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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机遇

    赵云光的一番话语,在许竹声心中默默种下了一根刺。

    可纵使他画技惊人,也不过是宫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画师,日复一日不得召唤,只能自己打发时间罢了。

    偶日,许竹声照常在宫中僻静的角落中转悠,寻找触动心神之景绘之,聊以自乐罢了。他正走着,倏然看见一个素衣白裙的女子正满脸焦躁,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用力为她擦拭着前襟。

    不知为何,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时,李白的心头竟莫名地一惊,那个女子虽然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却生的明艳动人,让人不敢逼示。

    青璃眨眼笑笑:“小白呀,看到这个女孩子你怎么脸色就变了,你们男人啊……真是的。”

    “我……”李白微微涨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贵人让我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青璃眨眼笑笑:“也许你们前世有缘。”

    小宫女声音喏喏:“殿下,奴婢给您回去再取一件吧,实在是擦不干净啊。”

    “没用的东西。”那女子愤愤然骂了一句,又自顾自喃喃,“他说过……我穿这件衣服好看。”

    那女子正在犹豫,不经意间抬头,一眼看见了背着颜料和画笔的许竹声,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你过来。”

    许竹声依言过去,摸不着头脑地站着,那小宫女轻咤了一句:“放肆,见了高阳公主殿下还不跪下。”

    许竹声耸然一惊,赶紧向着高阳公主行了礼。心下却有些奇怪,眼前的女子虽说气质高华,衣式却极为素净,并不像是公主的打扮。

    “这就是那个因为谋反而被赐死的高阳公主呀,唉,也是可怜。”李白好奇地看着,不由自主喟叹了一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高阳公主穿得如此素净,难道是为了去幽会辩机禅师么!想想辩机禅师死得那样惨烈,真是可惜。”

    青璃若有所思地看了李白一眼,竟然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高阳公主淡淡地瞅了许竹声一眼,声音冷然:“你是宫中的画师?”

    许竹声叩首:“小人是画苑待招许竹声。”

    高阳的神情依旧倨傲:“你来得正好,本宫的衣服弄污了一片,不便于更换,你就拿颜料替本宫遮盖一下吧。”

    许竹声大着胆子抬起头,这才发现那女子的衣服虽然素净,用的却是来自于江南的上好丝绸,前襟却是染上了一点灰绿色的污迹,在素白的衣裙上极为显眼。

    桃源乡家家养蚕,许竹声知道,他所用颜料的白,和这丝绸的白绝不是一种白。出于一个画者的严谨,他实在不愿意用如高阳公主所说的那种最粗浅的方式遮盖,正犹豫时,高阳公主面色却已经不耐烦:“你愣着做什么?”

    电光石火间,许竹声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在虞小柔素白的裙子上画红梅花的场景,他把心一横,望着高阳公主言辞切切:“小人以为,拿颜料涂抹实在是有损殿下高贵清雅的衣饰,这片污迹微微泛着碧色,不如小人借此在在殿下的衣襟上描绘一幅画草图,反倒相得益彰。”

    高阳公主的神色微微动容,显然对这个提议动了心,她点点头,话语却依旧森冷且倨傲:“好,但若是你画的图案反而损毁了这件衣服,本宫便让人砍下你的双手。”

    李白不禁咋舌:“高阳公主小小年纪,这么就如此恶毒凶悍!”

    许竹声站起身来,他屏住呼吸,拿了画笔,一笔一画地开始在高阳公主的衣襟上勾勒图形,不消片刻,他便画出了一朵被绿叶衬托着的,栩栩如生的海棠花。

    高阳公主低头一瞧,似乎极为满意,冷然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她转而吩咐一旁的宫女:“赏给这个许画师十个金裸子。”

    这是许竹声第一次在宫中接到贵人的赏赐,他知道宫中繁华富丽,却没想到公主的一次赏赐,几乎可抵过昔日家中粮铺一年的收入。

    然而,这还只不过是个开始,一日画苑中忽然来了一位女官,道是高阳公主要去乐游原上郊游,圣上特命一位画苑待召前往随侍为公主作画。

    “高阳殿下的差事小臣自当尽心竭力。”尤光的绿豆小眼微微泛光,脸上挂着恭谨的笑意正要去收拾笔墨画纸。

    那女官挑挑眉毛:“你可是许竹声?殿下指名要许竹声画师前去——”

