为我听不到,”那个声音带了点嗔怒,“羽儿!你来!”

    “我不要!”李羽双手拍桌,竭力抵抗。

    “我来吧。”李角突然说道,脸上的表情一动不动,“算是补偿他爹的半条命罢。”

    李羽、李徵同时投去感激的目光,“还是我三姐好!”

    “他们父子的伙食费、住宿费等等从你们两个月俸里扣。”

    “啧,果然便宜不了我们...”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乳名二虎的小娃娃转眼就从东摇西摆学步的婴孩长成了满山乱跑的熊孩子,四个李家兄妹,二虎最喜欢就是李徵,虽然看上去不像好人的样子,但其实可宠小孩,经常教些平时李角课上不教的奇奇怪怪的知识给二虎。

    李家老五李羽据说经常下山游历,当然入世时隐藏着云城李家的身份。据说也是李羽在一次游历中发现在一条河边奄奄一息的关一川和怀里的二虎的。二虎很期待每次李羽的外出,因为每次都会带好玩好吃的东西回来偷偷塞给二虎。

    师傅李角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直带着微笑,接触了才知道,其实她笑的时候,是最恐怖的。二虎是个捣蛋鬼,弄断同桌琴弦,偷厨房的点心在课堂偷吃这种恶作剧屡见不鲜。每每被李角鞭打一顿,小二虎趴在床上疼的嗷嗷叫,哭到半夜才能浅浅睡去,但每次早上睡眼朦胧起来,总会依稀看到一席绿衣从门口飘过,而身上鞭打的伤痕都会消失不见。跳下床,继续兴风作浪的一天。

    关一川不止一次拒绝了李家的好意,在云城最下面盖了一间小草屋,让二虎很小就背着书篓爬上高高的云城去李角那念书。而自己拄着拐杖,提前一个时辰就会到半山腰的小亭子等着二虎下课,风雨无阻。

    关一川打听过灵犀的消息,多情楼在那场浩劫中死伤惨重,不只是灵犀,其余三姝都没了消息,这几年江湖上多情楼一点风声都没有,关一川想下山看看,自己找找,但每每看着熟睡着流着口水的二虎,就静下心来,至少在二虎束发前,在这里陪着儿子就好。

    毕竟,自己是个残疾,还少了半条命。

    李角最近很是头疼,这几年入室弟子进步得突飞猛进的确可喜可贺,而唯一一个挂名弟子却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二虎的天资说不上天赋异禀,但是接受和学习能力极快,但就是缺乏耐心,意不在生机盎然,万物回春的《阳春初雪》,而对充满金戈交错之声的《槐阴平楚》趋之若附。毕竟二虎不像那些入室弟子自愿对音律有兴趣,继而拜入门下,二虎只是单纯地,

    寄人篱下。

    还有一个月就值二虎束发,李角看着悄悄从课堂上溜出去,踹了一个烤鸭,一边啃着鸭腿,一边跑下云城的二虎。李角笑了,虽然她每时每刻都在笑,但是这次,是笑出声的。

    “长大后想不想下山走走?”李角有一次帮二虎调弦的时候不经意间问到。

    “那等我回来,师傅想要什么好吃的?”二虎大眼睛扑棱着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丰美的师傅,虽然那个时候,二虎完全没有判别是不是美女的眼力,毕竟云城上无俗粉。

    “满脑子只知道吃。”李角笑嗔着点了下二虎的额头。二虎依稀还记得那一日阳光照在李角的发梢角度刚好,貌似是印象中她第一次露齿而笑。

    关一川这几天睡得不怎么安稳,因为住在云城的最下面,旁边原本是用作通往渝州的下山口,有些江湖传闻会由李家信差不定时地送上城中,而闲来无事的关一川都会给信使们沏上一壶茶,听他们说下最近江湖的趣事。

    而这天,却听到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季州的飞龙镖局重开,当家的名唤陆潜龙。

    难道是二哥?二哥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在认识大飞之前,二哥已经离世。二哥当时名唤钱龙,难道是名字类似的两个人?这应该不是巧合。关一川想到大飞和三虎子为自己而死,二哥却突如其来的复活,还重新开了镖局,一系列的疑问让关一川辗转反侧。

    “儿子,想不想下山?”终于有一天,关一川向二虎问道。

    “想呀!据说下面有好多好吃的!”二虎抹了抹嘴。

    “那我们待你束发后就下山,陪爹去次季州,寻个兄弟。”

    “好呀!”二虎暗暗下定决心,要一路吃过去再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