    许竹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尤光看着许竹声的目光冷得像刀子,简直要从他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借了高阳公主的东风,许竹声这个名字很快被宫中愈来愈多的贵人所熟知,他的名字甚至上达了天听。不过一年有余,许竹声隐然有了取代尤光,成为宫廷中最有名望的画师的势头。

    “哈哈哈,痛快,你是投了高阳殿下的缘分,才在画苑之中慢慢声名鹊起。可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十七公主高阳,最是讨厌陛下的杨淑妃,而这位杨淑妃呢,对尤光这老小子的画儿倒是极为称道。因着这两层关系,尤光满以为这次陛下要为杨淑妃画一幅夜妆图一定会找他而不会找你,谁知道杨淑妃娘娘看到了你的画儿,便说要定下你来画,再也没尤光那老小子什么事儿了。”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尤光一吃瘪,老画师赵云光就分外开心。

    彼时,许竹声刚刚为杨淑妃画了一幅杨妃夜妆图,图上的杨淑妃丰腴华贵,婀娜多姿。许竹声的笔法愈发娴熟,浓丽的设色,头发的钩染、而部的晕色、衣着的装饰,都极尽工巧之能事。

    杨淑妃极为满意,办好了这次的差事,许竹声自然又得到了不少赏赐。

    送走了赵云光,许竹声却觉得有些落寞,他索性揣上刚得的赏赐,到长安城最繁华的西市街上来回转悠。

    彼时他刚刚时来运转,每次得到宫中贵人赏赐时,他都迫不及待地拿着这些钱去好好体会了一把繁华富丽的长安城的花花世界——穿戴最时兴的僕头跨袍,品尝酒楼中最拿手的菜式,有时候也会去平康坊,看金发碧眼的妩媚胡姬,扭着柔软的腰肢跳胡旋舞。把鲜红如血的波斯美酒笑吟吟地喂入自己口中。

    这些自然都是极好的享受,然而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他把东西两市逛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东西。

    许竹声不禁想到,有一日他在给几位宫廷命妇作画时,听她们聊起长安城的西市街有个名叫琅嬛阁的珍宝铺,掌柜的是个口舌婉转的美人,她那里总是有些不同于别处的新鲜玩意儿。

    不由自主想到此处,许竹声自己都不禁哑然,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对珠宝铺感兴趣做甚?

    电光石火间,许竹声的脑海中倏然闪现出一张如花的笑靥,他不由得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他是不感兴趣,可是虞小柔呢?算起来,自己这一年多来沉浸于为宫中贵人作画,几乎都快要把虞小柔忘了。

    “许公子也算是有良知了,多少人功成名就之时,早就把自己旧日的恋人抛在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青璃幽幽一叹,“得意时一朝看尽长安花,只有失意时才会想到家,许公子算是不错了。”

    想起了虞小柔,许竹声立刻来了精神。李白仿佛听到了许竹声心里的声音——他现在已经得偿所愿,成为了宫中最具声望的画师。他可以在长安城中买下一所房子,在院子里可以种满了桃花,他在院子里画画,虞小柔还像往常那样在一旁温柔地陪伴着他。经年日久,他们有了孩子,凭着他的些许声望,他能让孩子去长安城中最好的私塾进学,没准将来他们还能考上秀才甚至进士……

    许竹声越想越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亟不可待地打听了近期去往余杭的船,而后立刻告了假。

    船一路走得很顺,不知不觉便又顺着长江到了吴越一带。

    许竹声也略微读过些书,从前从书中看到古人说“近乡情怯”,他心中还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游子归家是多么温暖的事,理当归心似箭,可是真正快要到了家乡,他却突然懂了……

    想起父母,想起弟弟,想起虞小柔,一种淡淡的愧疚感始终萦绕着他,让他不敢去想回家的情景……